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诚王的声音清晰地传开?,卫昀原本不屑而散漫的神色顿时变了。

梁太后皱起眉来,问左右道:“忠勇侯府有几个姑娘?”

左右战战兢兢地答道:“只一个。”

梁太后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这?些日子,陛下看中忠勇侯府姑娘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城。太后娘娘不但派了女官去忠勇侯府教导宫规,还在昨儿当众给了姬家姑娘独一份的重赏,谁不知道姬家姑娘进宫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诚王竟然横插一杠。

陛下是个什?么脾气,诚王好大的胆子,竟敢虎口夺食!

诚王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再拜道:“请陛下,皇祖母成?全。”

卫昀面黑如锅,蓦地站起:“成?全你?”

诚王道:“是。”

卫昀咬牙切齿地道:“你做梦!”

诚王态度恭敬,说话却丝毫不让:“陛下,先帝成?人之美,一段佳话传颂至今。夏狩魁首求娶佳人,原是惯例。”

卫昀目中戾气涌现:“卫召,你好大的狗胆,觊觎朕的人,还敢抬出先帝来。今天朕把话放在这里了,你想求娶谁都可以,唯有她不行。”

诚王道:“陛下恕罪,除了她,臣谁也不要。”

卫昀勃然大怒,蓦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诚王:“你再说一遍!”

高台上两人针锋相对,火星四溅。四周臣子女眷一个个都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多看一眼。

皇家叔侄,为了一个女人刀剑相向,说出去,委实是天大的丑闻。陛下做事向来不管不顾,现在是盛怒之中,没有意识到,等他反应过来,难保不恼羞成?怒。到时,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家和柳家公用的棚子中,大家都忍不住偷偷看向初妍。甚至附近棚中,有隐约知道她身份的,都看了过来。初妍站在角落里,雪白的颈项微微弯曲,垂着眉眼,脸上已经一丝血色都无。

诚王和卫昀,他们是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前?世暗中的争夺,没有摆到明面上,已让梁太后对她极度不满,几度下黑手;今生,他们居然当着这?么多参加秋狩的臣子争夺她!

休说是梁太后,只怕天下人都会认为她红颜祸水,引得叔侄反目,罪不容赦。

初妍真恨不得将这?两个害人不浅的王八蛋统统打死:他们俩有矛盾,争什?么不行,偏偏要把她作为博弈的棋子,将她架在火上烤。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似要将她穿透,初妍手指蜷起,心中难堪又悲哀。

眼前忽然罩下一团黑影,却是宋炽移步,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初妍躲在他背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实在想不通,诚王向来是个低调惜命的,从来不敢正面招惹卫昀,这?一次,怎么就忽然变了性情?

现在她该怎么办?

高台上,诚王在卫昀的佩剑威胁下寸步未让,又重复了一遍:“臣心悦忠勇侯府姑娘姬氏,请陛下,皇祖母成?全。”

卫昀的脸上阴云密布,再控制不住怒火,一剑劈了过去。

随侍在旁的高阁一声惊叫:“陛下!”冲过来抱住卫昀的手臂,恳求道,“陛下,不可。”

卫昀大怒,用力一甩:“放开!”

高阁死死抱住他,诚惶诚恐:“臣不放,臣为陛下尽忠,不能看着陛下蒙上污名却畏死无作为。”

四周的官员终于反应过来,齐齐下跪道:“陛下,不可。”诚王可是陛下的亲侄儿,从前陛下再不待见他,在明面上总是过得去的。今日若任由陛下因为一个女人,在百官面前砍了诚王,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梁太后也站了起来:“陛下,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他,不如先把哀家也一起杀了如何!”

卫昀目中闪过受伤与愠怒:“母后!”

梁太后道:“你们俩再闹下去,要将姬姑娘置于何地?”

