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暮色中,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从东华门?抬入,沿着红色的宫墙,绕过?文华殿,在引路内侍的引导下,过?宝善门?,内左门?,送到了勤政殿后的知闲斋。

小轿刚刚进了知闲斋的院落,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小小的庭院中,枝叶舞动,落花缤纷。引路的内侍擦了一?把汗,心急起来:“赶紧的进屋,休要让贵人淋了雨。”

抬轿的大力内侍不敢怠慢,加紧几步,将轿子抬进了知闲斋的正厅。引路内侍笑着说了句:“贵人,到地?方了。”弓着腰上前,上前揭开轿帘。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暗中喝一?声彩。

轿中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眸若桃花,唇若樱桃,一?身石榴红刺绣洒金广袖留仙裙掐出风流身段,衬得?肌肤如雪,皓腕如玉,一?颦一?笑间,百媚横生。

如此?绝色,怪不得?陛下念念不忘,不惜与先?帝相争,费尽心思,亦要将她?纳入宫中。

引路太监越发不敢怠慢,恭敬地?道:“小的吕闲,恭迎贵人下轿。”伸出一?只手?来,欲要扶她?下轿。

跟着轿子的丫鬟不声不响地?抢先?一?步,接住了轿中伸出的那只纤纤玉手?。

引路内侍不由看了丫鬟一?眼。这?个丫鬟生得?高大,容貌却秀气得?很,柳眉弯弯,眼若星辰,鼻梁高挺,只可惜肤色暗淡了些,姿色一?下子就减色不少。

这?丫鬟自然就是?乔装打扮后的卫昀,经过?初妍的妙手?修饰,任谁站在他面前,都不会再将他当作男儿,更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初妍哭笑不得?地?看了卫昀一?眼,扶着他的手?走了出来。

知闲斋中宫人齐齐向她?行?礼:“见过?贵人。”

外面电光一?闪,划破了夜空,惊雷炸响,盖过?了屋内整齐的声音。瓢泼的雨落了下来,哗啦作响。

初妍蹙起眉来,望向屋外。

知闲斋靠近勤政殿,庭院精致,处处布置舒适,原是?为了皇帝批阅奏章劳累之余,放松休闲之所?在。

上辈子她?却没怎么来过?。卫昀懒怠处理政事,几乎将一?切政务都推给了内阁,勤政殿他一?年到头都难得?去一?趟,更勿论知闲斋了。

雨势连绵,檐下流水如瀑,庭院中雨打花落,枝叶满地?;不远处,恢弘庄严的三大殿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琉璃瓦上,各色神兽若隐若现,整座宫城都笼罩在自然的威严下。

似乎她?每一?次进宫,都是?这?样可怖的天气。

那内侍吕闲见她?神情,堆着笑,殷勤地?道:“贵人想必乏了,东次间已经归置好了,那边凉快些,贵人不妨去那边小憩片刻。”

初妍没有?反对:“烦请公?公?领路。”

东次间果然阔敞凉爽,四角摆着铜鎏金莲花状冰盆,冰盆后各跪着一?个宫女,拉着风帘扇动,将凉气送出。

半掩的槅扇后是?一?张雕花繁复的拔步床,红色的霞影纱半挂着,添了几分喜气。靠墙另摆着一?张罗汉床,铺着冰丝软玉垫,放着大红云龙纹织金团花靠枕。中间的炕桌上,供了一?个一?尺多高的汝窑比翼双飞玉壶春瓶。

内侍引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笑道:“陛下一?会儿就到,贵人可以先?在这?里?歪一?歪。”

门?帘掀起,几个宫娥鱼贯而入,分别捧着四色点心,四色蜜饯,四色瓜果,跪在了初妍面前,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

初妍摇了摇头,吩咐道:“都撤下去吧。”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男子含笑的声音:“怎么,这?些都不合胃口吗?”

初妍抬头,见穿着深青色团龙云海纹的诚王在宫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他行?动间龙行?虎步,已颇有?君王的气势,身姿挺拔,眉目轩朗,曾经藏在眉梢眼角的忧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神色间的自矜与威势。

如今,他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先?太子之子,而是?这?片土地?,这?个皇朝的执掌者。

初妍恍惚忆起前世两人相处时的情景,记忆中的青年不像卫昀一?样永远有?新奇的主意,用不完的精力,也不像宋炽清冷疏离,他是?忧郁的,温和的,追随着她?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羞赧,亦充满了耐心。

然而,他此?时的模样,她?是?那么陌生。

初妍站起,盈盈下拜。

曾经的诚王,如今的新帝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起,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面上,声音中带着难以克制的激动:“阿妍,你和朕之间,不需多礼。”

初妍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一?步,谦恭地?道:“礼不可废。”目光很快掠过?他身后。

她?暗暗心惊:宋炽说新帝谨慎,果然不是?妄言,就看他带在身边的几个内侍,个个行?动矫健,目中神光内蕴,显然都是?练家子。屋外廊下,更是?到处都站满了御前侍卫。甚至雨帘中,也站满了守卫。

她?忍不住看了卫昀一?眼:今日之举,不成功,便成仁,尤其是?卫昀,一?旦失败,插翅难飞,性命不保。

卫昀倒是?沉得?住气得?很,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新帝问:“你用过?晚膳没有??”

