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递到跟前。

颜彬默然不语,补完了那几笔才接过来,放在耳边。

“嘿嘿,哥,终于开恩接兄弟电话了?”

听筒对面的徐韬仿佛能未卜先知,捕捉到他的气息,立刻贱贱地开了口。

“节目我不上,你找别人,就这样。”

颜彬的回答简短,直接,干脆。

“哎,别介,别介,哥!”徐韬赶紧阻止他挂电话,“好歹容我把话说完,你看啊,为了拿这版权,兄弟我刀山火海都冲过去了,差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哥,你忍心让我死在最后临门一哆嗦上?”

他嘬牙花子似的叹口气:“得,跟你说实话吧,当初谈判的时候,人家十一区的版权方就要求你上这节目,这条不答应就不准备签约,再怎么着,好歹咱得有点契约精神……”

“到底是人家说的,还是你说的?”颜彬有点不耐烦地呵声打断。

听筒那边咳嗽了两声,跟着尴尬地笑起来:“这个……嘿嘿,谁说的还不是一样,反正十一区那边也到处都是你的铁粉,就算不看兄弟我的面子,也得顾顾人家的感受吧?哥,你就当圆粉丝一个梦行不?网上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对,宠粉!咱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不是。”

“自己张的嘴,自己圆吧。”

“哥,说了半天你真打算见死不救?得,我也不惦记了,还是忙着咱妈交代的那事儿吧。”

“什么?”颜彬手里的电话已经离开耳边,闻言又贴了回来。

徐韬底气十足:“也没啥,昨天不是碰上咱妈了吗,一见面就跟我面前念叨,说哥你都奔三了,身边还没个人,连喂只猫都是公的,这么下去还不断了老颜家香火?咱妈着急啊,这不就让我帮忙……”

“那怎么着,你就答应了?”

徐韬在那边勉为其难似的咂吧嘴:“太后老佛爷的旨意,我能不接着吗?可要是不跟哥你说一声,就是兄弟我不地道。昨个我攒了一夜,好歹凑出个七仙女的阵容,应该都是咱妈的菜,你说我这档节目要是黄了,可不就只剩这件事了吗?到时候七仙女不成,就得来个八女投江,金陵十二钗什么的……”

“不废话,我只上第一期。”

“好嘞,哥,就知道你仗义,先谢了啊,兄弟我保证一分钟之内,七仙女全喂碎纸机,咱妈一个也看不着。”

颜彬挂断电话,忽然心情转差,丢下手里的笔,点起一支烟夹在指间。

旁边的老吴忍俊不禁:“老太太也是操心的命,急着想抱孙子,你老这么顶着也不是个事儿。”

颜彬起身靠着浮道的灯柱上,长长的立竿将比例匀称的身条衬托得更加挺拔。

“重新安排一下档期吧。”

“成,其实你上这个节目也好,现在不比从前,综艺至上,不然那些小流量凭什么炒出花来?你跟他们是不一样,不过偶尔上上吸一圈新粉,又能帮衬徐韬一把,这不是双赢吗?”

颜彬面无表情地吐着烟圈,像是根本没在听这通白话,眼角微抬的一瞬,瞥见有辆酒红色的玛莎拉蒂总裁从不远处的绿化带旁绕过去。

老吴也看见了,好奇地推着眼镜多盯了两眼:“哎,那车牌号不是鼎瞻的小裴总吗?他也搬这来了?”

颜彬手上的烟卷离开微微抿动的唇,食指轻点,弹掉变长的烟灰,目光有意无意凝视着那辆开得极慢的玛莎拉蒂。

夕阳下,酒红的车身变成了铁锈色,沿着路驶向前面缓坡下那栋院子里种满蔷薇的房子。

............

