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余温面色凝重,将油门一踩到底。
后排的时浅显然也清楚看见了大货车上的贴纸,如同被死神催命的弱小生灵,慌乱地用双手攥住椅背。
“快!甩开它!”
来不及了,余温想。
后车势在必得,而她所能做的,只有延缓两车相撞的时机。
她的目光落在斜前方深不见底的绿江,深秋的水极冷,连鸟儿都畏惧停留。然而,那却是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窄窄的乡间水泥桥上,车子的轰鸣声惊破初晨。
两车的距离咬得死紧。
蓦然间,余温听到左右方隐约传来“咯噔”一声,唯一敞开的后排窗子竟也缓缓合上。
怎么回事?
下一秒,苍老的看戏般的嗓音自车厢内响起,不知道的,还当是余温在生死关头打开了车载广播。
“追到你们了啊,小姑娘。”
“惊喜吗?”
有人做了手脚!
余温这才晓得,什么叫任人宰割。
广阔的江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刹那,无谓的追逐迎来它的终点。势在必得的后车“嘭”地撞上轿车尾部,直接击飞重量远小于它的猎物。
车子腾空,天地如电影画面一般翻转,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发生偏移,好像一群摇摇欲坠的不倒翁。
方向盘不再有意义,轮胎也失去与之摩擦的土地。
轿车直接在空中90度翻转竖立,余温已经来不及把控方向盘,她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双手紧紧抱头。
“抓牢了啊!”身旁的丁茂砚破音道。
副驾驶座位上,丁茂砚六神无主地抓住车顶扶手,然而圆胖的身体却未能为他挡住剧烈的冲击,随着车子坠落,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在车门和玻璃上。头差点磕破,手臂更是受到双重挤压,痛得叫出声来。
老天,怎么会这么疼,早知道他就不抓了!
车后排,坐在中间的时浅为自己抓不住车顶而惶恐万分,只得认命地保住自己的头颈。万念俱灰之际,却发现除了不受控制坠落翻倒的惶恐,竟然没有感受到额外的痛楚。
只听“扑通”一声响,没有车辆与坚硬大地的惨烈碰撞,包容的江水承纳住意外陨落的钢铁方厢。
是一个好消息。
但同时也是新的死亡的来临。
“啊呀,落水了。”车载扬声器里,沙哑的声音令人嫌恶地火上浇油。
“老不死的东西。”丁茂砚恶狠狠地骂道。
然而,已经有水顺着车窗的缝隙漫湿他的裤脚。
时浅的哭声从后排传来:“呜呜怎么办,车子这么重,我们是不是马上要沉江了。”
余温从冲击中缓过神来,感受到空气里四面八方的湿气,无孔不入地要将人吞噬。车子歪在水面上,她的身体没有着立点,全靠一根安全带紧紧地束缚。
“不会,我们快出去。”她焦急道。
全车唯有她系了安全带,余温挣扎几下解开,疯狂地掰扣车门。
“姐!别锁门啊!”后排李明川手都撅疼了,薄薄的一层车门却丝毫不为所动。
余温没有锁门。
然而生的希望就像又被套了一道锁似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
车窗的开关更是成了摆设。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铁皮车厢在缓缓下沉,积水不断涌进,已经浸湿他们的膝盖。
视野倾斜,余温瞥到了顶棚的天窗!
李明川也注意到了。
“靠,你二姨就是我亲二姨!”
李明川仗着人高马大,直起身子想要打开天窗,却怎么都不得章法。
余温急忙单膝跪立在座椅上帮忙,双手不断推拉天窗。
纹丝不动。
“不可能。”摊主也站起来去尝试。
徒费功夫。
“完了,什么出口都没有。”时浅的声音满是绝望。
丁茂砚的心亦是沉到了谷底。
正当这时,车里又传来老人徐徐的声音:“是不是走投无路?门打不开,窗子也合上了,至于天窗,你们上车前没有在车顶瞧一瞧吗?”
余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羊入虎口,从他们上车的那一刻起,就是自投罗网。
丁茂砚气得火冒三丈,焦急地打开副驾驶的抽屉,想要寻找趁手的工具。
“安全锤,安全锤,特么有个扳手也行啊!”
