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蝉噪,日丽风暖。阳光漏过山林的间隙射入,地面光影斑驳。

宋炽在几匹马前站定,仔仔细细看过,很快帮她挑好马,牵了过来。

初妍身子微僵,恍然意识到:他似乎真要?教她骑马?她抿了抿唇,试图挣扎:“天气热,我不想动,要?不就算了。”

宋炽淡淡道:“过来。”

初妍垂下眸,轻言柔语:“宋大人,我们已不是兄妹,男女有别,你教我不妥。要?不等柳二姑娘教完令妹?”

一缕阳光恰恰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上,随着她说话,金色的光芒游动,她妖娆动人的桃花眼儿中仿佛有波光摇曳。宋炽心头微悸,不敢多看,缓声道:“不是妍妍说的,把我当兄长般敬爱?既然是兄长,教你有何不妥?”

初妍愕然看向?他:那夜两人摊牌,她为了尽快打?消他娶她的主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不是说了,他们不可能再做兄妹,这辈子都不能吗?

宋炽道:“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你可以继续保留你自己的看法。”

初妍目瞪口呆:他的意思是,他不把她当作妹妹,却要她把他当作哥哥?他怎么能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宋炽微笑:“当然,妍妍若不把我当哥哥了,我求之不得。”

初妍呆在那里:她当初不愿嫁他,告诉他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一直把他当作哥哥,无?法接受他变作她的夫君。现在,她不愿把他当哥哥,他说求之不得,言下之意……

初妍脑中一炸,恨得牙痒:她怎么忘了,他看似清风朗月,君子风范,实则是一个多么狡猾奸诈的人。这是挖好了坑等她跳呢。

耳边听得他含笑的声音问道:“妍妍终于不把我当哥哥了吗?”

不知是不是她担忧太过,竟从宋炽的话中听出了隐隐的期待。

“不是。”她矢口否认,心念转动间无奈接受了事实:他既打定主意要教她,她横竖是拒绝不了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速战速决。

不就是让他教骑马吗?又不是没让他教过别的,没什么好怕的。

初妍在他的视线中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请宋大人指教。”

宋炽没有为难她,示意道:“照我的动作抓住缰绳。”

初妍抓住缰绳,马匹身上的气味钻入鼻中,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她过于紧张,拽得太紧了,马儿打了个喷鼻,猛地甩了甩脑袋。

她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惊叫出声。手上没拽住,被马儿挣脱了缰绳。

“小心!”宋炽眼疾手快,一把抓回缰绳,另一手飞快地将身形不稳的她往后一揽。

她控制不住身体,结结实实地砸在他怀中,熟悉的温度与淡淡的檀香味立刻包裹住她。

初妍望着他揽住她的那只手,一时有些懵:她明明只是身子晃了晃,他不出手也能站稳,他一个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怎么反应那么大?

宋炽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头顶的发丝,声音关切,“没事吧?”

初妍稳住身形,犹有些回不过神,摇了摇头。

宋炽松开手,君子地和她拉开?距离:“抱歉,刚刚事出突然。”

所以,刚刚应该只是他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故意的吧?

她摇了摇头,甩开脑中种种奇怪的念头。

经过这段插曲,她倒没有心思?纠结宋炽教她骑马这件事了。她全副心神都放到了眼前的马儿身上,按照宋炽的指导,一手抓住马儿鬃毛,一手撑住马鞍,左脚踩镫,手脚同时用力,顺利地坐到了马鞍上。

她自然而然地将右脚也套入马镫,夹住马肚,挺直了腰背。

宋炽目光微动:她的动作虽然谈不上多么利落,一整套下来却衔接得顺利异常,连他没有和她讲解过的动作都做对了,倒像是曾无数次这么做过似的。

初妍心中也觉得意外:她一坐到马背,便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她想起石太夫人似乎曾提过,她从前在幽州,最喜欢骑马。她十二岁时的生辰礼物,便是一匹大宛名马。

看来,脑海中从前的记忆虽然已经消失,她的身体却依然记得。

宋炽见她坐稳了,没有急着教她怎么纵马。他牵着马向山谷外一条林荫道走去,让她先适应坐在马上的感?觉。

夏日的暖风拂过连绵的碧浪,带来山林的清新之气;绿荫遮蔽天空,隔绝了炽热的阳光;不知名的鸟儿站在树梢歌唱。

他不紧不慢地牵着马儿走,步履从容,神态悠闲。初妍骑于马上,居高临下望去,甚至能看到他带笑的黑眸,微微弯起的薄唇。

他在高兴吗?

