“老周,你这是找什么呐?”王科长看周爷爷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眼神一个劲儿往报纸上翻来翻去的,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难道,今天的报纸上有什么大消息?
周爷爷的脸当下就黑了。这让他怎么说,他找报道呢,本来今天他孙子的采访要见报的,这个报道还着重提到了他周志峰做为先进分子,鼓励家人下乡的光荣事迹。
他昨天晚上琢磨了一宿,上了报纸后,凭着这些履历,他在单位应该能更进一步,到时候怎么说,怎么做,他都想好了,结果,报道它不见了。
明明说好的,今天安安上报纸,然后报道他周志峰力争先进,鼓励孙子们去建设新农村的。
没了,全都没了。
咋回事呢?
“没什么,就是,家里几个孩子都下乡了,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心里虽然着急,周爷爷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稳住,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让这些王八蛋们看出来,不然,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都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东西!
事实上,不只周爷爷,就是孙主任,和李干事,也都挺纳闷的。
孙主任本来还想着,等这报道出炉了,也算做自己的政绩,在后面捡点功劳呢。不是说好的今天上报纸吗,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其实,捡不捡功劳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事情的发展,有点儿不大对头啊。孙主任心里就有些没底,赶紧就找了个借口去了趟报社,他得找刘记者问清楚,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孙主任骑着自行车,吭赤吭赤地到了社报门口,结果发现,嘿,李干事也来了。
“李干事,哟,好巧!”孙主任从车子上下来,热情地冲李干事挥了挥手。
李干事冷冷地瞥了孙主任一眼,没有说话,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巧个头啊,他们俩估计就是为同一件事儿来的。
都是这个孙主任,要不是他牵线,自己也不会认识周家人,也就不会帮他们这个忙。
结果,现在可倒好,自己什么都没落着,收的礼全退回去了不算,还要担惊受怕的,这都什么事啊。
从看到今天的报纸后,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到现在都还悬着呢。
“李干事,您是不是也是来找刘记者啊?”孙主任又不傻,自然也感受到了李干事眼中的冷意,可他要不说话,气氛就更尴尬了,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
李干事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不然我干吗跑这一趟?这糟心事还是你给我引来的呢,都是拜你所赐!
孙主任:“………”这话没法谈了。
孙主任支上车子,和李干事一去到门卫这儿这么一打听,刘记者没在单位,出去采访去了。
“老哥,刘记者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孙主任递了根烟过去。
门卫大爷眯着眼睛接过来夹耳朵后面了。
“去哪里了不太清楚,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要不你们下午三四钟过来看看?”
“好咧,谢谢了。”两人对望一眼,从门卫室出来,郁闷地站在报社门口。
正主不在,等?还是不等?都是个问题。
等吧,可能等半天,人家也不回来。不等吧,可能他们刚走了,人家就回来了。
“这样吧,李干事,反正我今天事儿也不多,我在这儿等会儿吧,有什么事,我再去通知你。”
孙主任还是比较会做人的,这件事毕竟也算是因他-----------------的八竿子的远房亲戚而起,又是他从中牵线的,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也算是把李干事坑进去了,他决定勇敢地担当起来,用实际行动表态,争取消除李干事心中的怒火。
“那行,麻烦你了。”李干事觉得还是应该给孙主任一个承担的机会,说了两句场面话,转身离去。
其实论级别,还是孙主任要高一些,不过李干事在知青办经营多年,手中权力不小,这事孙主任又有些理亏,这才把姿态摆得低了一些,也是交好李干事的意思。
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一个多钟头后,报社拐角处就出现了刘记者的身影。
“刘记者,你好,你好。”看到远处的刘记者,孙主任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这等半天,也见不到人,他这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咦,孙主任,您怎么在这里?”刘记者背着个书包走了过来,看到孙主任,不由也是一楞。
孙主任心说,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明镜似的吧?还不就是为了老周家那些破事来的。
不过他心里这么吐槽,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那个,我们街道的周安,并没在下乡名单里,却是自愿下乡,去支援农村建设,我记得那天你还到我们街道办说起来,给他做了个采访,准备给他宣传宣传,正好我今天从这儿路过,就顺便过来打听打听,看什么时候能上报纸?说起来周安也是我们街道的一个门面了,这孩子,从小就五讲四美三热爱,长大了,更是追求进步,力争上游呢。”
刘大记者,就冲周安的面上,这篇采访你也应该登出来啊。
“哦-------------------”刘记者拉长了声调,”这事啊…………我正要找你们呢。”说到正事,刘记者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篇报道我都送到主编那里去了,今天本来要登的,也不知道机械厂家属院的谁,给我们报社投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说这个报道跟事实不符啊。害得我还挨了我们主编一顿训。”
“哪里不符了?”孙主任连忙问道。
“那个举报信里说啊,这周安他们家里,最初要下乡的人选定的人选叫周旭,后来啊,周安他爷爷后面娶的那个老伴,心疼自己的亲孙子,走通了一些关系,把周旭换成了她继子家的孩子周安。然后呢,这周安气不过,才想着把周旭和周光都拉下乡的。”
刘记者皱着眉头说道。
“我们主编说了,这新闻报道,一定要讲究实事求是,要是举报信属实的话,这周安和他爷爷,也都算不得什么先进分子了。不但不是先进,而且,思想很有问题啊。特别是他那个爷爷,本来我还以为他多么教导有方呢。”
孙主任在心里快速得把事情的经过又捋了捋,当初,应该是周安被周家人欺负,这刘记者看不惯了,过来给周安帮场子。不然,他一个记者,采访完了就完事了,干吗还跑到他办公室里跟他聊采访的事儿?还说什么要上报,这个那个的,不就是敲打他们呢吗?
