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礼和宋姝还在说着什么,宋炽静静地看着那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全部褪去。

初妍的唇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如?果事实的真相如她猜测的一般,那必定是宋炽心底无法?触及的伤疤。

她和宋炽,纵然定了亲,似乎也还没到可以袒露彼此伤口的地步。

她稍稍用力,从宋炽怀中挣脱,低下头,慢慢整理压皱的衣襟。

宋炽若有所觉,垂眸看向她。她脸上的绯红已经褪去,眉目低敛,看不出情绪。

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孟浪。她对他有怨已久,方才他一时冲动亲近了她,她虽然没有抗拒,却也没有配合。她虽然答应了嫁他,大体还是迫于形势,她对他,要说对他有多深的感情,终是未必。

他那样轻薄她,她只怕不会高兴。

“妍妍。”他低低唤她,伸手,动作轻柔地帮她理了理云鬓。

她身子?一僵,微微侧头,似想让开。随即,仿佛想起什么,终究顿住,任他微凉的指尖从她鬓边掠过。

她明明那般乖顺,宋炽的心头却陡然梗住:她在强迫自己接受他。

他一直以为,只要她能答应他嫁他,他便于愿以足。可他忽略了,人都是贪心的。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既得陇,复望蜀,她愿意嫁了,他想要的却更多了。

他不甘心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他,他想要的是,她全身心地想着他,念着他。

“妍妍,”他压下心中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初妍一愣。问他什么?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道?:“你即将是我的妻子,外面的一幕,就一点儿也没有想要问我的?”

初妍真心诧异了。

在她印象中,宋炽是个心思极深的人,这种可能涉及到卢夫人的秘事,以他的秉性,按理该捂得死死的。他这般主动提出究竟为何?

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他想要为卢夫人的名声澄清?

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问。”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诚王对她虎视眈眈,若她最终落入诚王之?手,知道这些又有何益?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想出办法?,牵制诚王,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宋炽知道她的心病,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勉强她。来日方长,她已是他的未婚妻,一步步蚕食。侵占,终有一日,她连身带心,会彻底属于他。

他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她顿了顿,盈盈美目迎上他,正要说什么,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话头。

马上人穿着内侍的服饰,远远见到宋思礼,展颜道?:“宋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叫咱家好找。”

宋思礼显然认得来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夏公公,不知公公找我何事?”

初妍也认出来了,这人是诚王府的内侍,颇受诚王信重。

夏公公下了马,看了宋姝一眼。

宋思礼温言道?:“姝儿,你且先回去,我回头再来找你。”

宋姝看看他,又看看夏公公,皱起眉来,冷冷地说了句:“不必了!”转身往琼芳园方向去。

夏公公一直等到她背影消失,又仔细看了四野无人,这才清咳一声,肃容道:“宋大人,咱家奉了诚王殿下之?命,有一事转告大人。”

宋思礼目光微动,上前递了个荷包过去,微笑道?:“不知是何事,还请公公指个明路。”

夏公公掂了掂荷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宋大人是个知事的。你放心,是好事,关于小宋大人的婚事。”

宋思礼惊讶:“知寒的婚事?”

夏公公点了点头。

宋思礼道:“承蒙太后娘娘恩典,将兰陵县主许给舍侄……”

夏公公哼了声,不客气地打断他:“宋大人慎言,小宋大人和县主这不尚未过礼吗?”

宋思礼一愣,回过味来,脸色变了:“殿下的意思是?”

夏公公道:“兰陵县主的婚事殿下另有打算,殿下的意思,希望小宋大人尽快另定亲事。”

宋思礼心中暗暗叫苦:“公公有所不知,知寒的婚事……”哪是他能做主的。

“宋大人!”夏公公再次打断他,笑得阴恻恻的,“你是是宋家之主,若连这点家事都料理不好,叫殿下如?何信你能入阁理事,为国效劳?”

宋思礼的神?情变了。他如?今官居吏部侍郎,离入阁只差临门一脚,卡在这个关口,正当要紧之时。诚王的意思,如?果这件事他做不到,入阁便无望了?