初妍心生恍惚:前世,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近似愉快的轻松模样。变故发生前,他是她严格而高不可攀的兄长;变故发生后,他挣扎着从地狱中爬出,残酷无情,一步步将?至高无?上的权力攫取在手心,再也没有真正笑过。

从来没有一刻,她像此时般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前世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回头,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的目中笑意更浓,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初妍却觉到了窘迫,避开他的目光问道:“不是说教我骑马吗?”

宋炽道:“不急。”

初妍无?语,刚刚使尽手段逼着她跟他学骑马的是他,现在说“不急”的也是他。

宋炽道:“等你习惯了坐在马上的感?觉。”

她只想速战速决,开?口道:“我已经习惯了,可以开?始了。”

他没有在言语上和她争辩,微微一笑,顺着她道:“你说可以便可以吧。”

初妍惊讶,今天的宋炽,好脾气得简直叫她不敢置信。她忍不住看向?宋炽,迟疑道:“宋大人,你该不会是被人冒充了吧?”从来说一不二的人,居然这么好说话?

宋炽望着她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抬手揉了揉眉心:“休要?胡思乱想,好好学骑马,免得丢了我的脸。”

初妍难得调皮,翘了翘嘴角:“那你就丢脸好了。”

宋炽抬眼看她,不由笑了: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妍妍,”他看向?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是希望我为了不丢脸,手把手地教你吗?”说到“手把手”三字,他特意放慢速度,目光犹若实质,从她盈盈一握的纤腰绕过,落到她柔若无骨的玉手上。

初妍浑身汗毛竖起,警惕地看向?他:他想干什么?

她握住缰绳的手控制不住,加了几分力,小腿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肚。

宋炽微微一笑,示意平安将?他的马牵过来。随即,放松了初妍所骑马的缰绳,在初妍戒备的眼神中,出掌,狠狠地拍打?在马屁上。

马儿受了惊,一声长嘶,蓦地向前冲了出去。

初妍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后仰,身子一滑,眼看要?从马上掉下来。

宋炽翻身上马,紧紧跟上她。见情况危急,他一足勾住脚镫,从马上站起,整个人探身过来,将?她身子向?前一拨。

千钧一发之际,初妍只觉他温热的手在她背上一触即收,一股力道轻轻一推,她的身子顺势前倾,坐回了马鞍。

马儿依旧在飞驰。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死死攥住缰绳,夹紧马肚,整个人都在发抖。

宋炽也回到了自己的马上,与她只隔半个马身,紧紧盯着她,一道道指令从容不迫地从口中说出:“放低缰绳,挺直上身,保持住敲击马肚的速度,不要?太用力……”

到了这个地步,初妍不想听他的也不成。她想要不从马上摔下来,只有依照他的指令行事。

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哪有这样教人骑马的!

他要?是教人游泳,绝对是那种直接把人扔水里扑腾的。

初妍又气又怕,然而人在跑动起来的马上,她想剁了他也没有办法。

她气恨地瞪向宋炽,宋炽笑容淡淡:“妍妍是想创造机会,让我多教你几回吗?”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先前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果然是幻觉。

初妍心中气极,目光所触,却是宋炽冷静专注的表情。

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她回过神来:她和他赌什么气?他是什么脾气性情她难道还?不知?她越是生气,就越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落得处处被动。

他的动作再危险,总不会真伤她。

初妍冷静下来,宁心静气,依着他的指令控制马匹。

或许是身体还?记得骑马的感?觉,又或许是宋炽教得好,她一旦全心接受他的教学,进步神速。没过多久,她已大致掌握了控制马匹的方法,前进、停步、转弯……驱马沿着这条林荫道跑了一个来回。

她做到了!