太阳坠到地平线下,最后的天光也渐渐隐没。

草坪边仿老式欧陆风格的路灯亮起来,车内那张年轻却眼含沧桑的脸蓦然变得清晰。

搭在车窗边的手一弹,快要燃尽的烟卷被丢在成堆的烟蒂旁。

“啪嚓”声中,打火机冒出紫蓝色的焰头,裴希焱又点燃了一支,咬在唇间。

透过弥漫的烟雾,他双眸依旧望着对面别墅二层亮起灯的窗口,那梳着长马尾的人影也不时闪现。

他目光定定地一动不动,脑中的思绪却开始在回忆中神驰。

记得那天的黄昏,太阳也是红得厉害,他陪兄弟跑去市里一所中学找女生告白,有点蛮横地把人家姑娘堵在巷口里,像两个小流氓打劫似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洛馨。

穿着普通的校服,梳着很平常的马尾,但那张干净的小脸已经漂亮得让人惊讶。

当时究竟说了什么,现在早就记不清了,但那双慌乱中透着倔强的眸,却深印在他脑海中,终生难忘。

被无情拒绝的兄弟很失落,在路边烧烤摊灌了十几瓶啤酒之后,眼泪汪汪哭得像没奶吃的娃。

他也醉醺醺地大着舌头给对方支招。

换自己去追人家女生,成功之后再秒变渣男,这时候由那兄弟“仗义出手”,趁虚而入,保证万无一失。

一边两肋插刀,一边感激涕零。

事情是这么决定的,起初也是这么发展的。

可是,当她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时,他却死也舍不得放手了,生平决定头一次不仗义一回。

那年裴希焱二十岁,顾洛馨十六岁。

整整两年,他们过着见面永远笑不够,也呆不够的日子,直到他大学毕业,她也考上了同一所名校。

那天,他把戒指戴到她手上,亲口承诺,四年之后就娶她做裴太太,照顾她一生一世。

可是他想不到大祸突然降临,父亲惹上官司,家族企业一夜之间轰然倒下。

他也从人人羡慕的阔少,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负二代。

为此他意志消沉了好久。

而顾洛馨却没有离开,她放弃了被名校录取的机会,凭着出类拔萃的外型条件进了一家演艺公司,拼命接工作赚钱。

有一天,她把一张存着三十万的卡交到他手中,让他帮家里偿还债务。

他惊讶之余,却没有要那笔钱。

因为三十万对还债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更因为他是个男人。

是男人,就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从此他不再消沉,从打工做起,吃了很多苦,但天生的精明是磨灭不了的。

仅仅一年多之后,他就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还笼络了一批重要的社会资源。

当他浑身轻松,准备好了一场浪漫的约会,希望和她一起分享此刻的喜悦和未来的宏图时,看到的却是她偎依在别的男人肩头,亲昵无间地走进奢豪酒店的样子。

他在大雪中站了一夜,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的家。

更可笑的是,没过多久,她又把一张卡塞到他手里,很开心地说遇到了好机会,接了两部大投资的戏,这笔钱应该足够他起家了。

足够起家了?

还真是,原来他的努力,他的珍惜,换来的就是这笔卖身钱。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对女人动了手,把那张卡摔在了她如今已出落得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

转身之际他哭了,但没让她看到,再次走入雪地时,泪已风干,心口刀绞似的痛。

再后来,他真的让家族企业东山再起,甚至远超从前,鼎瞻集团迅速成为国内知名的上市企业。

而他也不再洁身自好,身边的女伴像换洗的衬衫一样来来往往,自己也记不清楚有多少。

甚至当着她的面,和刚从夜.店带出来的女人上演激.情.戏码,再从她惊愕痛苦的表情中体验难以言喻的报复感。

指尖上传来烧灼的刺痛。

裴希焱从纠缠的思绪中回过神,丢掉已经燃到尽头的烟,下车走到那栋别墅前。

抬手逼近门铃的那一刹,他又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按下去,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只大号垃圾袋抢先丢在他脚边,后面的女人正弯腰换鞋子,束起的马尾辫下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