说白了,人家就是特地来给周安出头的!
按理说,他们也照着对方的口风,把周旭和周光都送到了乡下,这事就应该双方心照不宣地,算了结了呀,怎么现在听这话音儿…………这刘记者还有想再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
如果真相被揭开的话,周安的形象好像也不会太正面就是了,难道,他不是周安请来的救兵?
这时候孙主任也有点拿不准了。
“孙主任,我去你办公室核实的时候,你当初怎么没提醒我啊?”刘记者嗔道。
孙主任一听,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心说,当时我以为你去我办公室是打机锋的呢。现在又成了核实情况了。
这刘记者倒底是真憨憨还是装糊涂,还真不好说。他觉得是装糊涂的可能性大。这年头,能当上记者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的。
只是,他就算知道对方是装糊涂,也不好当面点破。
好在这个刘记者去他的办公室之后,他就找到了李干事,最后商量好,就按采访稿里说的那样,让周家三个孙子都下了乡,然后,把改名单的事抹平了。
就算上面有人来查,在相关的文件里,他已经把中间换过人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没有换人的事的。绝对没有!
“还有,我听说,当初,为了换人的这事儿,周安的舅舅还跑到他们机械厂的家属院闹过一场呢。”刘记者又补了一刀。
孙主任一听,更郁闷了,没听说啊。
不过既然刘记者都听到风声了,想必闹出来的动静肯定不小。
想想也是哦,要是他去讨公道,也会觉得在家属院里吼那么一嗓子比较有力量,还可以争取围观群众的同情分,要是有人能站出来帮着说句公道话就更好了。
就算最后改变不了什么,公道没讨回来,也要先把对方的名声弄臭了再说。不然,不还得窝囊死呀。
不过想想,自己是站的被讨公道的一方,孙主任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可怎么收场哟?
周安的舅舅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想必机械厂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是上面真的派调查组来查,光痕迹清理干净也没用,这么多人证也不好打发。
现在就看这个刘记者和报社是什么态度了。
要是他这里愿意放他们一马,就此息事宁人,这事还真就不叫个事儿。
要是刘记者真要追查真相,等见了报,他这个职位可能就保不住了,甚至还要挨处分,下放都有可能。
到时候老婆孩子和家里的老娘怎么办?谁来帮他照顾?
“我们主编说,既然周家刚开始存了换人的心思,周安下乡的事儿,就别报道了吧,不然,批评他们吧,人家后来又进步了,表扬他们吧,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又有些…………是吧,怎么着都不合适。”
刘记者悠悠地说道。
听到这儿,孙主任忍不住要热泪盈眶,哎呀,天籁啊,天籁!
这简直是世上最美的声音!
不管怎么着吧,既然报社愿意放弃这个选题,就说明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可算是过去了!
“那行,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时间也不晚了,快中午了,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先走了。”雨过天晴,孙主任咧嘴一笑,冲刘记者挥了挥手,他要向李干事报喜去!
警报解除啦!
望着孙主任仓惶的背影,刘记者眼神里泛出一丝冷意。
虽然周家人不是个东西,可这位孙主任也没少从中推波助澜。
只是,他总不好意思一下子把人逼急了,不然他们和周家联合起来反咬他一口,也是挺麻烦的。
不过小惩大诫总要有的。刚才这位孙主任那副万念俱灰的表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
再说周安,先是坐火车,再是转汽车,再然后是驴车,终于,几天的奔波后,周安来到了表哥下乡的地方-------------杨家河村。
新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