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谢宜珩终于忙里偷闲,给裴彻打了电话,七零八碎的东西讲了一大堆,说到最后顺带着提了一句:“爱德华怎么突然要让我去学校找他?”
走在前面的两个行人在用法语讨论着去看哪一部音乐剧,裴彻怔了一瞬,很快地调整好了情绪,嗓音还是温和的,说:“可能是给你升职。”
谢宜珩在Couldview工作了几年,被资本主义熏陶得彻底,习惯性地把升职和加薪联系起来,早就忘了自己的上司是非人类爱德华:“这也太好了吧。”
他笑了一声,说:“好,回来带你吃饭。”
裴彻挂掉电话,沿着蜿蜒的路走了一会儿,看着融金般的落日笔直地坠下,仿佛要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把韦奇伍德蓝色的天幕烫出一道口子来。他最后还是给爱德华打了电话,简明扼要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爱德华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对着自己的学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叹了口气,说:“你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布莱恩虽然常见工作划水,但是打起感情牌来很有一套。国会那边的几个议员有点头的意思,接下来那场听证会更多只是走个过程。况且GEO600天文台在近期的探测中一无所获,唯一的竞争对手都在打着幌子博取各界的注意力,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谢宜珩不一样。像是啼笑皆非的戏剧故事,格欧费茵给出了神的预言,向她指明了灼烁的路。这条道路却被霍德尔染指,变得荒芜破败,荆棘横生。
遑论沾上的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旁人的鲜血,最可笑的事实是她根本就不必走这条荆棘路。
…
和爱德华临时见面最后还是被取消了,罗伯特发邮件告诉她,爱德华教授又把自己气病了,所以不能见她。谢宜珩礼貌地回了邮件,告诉他自己为爱德华教授的经历深感悲痛,然后就快快乐乐地和阿比盖尔逛街去了。
周四的时候,谢宜珩去给爱德华作例行报告,但是她的车还在加州理工的停车场。于是谢宜珩只能拜托阿比盖尔送她去学校,阿比盖尔不大情愿地起了个早,差点就要用希伯来语和那两只德国鹅对骂,乱糟糟地绑了个马尾就开车走了。
离春季开学还有几天,但是学校里已经有一些学生了,匆匆的身影穿梭在红砖墙和灌木之间。阿比盖尔阔别校园多年,终于重新回到象牙塔,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那个穿大衣的男人是这里的老师吗?这也太帅了吧!!”
谢宜珩赶紧把她拖走:“…那是数学系的学生,你克制一点。你现在算教职工吧?别搞师生恋,会被开除的。”
阿比盖尔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她们两个一路走走逛逛,到物理部门的教学楼。阿比盖尔跟着她上楼,却在走廊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老头。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子站在爱德华的办公室的门口,低着头,用手捂住眼睛,指缝之间都是闪亮亮的水光。
纸纷纷扬扬扔了满地,爱德华双手抱胸,靠着门框,毫不留情地训斥她:“只知道推卸责任,出错的时候只会用眼泪解决问题。艾玛,这么简单的计算都会出错,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和你的导师睡上一觉就有资金拨下来了?”
阿比盖尔一直天真地以为所有教授都是亨利那样好说话的帅哥,突然见识到了真实又残酷的世界,人都傻了,转过头小声问她:“这是爱德华·韦斯吗?是咱俩大学时候特别喜欢那个爱德华吗?”
谢宜珩早已经脱粉爱德华了,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说:“是,你可以取关他的推特了。”
艾玛只是哽咽着道了歉,把散落满地的纸张重新捡了起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
爱德华骂完了人,才发现楼梯口还有两个看戏的路人。他也不觉得尴尬,清清嗓子,说:“路易莎,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下。”
阿比盖尔不想耽搁别人的正事,捅了捅她的胳膊,轻声说:“你先去吧,我自己去亨利的办公室就可以了。”
她说了声好,跟着爱德华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
爱德华双手交叠,搁在下巴的位置,沉默地注视了她许久,才说:“威拉德教授知道GEO600天文台的真实研究进度嘛?”
