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无止抬起头来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桃花枝上开出了新的小花,光洁柔软,小白跳上床来,舔了舔他的手背。
似乎一切都蕴意着新的开始。
如今涅槃重生,不是好事么?
在这个小城,也没有人会打扰他。
无止在床上躺了会儿,竟有些释怀,他撑着脸摸着小白的头,伴着这雨声,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刚才在梦里墨上的脸明明很清晰,可醒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到墨上,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血锐。
血锐嗜血而生,他清楚记得血锐沾过墨上的血,现在他记不清墨上的脸,可血锐是认得这个人的。
那日听李路听所言,血锐被用作了镇塔之物,他正好可以去取下,不过……贸然取下必然会引起镇妖宝塔异动,到时候放出里面的妖邪,这就玩大了。
想了会儿,实在没有头绪。
天空已经有些灰蒙蒙的感觉了,显得这乡下竟有几分朦胧美。
直到几丝香味浸入鼻尖,无止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桃花枝被雨打地不停颤动,摇摇晃晃地落下些桃花来。
院子里没有人,因为下雨起的雾萦绕着屋子,无止抱着怀中小白,心下想了几遍,还是得搞清楚这里的地理位置,然后拿到血锐逃出去。
鼻尖传来阵阵香味,无止没有多管,抱着小白就往外去了,小村庄分外安静,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味,闻起来十分舒服。
不过有一点不好,雾太大了。
无止只往外去,周边路过许许多多的村民,进了小城,雨点打在屋檐上,灯火通明的美景渐渐被雾笼罩。
可他还是依稀看得见城门,城外有守兵却没拦他,他抱着小白往外去,希望能看见赶车的马夫,或者是靠停在河边的小船。
可周围只有雾,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似乎离雾都很远了,雾愈发地浓,突然他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在了地上。
怀中小白滚在地上也沾了些泥土,它奔过来如往常样舔了舔无止脸。
无止抬起头来,瞧见周围雾越发得浓,心下突然一紧,他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突然身边小白咬了咬他衣袖,便往一个地方奔去,无止抬头看去,雾气氤氲,竟然有一丝微光,他爬起身来,跟着小白过去。
渐渐与那亮光更近了,他扒开浓雾,竟然又看见了那桃花小屋。
小屋安静,和着雨,在满天白雾中给无止点了盏灯。
刚才那阵阵香味穿过空气再次传来,这香味甜而不腻,无止循着香味走去,半明半寐的灯光下,任沿行正坐在桌前,他手中拿着檀香轻轻削成小方粒,桌上放着已经被削成小方粒的沉香,还有各式各样的干花瓣。
看见这副场景,无止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心中莫名有股酸楚,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说不出来。
听见无止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专注于自己的香料:“休息好了?”
说来也怪,这任沿行虽然虚弱,可骨子里并没有那股味道,都说常年患病的人走路无力,使不上力,可看这人削檀香的样子,明显就是个健康的人啊。
“怎么了?”任沿行将小方粒轻轻放在桌子上,抬头看向无止,“怎么不说话?”
在任沿行注视无止的时候,无止的脑子里已经快速地闪过各种想法了,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雨点从半敞的窗外吹了进来。
雨渐渐大起来,胡乱地打在窗上,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
“咚咚!”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盖过了雨声。
无止出去开了门,外面三三两两站了不少村民,他们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棍子,带头的男人拿着棍子指着他:“就是他!”
“就是你,烧了老刘家的麦堆?”
无止差点忘了,之前……
城中的雾实在大,无止只看见路旁有个火炮儿,他就想着点燃来玩玩,手一滑,火炮儿居然炸到了旁边黑布燃起了火,由于下着毛毛细雨他也没多在意,和着雨把火弄灭了便走了。
所以说,那黑布遮着的是麦堆?
“你们干什么?是我干的,又能怎么样?”无止也不赖账,不对,准确来说还有点理直气壮。
“你得给个说法,不然的话,你就等着被父老乡亲请上村台,让人唾弃吧!”男人气势汹汹地说。
这就烧了个麦堆,这么严重?
“怎么了?”任沿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见无止迟迟不回去便走了出来。
几个男人见任沿行出来,立马开始告状:“任公子,止公子烧了老刘家的麦堆!”
听了这话任沿行脸色有些难看,似乎这件事情很严重。
“任公子,这得给我们个说法!”
“你是知道的,这麦堆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顺着任沿行的下巴滴了下来,他缓缓抬眸看向无止:“真是你烧的?”
“嗯。”无止转移视线。
任沿行拿起旁边的木板,他垂了垂眸:“你怎么不觉得自己错了?”
“你干什么?你还想打我?”无止看着任沿行这副样子,也不甘示弱,“哼……那你打啊?”
哪知话音刚落,无止背上就挨了一板子,和着雨水这声音甚响,“啪!”
众人屏住呼吸。
无止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板子,他没想到任沿行真会这么做,在背上又挨了几下后,任沿行已放下了木板:“我代大家……惩罚他了。”
“这说法,也给你们了,这麦堆的钱,我也赔给你们,今日之事也算做个了结。”
众人:“……”
“打了还要给钱?!”刚才被打无止就已经很生气了,这任沿行还要给他们钱,虽说这事确实是自己的错,可他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众人看着他俩,欲言又止,任沿行也没回答他,反而扶着旁边桌子咳嗽起来:“咳咳……”
他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似乎没忍住,乌黑的血竟从嘴角流下,连身上青衣也沾了些,看着不免有些刺眼。
“任公子!”