卫昀一愣,身子僵住,不说话了。

梁太后又对诚王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哀家自会和陛下考虑。”

诚王急道:“皇祖母!孙儿只要姬姑娘。”

梁太后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开口:“此事回头再说。哀家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她扭头看向卫昀,“陛下陪我回去。”

卫昀见诚王碰了个软钉子,心气稍顺,没有拂逆梁太后,应了下来。

皇帝和太后的仪仗一前?一后离去,山谷中顿时热闹起来,声音嗡嗡,全在议论今日发生的事。

柳绫罗走到她身边,担心地问道:“阿妍,你没事吧。”

初妍勉强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看到诚王走进了一个棚子。她看到了尤氏和定国公府女眷熟悉的面孔,那是姬家所在的棚子。

她心烦意乱。原本今日的狩猎结束,她该去找尤氏一起回去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诚王还在那里,她几乎能想见过去了会遭遇到什么。

宋炽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对宋姝说了几句。片刻后,宋姝走过来:“姬姐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初妍讶然。

宋姝指了指姬家棚子的方向:“哥哥说,这?个时候,你肯定不想过去。而且,你坐我?们家的马车,也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诚王和卫昀的一番当众争夺将初妍推向了风口浪尖。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她出现在姬家棚子中,会引起多少不必要的关注与议论。

初妍没想到宋炽会为她考虑,忍不住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她,神色平和,清隽的眉目带着让人安心的沉静,唇微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别怕,我?在。”

这?一晚,初妍依旧没有回琼芳园。尤氏叫人送了信,琼芳园中认识她的人实在太多,各种关心的,不怀好意的,说风凉话的人层出不穷,叫她暂时留在卢夫人这边避避风头。

初妍心里叹气。若不是西山行宫夏狩牵涉到后宫遴选,不允许中途离开行宫,她真想马上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的夏狩她都称病没有去。梁太后和卫昀那里也始终没有动静,倒是诚王,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在这里,过来看她,被宋炽派来的人拦住了。

卢夫人又担忧又有几分欢喜,担忧的是皇家叔侄相争,掀起轩然大波,此事不知会如何收场;欢喜的是,她素来喜欢初妍,这?几天正好可以多陪陪她。

今儿是夏狩的最后一天,人都去了山谷。集芳园中静悄悄的,卢夫人依旧没去,坐在窗前?,拉着初妍下棋。

初妍的棋艺原本就不怎么样,又心神不宁。好在卢夫人的水平也不过尔尔,两个人倒是杀了个旗鼓相当。

太后派来的内侍在这个时候过来宣旨:“太后娘娘召姬姑娘觐见。”

初妍心头一跳,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站起身,发现一旁的卢夫人已经白了脸。她安慰地握了握卢夫人的手,柔声道:“您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卢夫人勉强笑了笑,点头道:“好。”

梁太后今日没有去夏狩会场,就在初妍上次看到的诚王前?往的寝宫见了她。空旷的大殿几乎看不到人影,梁太后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审视的目光落到初妍身上。

初妍盈盈下拜:“民女拜见太后娘娘。”

梁太后看了她许久,幽幽道:“倒是乖巧,可惜了。”

可惜什?么?初妍心里一咯噔,梁太后比了个手势:“拿上来吧。”

小宫女端了一杯酒上来。

初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梁太后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现在知道怕了?你蛊惑陛下和哀家的孙儿时,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一天?”

初妍道:“民女万万不敢。”

梁太后的指责恕她不能接受。卫昀好歹还多见了她几次,可诚王,这?一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这?“蛊惑”两字,她得的实在冤枉。

梁太后冷笑:“哀家的孙儿素来性子和软,不争不抢。这?些年,从来都是安安分分,若不是你蛊惑他,他怎敢当众做出这等事来?”

初妍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早该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梁太后怎么可能会认为是自家人的错?和前?世一样,对方毫不犹豫地就把错推到了她身上。无论自己怎么说,梁太后都会觉得是她的错。

既然如此,她抿了抿唇,双臂撑住地面,慢慢站了起来:“太后娘娘,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太后眯了眯眼,眼中闪过利芒:“不装乖巧了?”