谢宜珩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他用一种挑剔的,苛刻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事。这场倨傲的审判并没有持续很久,爱德华最后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她说了声好。
“莱斯利最近不在,你去和哈维讨论一下高压运算的结果。”他还是一贯的严厉口吻,递给她一份文件,说:“这是保密协议,签了。”
去汉福德之前还有不尽其数的前期工作。LIGO的核心结构上已经升级完毕,大部分的频道和参数都要重新调整。莱斯利难得当一回甩手掌柜,头也不回地去欧洲结婚了,亨利又还在养病,所有工作都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谢宜珩头上。
文件上的字密密麻麻,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才发现爱德华变相地给她升了职。按照这份保密协议所述的,现在她的访问权限高得吓人,甚至仅次于莱斯利。
下午她跟亨利汇报工作进度,顺便说起这件事,自己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要是爱德华真发现了引力波信号,我是不是也能蹭个诺贝尔奖啊?”
亨利咳嗽了一声,不留情面地打破她的白日梦:“别想了,康妮还排在你前面呢。况且你一个学计算机的,拿什么诺贝尔奖?”
老教授怕这个学生得意忘形,正儿八经地吓孩子:“你看过LIGO的保密条例了吗?以后不管是接受采访还是跟同行聊天,注意不要披露保密信息。虽说咱们都是外籍务工,但是该判的刑绝对不会少。”
爱德华三申五令,一再强调所有的内部交流都是保密通信,面对那些八卦的媒体和半桶水的科普博主,嘴巴必须要闭紧。听完两位教授不约而同的恐吓,她老实巴交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是严格守法的好公民。
…
第二天谢宜珩和哈维一起去实验室调试设备,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遇到罗伯特和艾玛,两个受尽了压迫的人靠在栏杆上,聚众辱骂爱德华。
她本来不是有意要听的,可惜门外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太大,实验室的门都挡不住,于是谢宜珩和哈维只好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
艾玛可能又被爱德华骂了,声音里还带着点明显的哭腔,吸了吸鼻子,问罗伯特:“劳伦斯教授什么时候回来啊?”
哈维看了谢宜珩一眼。
罗伯特挺诚实的,说:“我也不知道。”
“对了,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哈维又看了谢宜珩一眼。
“应该没有吧,”罗伯特笑了一声,说:“艾玛,你数一下,我们部门里就没几位女士啊。况且劳伦斯一天天的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又不是人人都是哈维教授,每天都跟社交花蝴蝶似的。”
谢宜珩看了他一眼。哈维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地给自己开脱:“我我我我…也没有他说的这么夸张吧。”
她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我是让你看螺线管模型,没问你这个。”
艾玛迟疑了一会儿,接着问:“你说劳伦斯教授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说到这个罗伯特就来劲儿了,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这就问对人了。我以前也挺好奇的,还问过他呢。他喜欢长头发的,最好是要学物理的。”
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实验室里面,哈维打量着谢宜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导她:“你别听罗伯特那呆子瞎说。路易莎,你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吗?”
情圣下凡来造福人间,谢宜珩配合地问他:“什么?”
“真正的爱情就是打破常规。”哈维胳膊往后一撑,整个人吊儿郎当地坐在讲台上,说:“我和性感火辣的拉丁美人谈恋爱,那叫喜欢;我和不性感不火辣的阿比盖尔谈恋爱,这就叫爱情。”
谢宜珩敲了几下键盘,“嚯”了一声,说:“懂了,我告诉阿比,你觉得她不性感不火辣。”
“啧,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断章取义。”哈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说:“阿比盖尔这个人的存在,可以打破我之前对于理想爱人的所有条条框框。她哪里都跟我理想中的爱人不一样,但是我还是爱她。这就叫固若金汤的爱情。”
谢宜珩一脸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她点开了另一个文件,敲敲桌子,示意哈维可以开始干活了:“希望按照你的数据来改进的悬镜系统也是固若金汤。行了,干活吧。”
…
裴彻下午到了帕萨迪纳,回学校跟爱德华交接工作,顺便聊了聊路易斯安那州的情况。威拉德终于偃旗息鼓,撤回了投诉,甚至虚伪地给爱德华道了歉。
该说的都说完了,爱德华也没再留他。裴彻往外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敲了敲实验室的门,问道:“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订好餐厅了。”
谢宜珩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一下子笑了起来,眼睛都是清澈透亮的,“好,马上就下班了,等我保存一下文件。”
法餐本就是繁琐又精细,这家餐厅的上餐礼仪都是最古板的,一顿饭吃下来将近三四个小时。裴彻送她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街道上空荡荡的,连社区里夜巡的人的没有。
夜色缱绻又温柔,两个人慢慢走着,谢宜珩冷不丁地说:“你那助理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
空气有几秒的凝固,树叶在夜风里的窸窣声都格外清楚。裴彻很明显被吓到了,转过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她:“…你是在说罗伯特吗?”
