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栩在挂断通天石后也没想着立马回神殿,反而瘫在草地上默默望天。

幽冥界没有四时却有日夜,如今正是日头高升的时候,暖洋洋的阳光撒下来,晒得她舒服的龙鳞都要张开。

可心里却还是有些沉重。

五万岁的小殿下遇见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坎坷,而第一个坎坷就遇上了幽冥鬼君这种大魔王般的存在。

她倒没觉得自己多惨,只是难免对如何拿回蔓髓花一时毫无头绪,有些烦躁罢了。

不知道在地上懒洋洋的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出来寻她的征辟。

征辟看着小龙崽叼着草瘫在地上想事情的模样过去戳戳她,“小龙崽,要不要去用饭?”

明栩现在受了伤,又是长身体的年纪,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鬼界的饭菜虽然不如天宫灵气丰盛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征辟死前为人,习惯了一日三餐,死后虽不必再吃饭,可他口腹之欲很重,能尝尝美味他都想去尝尝。

两人作为幽冥神殿唯二要吃饭的人,这两日便逐渐熟悉起来。

小龙崽把嘴里的草吐出来,看了征辟两眼,突然眼睛亮了亮。

想要拿回蔓髓花,别的不说起码也得和幽冥鬼君打好关系,要打好关系最基本从她的喜好下手,而要知道她的喜好当然得问离她最近的手下!

护星小姐姐看上去温和实际却行事周密严谨,远没有傻愣愣的征辟好套话。

征辟被她看的有些奇怪,忍不住缩一缩肩膀,“张翠花,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小龙崽愣了一瞬,想起来这声张翠花是在叫自己。

昨日她与征辟吃饭时被问起名姓便随口一说,反正这鬼界也无人认得自己,她也没打算在此久留。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她估计得顶着张翠花这名字在此逗留许久了。

这么想着她叹一口气,却不忘趁此机会发挥传承自天帝的做作演技,“刚刚去见了鬼君,我实在觉得受她恩惠需得报答,却不知鬼君喜好何物,生怕送了她不喜之物,惹她厌烦。”

征辟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乎乎的开始倒豆子:“鬼君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不喜欢的东西,自我在幽冥神殿任职起,鬼君都是个无欲无求的模样,今日种花明日炼丹后日读书,没有固定的喜好,像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你要送她礼物答谢就送你觉得好的就成。”

明栩听完蹙起了一双柳叶眉,她不怕对方喜欢什么奇珍异宝,就怕对方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代表难以攻克,找不到一丝裂缝,柴米油盐不进之人又该如何走近呢?

征辟误以为她在思索送什么礼物好,便在一旁坐下陪她,喋喋不休与她出主意。

自小龙崽来幽冥神殿起,征辟的加班令便延续至今,他已经三天没去感受鬼界的花红柳绿,一双巧嘴在沉闷的神殿里生生压着,此刻见了明栩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明栩却没怎么听他的说话内容。

她本来就不是真的想送礼,听了征辟的话反而让她在心里给这次的任务将难度再上升了一级。

不过说来也是,幽冥鬼君这般的远古神祗,就算真有什么喜好大概也在千百万年的岁月中抹平了吧。

就像她小时候喜爱吃菩提桂耳糕,可吃了几年就腻的再也不想吃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停了,明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见目光所及的一尺三分地里现出双暗纹缠枝皂角靴,再向上便是深蓝的衣角。

幽冥鬼君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依旧握着那杆烟枪,低头俯视着她的眼神里没什么感情,烈烈红唇合的严丝合缝,无端的惹人心颤。

而刚刚还陪着她唠嗑的征辟大概是在幽冥鬼君到来时就毫无义气的抛下她跑的没影了。

“张翠花?”幽冥鬼君率先开口,也不知她在后头听两人聊了多久,居然连这名字都听了去。

明栩没起身,只撑着杏粉的腮帮子仰头望她,一双盈盈水眸泛着光,饱满丰润的唇被贝齿咬出点点白,有些窘迫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明征辟他们喊她没什么感觉,可一被幽冥鬼君喊就突然知晓随口取的张翠花一名说出来有多羞耻。

幽冥鬼君倒是没怎么在这名姓的事上纠缠,磕了磕烟袋,淡声说:“你爹让我带你两月,今日起你便从珍宝阁搬到主殿来。”

明栩:???

明栩被这神转折给砸懵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瞳仁乌黑,眼底暗含一丝对奶孩子不耐的幽冥鬼君。

“还有事?”幽冥鬼君低声问。

明栩能有什么事,站在她的角度来说这事简直不要太好了好吗!她正想着怎么接近她呢,瞌睡来了就有人给她递枕头。完全不知天帝小算盘的明栩在她诞生五万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她那不着调的父君做了一件漂亮事。

可是站在幽冥鬼君的角度,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会想奶孩子的人。

于是自诩实诚人的明栩真诚发问:“鬼君,您是不是被我父君威胁了?要是的话您就眨眨眼。”

幽冥鬼君:……

幽冥鬼君没理她,甚至眼底的浓黑更大了些,充满对她即将奶的这个孩子智商的怀疑,最后暼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明栩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明栩不止没有伤一好就被赶走,反而还搬去幽冥鬼君殿中的事成了神殿最热门的话题。