她眉眼弯弯,一抖缰绳,兴致勃勃地又驱马跑了出去。这一回,她双腿微微加了力,马儿的速度明显比第一次快了不少?。

宋炽这次没有跟着她,勒马立在道旁,望着她因兴奋泛红的娇靥,微微沁汗的雪白额角,被风吹乱的秀发,目光柔软,久久无?法移开:她学得出乎他意料得快,也出乎他意料得好。

几个来回后,初妍纵马返回,扬着下巴道:“我们来赛马怎么样?”

宋炽目光微闪:看来小丫头是真的玩得开?心了,都忘了要?和他划开?距离。

他正要应下,前方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两人循声看去,但见马蹄起落,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之人一张年轻的脸庞洋溢着笑容,明黄色的外袍分外耀人眼目。

卫昀,他不是去狩猎了吗,怎么来这里了?

初妍扶额,准备下马行礼,忽然僵在那里:她还没来得及学怎么下马。

宋炽下了马,将?缰绳丢给服侍的人,走到她身边,帮她安抚住躁动不安的马儿,伸出一只手给她。

初妍脸都红了,刚刚她还向?人挑战呢,转头就露了怯。她也不敢看他表情,慢慢将手放入他手心。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握住她的力道不大不小,扶着她下了马。

卫昀一行人已冲到眼前,勒马止步。

两人欲要下拜,卫昀不耐烦地挥手道:“免礼免礼,在外面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跪来跪去的看得朕头疼。”他翻身下马,笑着看向?初妍,“原来你在这里,叫朕好找。”

初妍微讶:“陛下找我?”

卫昀点头:“昨夜的事朕知道了,你受委屈了。”

初妍没想到卫昀居然是为了昨夜廖鹏的事来找她的,愣了愣才道:“多谢陛下,万幸贼人的诡计没有成功。”

卫昀的脸上满是懊恼:“是朕对不起你。”

初妍道:“贼人无?耻,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卫昀越发愧疚,对跟在身后的张顺道:“把东西拿上来。”

张顺低眉顺眼地拿上一个匣子。

初妍疑惑不解:卫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昀吩咐道:“打?开?。”

张顺开了匣子,一股血腥气扑来,初妍先还?没认出是什么东西,等到看清楚,“啊呀”一声,顿时变了脸色,浑身发冷。

匣子中放着的竟是一截舌头,一对断手!舌头和断手都被鲜血浸透了,褐色的血迹已经凝固,看着分外恐怖。

眼前忽然一黑,热意侵袭,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眼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听到宋炽的声音淡淡响起:“陛下,你吓着她了。”

是宋炽挡住了她的眼。

卫昀悻悻:“她胆子也太小了些。算了,张顺儿,先合上盖子。”

盖子合上的“咔嗒”声传入耳中,蒙住她眼睛的手随即撤去。初妍小心翼翼地看去,发现匣子果然盖上了,稍稍松了口气。

初妍这才有余力思?考:匣子中究竟是谁的舌头和手,卫昀为什么要?特意带来给她看?

卫昀见她脸色煞白,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啧”了声:“这样你就害怕了?以后进了宫,还?会见到更多刑罚,你可怎么办?”

初妍心中一动,趁机可怜兮兮地道:“所以,陛下还?是别让我进宫了。”

“不行!”卫昀哼道,“朕就看中你了。大不了,以后朕处置宫人的时候不让你看到。”

初妍头痛:“陛下!”

卫昀的脸色倏地沉下,双目发红:“连你都嫌弃我,不愿陪我吗?”

初妍见他神色不好,心里一咯噔:他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他,情绪怎么如此不稳定?

她意识到此时不是谈论拒绝进宫事宜的好时机,转移话题道:“陛下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拿匣中之物给我看?”

卫昀想起自己来找她的正事,目中戾气闪过,问道:“你可知刚刚那是谁的舌头,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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