其实严格来说,罗伯特也不算裴彻的助理,因为自从罗伯特被爱德华半开除之后,就变成了整个物理部门的公共资源。
谢宜珩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拐了个弯,瞪他一眼:“不是,你别扯开话题。”
他“哦”了一声,牵过她的手,理所当然地往自己口袋里揣:“那肯定不是我的助理。”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子,叫艾玛。”谢宜珩难得循循善诱了一次,掰着指头给他列举:“罗伯特说她物理特别好,长得也特别好看。”
裴彻思索了片刻,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名叫艾玛的女士。他摇摇头,无比诚恳地说:“可能是哪位教授新招的博士吧,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个学期开学之前他就去华盛顿州喝沙子了,之后又为了听证会和那份文档忙得团团转,有几份给爱德华的工作报告都是踩着截止时间交的,确实没心情去关注哪位教授招了什么学生。
谢宜珩还是穷追不舍,说:“罗伯特说你喜欢头发长的。”
裴彻沉默了几秒,像是某种被人窥见的心虚:“我没说过。”
她埋在他肩窝里,拨了拨自己不算长的头发,故意拉长了调子说:“我一个人做黎曼几何的题做得天都亮了,劳伦斯教授居然还和颜悦色地给女同学讲题?”
师从裴彻,谢宜珩现在信口开河的能力与日俱增,而且说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裴彻敲敲她的脑袋,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没有的事。”
显然谢宜珩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今天的餐前酒和餐后酒一道也没落下,大脑里的神经元被酒精激活,隐秘的心思被微醺醉意唤醒。
大胆的,鲁莽的,不计后果的。
她踮着脚,松松地勾住他的脖子,坏心眼地去吻他的喉结,舌尖在凸起的轮廓上打转,带着点气声说:“那也不行,我醋了。”
大片温热的气息洒在颈侧,噬骨的痒意密密麻麻地往上爬,他的呼吸一下子就变了调。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身体的热度和掌心的温度交融在一起。裴彻短促地笑了一声,抵着她的肩,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光天化日的,你干嘛呢?”
谢宜珩得寸进尺,揽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加深这个吻。彼此的呼吸炙热,唇舌间红酒的果香和陈酿的焦糖味参杂着,口感像是柔顺又浓郁的布蕾。
谢宜珩今晚铁了心要让他尝尝爱情的苦,掐的点都恰到好处。趁着眼底还没浮起水雾,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侧过头,大口呼吸着微凉的夜风,平复胸膛里那颗横冲直撞的心脏。
他拽着她的手腕,俯下身来,声音哑得不像话,在她耳畔轻声说:“只给路易莎同学讲题。”
…
最近要读的文献太多,阿比盖尔只好在晚上遛狗。她戴好围巾,被脱缰野狗姜小二拽着,跌跌撞撞地奔向自由的大门。
刚走出院子没多远,就碰到了约会回来的两个人。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阿比盖尔的美发事业,但是亲眼见到这个张扬肆意的彩虹头的时候,裴彻还是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您是丹尼斯小姐吗?”
阿比盖尔最近光荣地成为了姜小二的临时监护人,收养这条拆家大狗的条件就是让姜翡教她说中文。经过两个礼拜的速成练习,她自认为普通话水准已经炉火纯青。面前就有一个现学现用的机会,阿比盖尔点点头,操着一口蹩脚的京片子:“哟,这不是我大爷大娘吗?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下连谢宜珩都被吓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比盖尔:怎么称呼先生呢?
姜翡:叫大爷,或者我大爷。
阿比盖尔:怎么称呼女士呢?
姜翡:叫大娘。
阿比盖尔:怎么说你好?要热情一点,夸张一点那种说法。
姜翡:哟,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阿比盖尔:懂了。
(这章会修的!!!太困了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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