幽冥神殿内幽静且无趣,这并不是因为供职的诸位无趣,就算是做鬼也会有七情六俗八卦之心,只是生生被幽冥鬼君的威压吓的不敢碎嘴。

幽冥鬼君一身神力无法估计,即使不刻意扩散,她身上溢出一点儿就足以令身边的人受不了了,不说靠近她,就是靠近她的寝宫都要被可怕的力量压的透不过气来。

再加上她本人与传闻中一般的孤僻冷漠傲慢,就没什么人敢在神殿唠嗑谈家常了,生怕叨扰到鬼君被惩罚。

明栩是第一个被钦点待在鬼君身边的人,而且离鬼君那么近还整日活蹦乱跳屁事没有,简直震惊一应鬼族精英的眼。

所以在征辟看来,能出入鬼君寝宫完好无损、还搬去她寝宫同住的明栩实乃鬼界第一人,并在第二天用饭时用用力拍肩膀的方式表达了对明栩的敬重和关心。

“……你在开玩笑吧?”明栩有些不敢置信,说起来她确实感受过幽冥鬼君的威压,可哪有征辟说的那般严重,顶多是被压的差点抬不起头罢了。

征辟一听明栩质疑,立马夸张的嚷嚷起来,“我怎么可能开玩笑!那是你没感受过!尤其是我初来的那一年,幽冥神殿的天顶都是山雨欲来的乌云”,说到这里声音又下意识小了一点,“铺天盖地的都是鬼君的神力,满天都是哭嚎声,吓的人心悸,我们被鬼君打去天堑之外都能感受到其中可怕。”

“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何怕……”

征辟的话戛然而止,护星捧着公文看他一眼,淡声说:“少嘴碎,工作。”

征辟被护星施了禁言术自己又解不开便愤愤的低头处理起公文。

明栩却被征辟的话激起了兴趣,好奇又乖巧的问护星:“可是我在鬼君那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啊,这是为何?”

护星没有抬头,只轻声说:“鬼君最近有收敛了。”

征辟这时发现自己的禁言术消除了,连忙嚷嚷着接上话:“鬼君这是差别对待啊!”

“不是在翠花来之后,她来之前鬼君就有收敛了。”护星解释道:“你平日里就爱玩玩闹闹,大约没发现这些,三个月前威压相比起从前就小了不少了。”

说着她忍不住再次解释道:“大家都惧怕鬼君战战兢兢,可自我供职以来鬼君可从没随意惩罚过任何人,你们实在不必如此怕她。”

据征辟所说,护星很早就到了鬼界成为神官,活的年岁其实很大了,是鬼界除幽冥鬼君外灵力最为强大之人,如果真要论起来明栩这样的小崽子喊她姐姐都是差着辈,实际应该称姑姑才是。

护星也是整个鬼界对鬼君了解最多的人,大多数人对鬼君是惧怕,只有她其实一点都不怕鬼君,只是十分敬重,不太乐意别人说她坏话。

后面征辟和护星的日常交谈明栩没怎么听,只与她们告辞后晃晃悠悠回了主殿。

她其实觉得有些不对,鬼君就算再如何收敛也不至于到了她这里除了一点压力什么都感觉不到,毕竟这么一点力量可不至于整个神殿都能惧怕到战战兢兢。

虽然护星说鬼君有了收敛,可明栩却觉得鬼君的收敛大概不是很大,否则那么明显的力量波动征辟不至于感受不到。

那么只比往常减少一些些的可怖威压为何到了她这里却到了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

总不至于是幽冥鬼君见了她刻意压制溢散的神力吧?想想幽冥鬼君那个冷淡傲慢的模样,明栩第一个划去这个想法。

大概是习惯了思虑周全的思维方式,明栩对所见不合理之处总忍不住去思索一二,可现在这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也就随手抛去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幽冥鬼君打好关系,想办法拿到蔓髓花,再晚一点鬼君将蔓髓花给用了她哭都没地哭去。

幽冥鬼君说让明栩搬去主殿居住,顺手便在假山花石旁建了座清雅的小竹楼,明栩亲眼看着竹楼瞬间拔地而起,其内用具一应俱全,六界中能将力量控制成这样的怕也只有幽冥鬼君一人了。

穿过渐变的树林,明栩伤还未好全,这几日总有些倦怠,本想直接回小竹楼睡觉,往假山旁一扫却见幽冥鬼君手上正握了筒深黄竹简看的认真。

她转身和鬼君问了个好。

今日鬼君穿了身鸦青的衣裳,长发如瀑般倾泻,越发衬的她冰肌玉骨,一身冷肃,不可冒犯。

其实明栩也不怕鬼君的。

龙族人尤其是她这一脉,似乎从小就缺少惧怕的情绪,她们从来不会怕,只会越战越勇,信奉世间无一不可战胜之物,哪怕生死瞬间也能坦然视之。

而且鬼君还生的这般好看。

龙性本银这句话说的没错,只是一个银字有许多释义,而非世人所言的银乱,这个银取的是过度放纵之意,即扩大心中所求。有龙放纵欲望,有龙放纵食欲,有龙沉迷财宝,有龙见美忘俗,正因龙性本银,所以每条龙都性格独特鲜明。

明栩并不例外,只是从小被她压制的很好,反而令人觉得光风霁月。

她其实脾气并不好,可她爱美,面对美人总能多出几分耐心,尤其天宫内美人如云,又从无人敢惹她,除了她父君母后几乎无人知晓,小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