什么都没有,软塌塌的纸巾,花里胡哨的广告册,空空如也的饮料瓶。
“哈,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老板一定会满足游客的。”
李明川狂躁地在车顶砸下几拳,却只引发那个老头子又一阵的笑声。
如同是在期待几条生命将与公开的秘密一起,坠入寒江。
千钧一发之际,余温从仓库里摸出昨夜没用上的榔头,递给一脸惊愕的李明川,沉声道:“省点力气。”
她自己则手握安全锤,深吸气蓄力,猛地向侧面车窗的一角敲击。
一下,两下,当大半面窗子已经没于江面之下时,车窗出现裂纹,曙光乍现。
前方生路打通,后座,时浅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快点,你快点啊!”
李明川力气不小,挥着沉重的榔头对着后排的风挡玻璃挥拍似的猛打,却半点效果都没瞧见。
摊主观察前排,匆匆提醒:“旁边的窗户!从角上锤!”
李明川发挥运动员的超强反应力,立即照做。
这时间,余温砸开一个豁口,水灌入的速度骤然加快,已经淹没众人的脖子。
“完了,完了!”
只听“哗”的一声,驾驶位的车窗碎成细小的玻璃碴,冰冷的江水和着新鲜空气向众人袭来。
车顶渐渐没于水下,澄绿的江面上只能看到一小片黑色的金属。
“深吸气,先出去再说。”
余温仰颈,口鼻并用大吸一口弥留的空气入腹,紧闭双目,像每次游泳时起步那样义无反顾地钻入深水,身体套圈似的从狭小的车窗口出游出。
丁茂砚紧随其后,他体型太壮,余温死死拽了一把,才将人从车里拖出来。
少了两个人的重量,车屁股越发下坠。就在这时,后座响起天籁般的玻璃碎裂声,而后是人高马大李明川如鲤鱼跃龙门般张牙舞爪地跳出车窗。
两个男人赶紧扯出已经快喘不上气的时浅,余温插不上手,急忙把仓库里唯一一个游泳圈给取出来,
车子已经完全淹没在水中,因为乘客重量的减少甚至小小地浮起一瞬,余温把游泳圈丢给明显不会游泳的时浅,憋着一口气,双腿交叠摆动、双臂用力压水,绕到车后,不抱希望的打开后备箱门。
她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只油桶!
还是空的!
凭借着游泳圈和油桶,五人无声地交流着,手中的腕表齐齐地在江中泛着幽绿色的光,在肺都快要炸掉的时候,终于实现口鼻浮出水面。
“呼——”
余温锲而不舍地踩水,双脚不断向下蹬,努力使身体保持直立,避免因为江面的波动而呛入更多的水。
她抬头向上望去,许是他们甩出很远的缘故,暂时没见到危险分子。江岸边,之前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红衣服姑娘正焦急地呼唤村人。
不用那么麻烦,余温想。
她虽然只在泳池和浅海下过水,但想来游至江岸不成问题。
清晨时分,周围没半个路人,红衣姑娘喊了半天也没有答复,哭着留下一句“坚持住”,便磕磕绊绊地骑上小电驴回村求援。
正当余温打算靠自己搏一把的时候,却发现小伙伴们的情况极其不容乐观。
“不行了,我腿没劲儿了。”丁茂砚几乎半个身子趴在空油桶上,再不见之前的活力。
要命的是,随着他的下坠,江面又一次漫过他的喉结。
“深呼吸,放松,想象你自己是一只水母。”余温停下前游的动作,回首道。
“唔,呼——”丁茂砚放松身体,竟然真的感觉到了更多的安全感。
“老子是水母!”
……
情况远没有那么乐观。
五个人只有两个漂浮物,浪打浪的江水急速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小伙伴们的脸色渐渐泛白。
而且,余温担忧地想,飘在江中更容易任人宰割。
怕什么来什么,余温仰首,猛然瞧见有几辆黑色的汽车不知何时停在岸边,昨夜追捕她与时浅的那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钻出车子,活动手腕,像是要下水。
糟糕!
她再顾不得别的,连忙反方向想要游向另一岸。
“快跑。”
余温没注意到,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于树林里奔出一排特防队队员,身着橙黄制服,如天降神兵般威不可挡。
黑衣保镖们原地惶恐愣神,就连车里的老板面上也浮现出一丝裂痕。
领头的男人面沉如墨,冷冷地扫向车里一眼,头一个毫不犹豫地跃入江中。
“救救我,救救我。”
身后传来小伙伴们喜悦的声音。
余温心中诧异,刚想停下前游的动作,忽然感觉到腰间被一支有力的手臂绕过,将她紧紧地揽在宽阔的躯体旁。
心中警铃大作,余温挣扎入水,不防再被男人揽住,动弹不得。
头发湿糊在眼前,她只能看见一片橙黄色的制服。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