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拜托明栩的事与护星有关。

她只需要明栩带句话给护星。

明栩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曲清却只淡声道:“我不喜欢看别人哭哭啼啼,她见到传话的人是你或许会好受一点。”

明栩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何护星见到她会心情好受些,可她还是愿意去传这话。

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做,这也算打发打发时间了。

幽冥圣域的事是护星和征辟负责,现如今事了,征辟大约遁地后去了鬼市逍遥,护星则回了自己的府邸休息。

据征辟所说,护星初来鬼界时在幽冥神殿后山挑了块有山有水的风水宝地再搭了间木屋做住处,可惜她这人并不爱与人相交,数十万年来几乎无人能入她的住处,只知晓个大概位置。

明栩在后山好一顿找,终于在距神殿不知多远的一处山水地界寻到了护星的住处。

说起来这鬼族人的住处也是五花八门,比如幽冥鬼君就爱在自己的寝殿中布置阵法好好一间寝殿布置成雕梁画栋的林园。

再比如征辟这人就爱住在鬼市中,哪儿烟火气大他就住哪儿,四处轮换几乎没有固定居所,宁愿每日赶几百里路来上班。

而如今护星姐姐的住处也格外不同。

若不是知道此地是鬼族地界,她险些以为自己回了天界。

碧蓝的湖水几乎和天连成一片望不见边际,一栋小木屋矗立在湖边,旁边一颗参天巨树,绿叶繁茂,倒影落在水面上,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湖面,简简单单的布局,却每一帧都带着股清淡渺远的仙气。

明栩恍惚想起过,征辟曾经玩笑般与她说过,这鬼界众鬼都脱离不了人间的尘世气,鬼君虽强大冷漠周身却始终煞气缠绕,令人敬畏,若真要说起整个鬼界谁人最有九重天上的神仙味儿,非护星莫属。

明栩当时与护星姐姐并不相熟,只因她并不太敢与护星如征辟般插科打诨,总怀着一丝尊敬,如今见了才真觉得征辟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

护星此刻正靠坐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上,雪白的衣角逶迤于地,一旁还放着坛酒,她双手懒洋洋的搭在脑后枕着头,是个很舒展的姿势。

这是明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护星。

在她入幽冥圣域前护星是不苟言笑的,是冷峻的,一眼一板,生活起居均有规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幽冥的事务,像个不会倦怠的傀儡人似的。

可眼前的女人却莫名多了些鲜活。

当然,这得忽略她紧抿的唇和依旧冷漠的目光。

但这样的护星却莫名的给了她一丝熟悉感,脑子里总觉得有一丝光亮,却怎么都抓不住。

似乎发现了呆呆站在此处的明栩,护星唇畔稍微柔和了些,冲她招招手,“翠花,你过来。”

明栩走到她身边,带着困惑。

护星却只是盯着她,眸子黑白分明不掺一丝杂质,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透过她回忆什么,过了许久才拿起一旁的酒灌一口,又狠又猛,酒液顺着纤细雪白的脖颈流入衣领内也不管。

“护星姐姐,你怎么啦?”明栩止住她还想继续灌酒的手,皱起眉来,难得认真的说:“酒伤身,少喝较好。”

护星哼笑一声,仿佛觉得眼前的小崽子劝酒的模样有点可爱,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顺从的把酒放了下。

“翠花啊”,她叹息一声,“你长的真像我一位故人。”

“有多像?”明栩歪着头问。

护星愣了瞬,才缓缓说道:“原来觉得有五六分,现在又觉得只有三四分了。”

“她不会有这般纯真的模样的。”

“那人对姐姐很重要吗?”

“重要”,这一次护星回答的很快很认真:“她大概是我活在这世上最大的意义吧。”

明栩没回话,她一时不知怎么回。

护星话中的意义太过沉重,似乎无论怎么回都不对。

可护星并不等她回话,她好像是憋了太久了,只自顾自的说:“可我一觉醒来把她弄丢了。”

明栩抬头望向她,只见到她明明仰着脸,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偏偏她还是那一脸的冷漠,像是没有发觉一般。

“护星姐姐”,明栩道:“你怎么哭了。”

护星这才如梦初醒般,用手小心的碰了碰冰凉的脸,“我也不知道,原来这是哭吗?”

明明护星没有什么表情,可越是这样明栩却觉得越压抑,甚至感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浓重苦涩。

她拿出帕子递给护星,“护星姐姐不知道这是哭吗?”

护星点点头,说了句奇怪的话,“她没有教过我。”

她一只手抚上心口,声音却依旧的淡漠:“从前这里每次想起她就会很痛,然后眼睛里就会流出这样的液体,原来这就是哭啊。”

明栩想说对啊,这就是哭。

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幽冥鬼君的左膀右臂,几乎代鬼君管理大半个鬼界的护星君,居然连哭是什么都不知道?说出去多荒唐呢。

“你的故人教过你什么呢?”明栩小心翼翼的问,她无意打探护星隐私,可见她如今的模样却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一问。

“她教过我喜、怒、乐”,护星掰着手指数:“她教过我大声的笑、爽朗的笑、含蓄的笑……很多种笑法,也教过我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要说出来,看见不平等的事可以怒斥。”

“人世四种情绪,喜怒哀乐,她为何不教你何为哀呢?”

护星此刻倒是有了些天真的模样,似乎在回忆为什么,她学着明栩刚刚的样子歪了歪头,半晌才慢慢说道:“因为她和我说我不必知晓哀是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令我知晓令我体会。”

空气一时间沉默起来,天上的鸦雀鸣叫都显得刺耳的很。

护星的故人说这辈子都不会令她知晓何为哀,可又偏偏是这位故人令护星知晓了何为哀。

明栩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对她说鬼君令她带给她的话。

护星却像是看穿了她有话要说的模样,又默默饮了口酒,再在她头上薅一把,“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护星姐姐”,明栩声音低了下来,“鬼君有话让我带给你。”

护星握酒的手微顿,脸上的表情也凝滞了些。

“你若是不想听我可以不说的”,明栩连忙说道。

实在是护星的脸色太难看了些,像是已经预知了明栩要说什么,刚刚止住的泪又隐隐蔓延到眼尾,氤氲出一片红。

明栩都不忍心说话了。

“我没事”,护星抿了抿唇,“我大概知晓你要说什么。”

“鬼君从五回林出来没有来找我其实我就大概知晓结果了。”

“可我还是想亲耳听。”

如果她没有一边面无表情的流泪一边这样说,明栩觉得她的话可信度更高些。

可明栩对着她的眼睛,还是逐字逐句的把鬼君要她带给她的的话说出来:“鬼君说:那位尘世已无法挽留亦无法牵扯,前头多次乃无用功,若再继续,那位留于尘世之羁绊将彻底湮灭。”

护星闻言只握紧了酒坛,连手指都泛起白逐渐发抖,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入其中,又毫无知觉的面无表情的喝下去,直至瓶底见空。

“我知道了”,她哑声说:“替我谢过鬼君,是我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