初妍问:“我?乖巧些,太后娘娘就会放了我??”

自然是不可能的。

初妍自嘲地笑了笑,没料到自己这?一世居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怎么甘心?

她看向梁太后,淡淡开?口:“太后娘娘处死了我?,就不怕陛下回来与您怄气?”

梁太后沉下脸来:“他敢!”

初妍道:“他有什?么不敢的?陛下的性子,除非他厌弃了我?,否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梁太后神色阴晴不定。

随着卫昀这?个儿子年岁渐长,她越来越有掌控不住的感觉。就如那日晚上,他们母子刚刚因为诚王吵了一架,第二天天不亮,卫昀就借着廖鹏闯入女眷住所的事当着她的面砍了秦姑姑的双手。

她知道,卫昀是在敲山震虎,从前那个听从她话的那个小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成?了随时会反噬她的凶恶猛虎。

卫昀有多喜欢眼前的小姑娘,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秦姑姑在忠勇侯府教宫规的日子里,几乎每日都有告状的条陈,她几次要训诫姬家女,都被他拦了下来。为了不至母子失和,她再生气,也忍了下来。今日她若杀了姬家女,她那个儿子只怕真要发疯。

初妍缓缓道:“太后娘娘想要解决眼前的困局,其实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哦?”梁太后倒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姑娘了:寻常人知道自己要杀她,只怕早就吓坏了,她居然还能千方百计想办法说服自己来求生,“说来听听。”

初妍道:“只要民女许嫁他人,陛下和诚王殿下自然不会再为民女失和。”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惜有个致命的弱点。

梁太后冷冷道:“你以为哀家没想过吗?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和诚王看上了你,又有谁敢求娶你?何况,就算有人敢娶你,你以为陛下会放任你嫁给别人吗?甚至,他还会更恨诚王。”

初妍哑然。梁太后确实了解卫昀这?个儿子。卫昀原就是个不在乎礼法之人。前?世,他能从诚王手中夺走她;今世,自然也能从别人手里抢了她。挟君之威,世上又有谁能抵挡?

甚至,即使她剃度出家,藏身佛门,只要卫昀执念不除,她也未必躲得开?。

这?根本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局。

梁太后道:“只要你活在世上一日,陛下和诚王就永不得安宁,总是祸根。哀家就担了这?个罪名,让他们俩怨我好了,总比叔侄相残要好。”

姬家女必须死!

她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孙子因为一个女人失和,让大辉的皇室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也不能忍受在儿子的心目中,有人比她的地位更重要。

“来人,”她吩咐道,“给姬姑娘赐酒。”

小宫女将酒呈上。

初妍盯着那杯酒,如坠深渊,浑身都冷到了极点。

梁太后的声音缓缓在她耳边响起:“姬姑娘,想想你的家人,你还是乖乖喝下这?杯酒吧。”

“你还在等什?么?”梁太后道:“陛下还在狩猎,离他回来还早着呢。我?劝你还是不要抱有幻想,老老实实自己喝了,免得要哀家的人动手弄得难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的身后,还有忠勇侯府一大家子人,她无法反抗,也没有退路。甚至,根本没有人能救她。

初妍接过酒,控制住颤抖的手,轻声道:“我?母亲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我?死后,还请太后娘娘帮忙遮掩。”

梁太后道:“你放心。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吗?

初妍眼前蓦地浮现出宋炽的身影,上一世她不敢问,也不愿问,可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回到那时,亲口问他一句:那样对她,他有没有后悔过,哪怕只有一刻?

只可惜,这?个心愿注定得不到实现。

她道:“没有了。”端起了酒杯。

酒杯沾唇,鸩酒入口,大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拦截:“您不能进去!”

男子平静到压抑的声音响起:“让开!”

宫人的惊呼声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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