“任公子,你没事吧?”
这些村民上前扶住任沿行,一行人忙前忙后,这才火急火燎地背起任沿行往城里去。
沿着路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店铺前停下,门匾上还写着几个惹眼大字—“妙手回春”。
医馆里格外安静。
大夫坐下为任沿行把了会儿脉,说道:“任公子没大碍,只是本有旧疾在下雨天复发,导致身体虚弱,而且不可太过于动怒。”
说罢,大夫拿出颗药丸来给任沿行服下,还不忘叮嘱道:“回去记得每日服药。”
在任沿行休息的这会儿,无止思前想后,对于任沿行打自己,他也不是那么在意,毕竟那打在他身上就像挠痒痒,况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了结了这麻烦事。
他眼下只在意自己为什么走出不去。
罢了,自己现在也不急着出去。
黑色的窗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无止起身来环视了会儿,背起任沿行就往回走,刚才走地太急竟然没有发现,这人身子……这么轻。
他微微侧头想看看任沿行脸色如何了,却好巧不巧地瞥见任沿行腰间有个小锦囊。
他本能地用手掂了掂,里面居然是重重的银子。
瞧见这银子,无止一下子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他正愁自己没钱喝酒呢,这下倒好,白白送了个便宜给自己,真是苦了这任沿行携带钱袋这么久了。
他拿过这锦囊,脚步自如地一转,就往酒楼去了,而后看了看背上睡着的任沿行,坏笑了会儿,不好意思,得委屈你一会儿了。
于是无止背着任沿行进了酒楼,这酒楼热闹人多,却也掩盖不住无止响亮的声音:“给我来个大包间,好酒好菜。”
小二应了声,极不情愿地领着无止去了大包间,期间还把无止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无止进了包间后,便将任沿行在椅子上放好,随后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又喝酒又夹菜,好不快活。
现在自己在这里,倒也不是件坏事,起码有酒肉作伴,不过此事尚有蹊跷……
无止边喝边想,他每次吃饭都是十分入神,以至于别人三言两语的功夫他就可以把菜吃个精光。
所以也全然不知身旁任沿行醒了,直到耳边传来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无止举止优雅地给自己倒着酒,听见这声音也毫不惊慌,摇了摇酒杯后,带笑看向任沿行:“你醒了啊?”
任沿行的确醒了,不过脸色依旧像白纸般苍白,他轻轻睁开眼来皱了皱眉,兴许是这酒味熏醒了他。
“你……”等到他看清无止所作所为时,便伸出手来拿过无止的酒瓶,极力吐出几个字眼,“这酒味难闻。”
不知怎的,无止想起了墨上。
无止以前经常在门派里躲着喝酒,不过那墨上总是会循着味儿找到他,说他酒难闻,不让他喝。
“难闻?”无止收回思绪,也不去抢那手中酒杯,仍然笑道,“你怕是没喝过,要不要尝尝啊?”
自己只觉得这酒香得不行,他竟然还觉得难闻?
话刚说完,无止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任沿行……不会是墨上吧?自己恰好记不清墨上的模样了,这人又如此熟悉……不应该,墨上,是瞎了的。
况且,这任沿行这么羸弱,绝对不可能是墨上,再说墨上是出了名的讨厌他,怎么可能有空和自己在这里玩过家家。
人家可是只手遮天的仙尊大人,没闲功夫在这里装。
“咳咳……”任沿行的咳嗽声打破了无止的思绪。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把任沿行生病这事给忘了,于是他贴心地摆手招呼店小二:“小二,结账。”
小二走了过来,拿着手上的小算盘随意算了算,正经回道:“公子,一共是三十文钱。”
“三十文钱?什么酒这么贵?”无止本想跟店小二理论一番,但看任沿行脸苍白得不行,只好伸手拿出锦囊,摸出三十文钱来,“给。”
店小二刚想伸手拿钱,却有人先一步拿走了,竟是任沿行,他此刻已经站起来了,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看着无止硬生生地问道:“这不是我的钱吗?”
“用用怎么了,我会还你的。”无止对着任沿行挑了挑眉,飞快地从他手中拿过钱递给店小二,还来不及任沿行反应,抬腿背起他就往外走,“走了走了。”
兴许是任沿行太累了,也没有过多的插手。
到了楼下,便听见一阵悦耳琴声,原是台上一紫衣姑娘正在弹琴,许多公子哥聚在桌上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听说附近那个修仙店颇有名堂!”
“怎么了,最近修仙的人怎么这般多?”
“哎,还不是因为那无逍遥……”
“可那无逍遥不是死了吗?”
听见他们这么说,无止已经没有开始那般惊异了,他这个人最好的还有一点,就是特别看得开,不会永远沉浸在某处悲伤,也不会永远沉溺在某处欢快。
以至于平时并未有什么烦心事可以牵制他。
“可他,已经死了两年了呀!”
两……两年?
原来自己一睡,竟就睡了那么久。
城中人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外面人潮拥挤,华灯初上。
这雾都,挺美。
缓缓出了酒楼,无止突然觉得神清气爽。
真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