如?果是从前,他自然不会在意诚王的胁迫。可如今,永寿帝生死不明,又未留下子?嗣,诚王成了最可能上位的人,他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夏公公话中的份量了。

几乎只是一瞬,他便想明白了厉害关系,沉声道:“请公公禀告殿下,只管放心,这件事,臣必定办得妥妥帖帖。”

树林中,初妍指尖发凉:原来,这就是诚王说的,能叫宋炽主动退亲的法?子?。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宋炽。

斑驳的树影落在她如?雪玉堆就的脸庞上,她妖娆多情的桃花眼儿潋滟如?一池秋水,波光粼粼,花瓣般淡粉的唇儿微启,欲语还休。

宋炽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别怕,一切有我。”

她低头埋入他怀中,闷闷而道?:“陛下生死不明,诚王步步紧逼,等他登基了,你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他道?:“会比逐出家门,革除功名,身败名裂更糟糕吗?”

初妍一愣:“你……”

宋炽道:“妍妍,你该信我的。”

三?天后,诚王带着梁太后和众臣回到了京城,在太后懿旨和百官的再三?恳请下,诚王正式即皇帝位。

琼芳园四周森严的守卫终于撤去大半,各家女眷松了口气,再次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去。

是夜,初妍卧于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日后,她没有再见到宋炽,诚王忙于夺位,也没有再来找她。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只有她知道,平静下潜藏的暗流。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忽觉有异。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正动作轻巧地掀开床帐。她的睡意一下子?全被吓飞,心头大骇,正要惊呼,熟悉的声音响起:“妍妍,是我。”

初妍:“……宋大人,你吓到我了。”什么毛病,半夜三?更地偷入闺房,是想吓死人吗?

宋炽歉然道:“抱歉,事出突然。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初妍讶然:“什么地方?”

他道?:“有可能找到陛下的地方。”

初妍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找到陛下了?”

宋炽道:“我现在还不敢肯定。但妍妍,这件事很危险。禁军的实际掌管者是高阁,高阁如?今投靠了诚王,若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去与不去,你要考虑清楚。”

初妍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宋大人,你要没本事护住我,趁早还是放弃婚约好了。”她很快起身穿好了衣裳,“走吧。”

宋炽眼中露出笑意,背起她,轻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月至中天,万籁俱寂,整个行宫都陷入睡梦中,笼罩在无边的夜色中。宋炽背着她,悄无声息地从琼芳园的院墙翻出,没有惊动任何守卫,钻进了茫茫山林中。

她很快察觉了异样:“陛下究竟在哪里?”没走多远,她便看到了穿着甲衣的禁军在换防。这些禁军守在山脚下,拉出一道?防线。哪怕这会儿已是深夜,依旧毫不懈怠。

诚王,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打算给卫昀留啊?

宋炽趁着换防的空档绕过了防线,这才回答她:“你到了就知道了。”

初妍还想问什么,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轻巧地避开了一队巡逻的禁军。

初妍捂住嘴不再说话,心不自觉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渐渐的,沿途再也看不到巡逻的禁军。

两人进了一个峡谷,沿着峡谷走了一段路,旁边出现一道?一人宽,数人高的巨大裂缝。宛若被巨斧劈开,黑黝黝得叫人心惊。

几个龙骧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宋炽道:“是我。”

龙骧卫大喜:“宋大人回来了。”见到他背上的初妍,神?情明显一怔,龙骧卫中带头的那人问道,“大人说的陛下信任之?人就是县主吗?”

宋炽点头,问道:“人还在里面?”

带头的那人应道?:“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有人进出。”

宋炽点点头,将初妍放下,吩咐几个龙骧卫道:“我带着她进去,你们守好这里。”

几个龙骧卫应下。

石缝中逼仄蜿蜒,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初妍有些害怕,紧紧地攥住了宋炽的手。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前面终于透出光亮来。

初妍松了口气,正要跨出去,宋炽拉住她,压低声音对她道:“陛下可能就在里面,但他现在戒心很重,我们来回找了几趟,他都不肯露面。也许,他愿意相信你。”

初妍微愣,点了点头道?:“好,我去试试。”

她一步踏出,眼前豁然开朗。

初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四通八达的溶洞中,四面八方有无数像他们来时那样的石缝或山洞。

卫昀可能躲在这里吗?这样的地方,难怪诚王的人找不到他,连宋炽都没法?子?。

她沿着一个个洞口走过,开口叫道:“陛下,陛下在吗?”

不知叫了多少声,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朕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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