初妍道:“在家用过?了。”

新帝道:“朕却还?没来得?及用。”他含笑看向她?,目光温柔如水,“再陪朕用一?些?朕特意让他们做了你爱吃的芙蓉虾球。”

初妍一?愣:“您如何?知道我的口味喜好?”

他低眉笑:“阿妍,朕说过?,我们是?前世的恋人。不管你信不信,你的许多喜好朕都知道。比如,你爱吃鹿筋,却不喜欢吃鹿肉;你喜欢弹琴,更喜欢搜集琴谱;你善画画,却只用来画花样子……”

窗外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屋内君王目蕴温柔,语声温煦。初妍听着他如数家珍,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感到欢喜,可惜这?巨大的欢喜,从诞生之初,便是?彻头彻尾的假象。他的梦欺骗了他,她?和他前世从来没有?真正相恋过?。

美人低垂螓首,身姿袅袅,铜鹤宫灯橘黄的灯火照在她?面上,欲衬得?她?肤若白玉,双颊如火。新帝心头大动,伸手?携了她?手?。

初妍下意识地?一?挣,力道大了些,新帝未曾防备,手?一?下子被她?甩开。

新帝一?愣,脸色倏地?沉下。

四周顿时扑通通跪倒一?片。

初妍心里?一?咯噔,也跪下请罪道:“陛下,妾有?罪。”

新帝低头望着她?,神色晦暗,许久,脸色渐渐缓和:“起来吧。”

经此?一?遭,他到底没有?再试图拉她?的手?。

用晚膳时,初妍再次见识了他的谨慎。每一?道菜不厌其烦,都盛出来叫人试菜;每一?壶酒,都会倒出部分叫人试喝;甚至他的酒杯,碗筷,调羹都用的银质的。

所?幸他们没有?想着用在酒菜中下药的办法,否则,他这?样的严防死守,根本毫无可趁之机。

见她?垂着头拘谨的模样,新帝笑着用公?筷夹了一?个芙蓉虾球,送到她?唇边,温言道:“张嘴。”

初妍僵了片刻,慢慢张开嘴。

新帝神色大悦:“好吃吗?”

初妍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如桃花盛开,粲然之极。新帝痴痴地?看着她?:“阿妍,你知不知道,朕想着这?一?刻,想了很久。”又夹了一?颗。

初妍垂着眼道:“陛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新帝见她?眼波氤氲,面若桃花,羞不可抑,心头大动。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哑声道:“你还?是?那么害羞,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就是?。”

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什么慢慢来,还?不是?用完膳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人带她?去后面的汤池沐浴。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初妍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软语相求道:“我不喜欢陌生人服侍我沐浴,叫她?们都下去,让我两个丫鬟服侍我好不好?”

新帝失笑:“好。”他知道她?脸皮薄,向来不喜欢被人看到身子。这?些细枝末节不过?是?小事。他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惹她?不快。

初妍带着卫昀和珊瑚进了汤池,进去之前,仿佛想起什么,回眸一?笑,眼波流动:“谢陛下。”

新帝一?愣,瞬间又失了神,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门?外传来通传声:“陛下,龙骧卫副指挥使李虎有?紧急事禀告陛下。”

他回过?神来,望着外面瓢泼大雨皱了皱眉:“什么事?”

通报的人道:“说是?您让他们找宋大人的下落,有?眉目了。”

他神色慎重起来。重登皇位,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收服宋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宋炽的可怕,在梦中,若不是?宋炽的一?手?扶持,他根本拿不到皇位。

事到如今,对方既不能为他所?用,他也只有?不念旧情了。

他吩咐道:“宣。”

等李虎退出,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新帝望向通往汤池的小门?,皱起眉来:“她?还?没好吗?”

吕闲恭敬地?道:“陛下,要不小的叫人进去看看。”

他正要应下,想起初妍害羞,改了主意:“不必,朕去看看。”走到汤池门?口,想起初妍向来害羞,回身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初妍进去汤池前里?面已经仔细检查过?,不会有?任何?危险。

身后的内侍心领神会地?应下。

美人出浴,水洗凝脂,可不敢扰了陛下的雅兴。

新帝绕过?遮挡的屏风,一?眼就看见初妍背对着他,趴在池边,一?动不动。一?头浓密的秀发全部挽起,用一?支大红的珊瑚簪子固定住,露出一?截如雪的玉颈。再往下,她?曼妙的身子全浸在水中,看之不清。

新帝的心不由自主剧烈跳动起来。

“阿妍。”他叫了声,一?步步向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能完结吧。然后,因为实在写得纠结,明天的更新也会晚,亲爱的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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