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显然被她吓住了,半天都没说一个字,反倒是刚被玉印卡住喉咙的小儿“哇”的一声又哭出了声。
那哭声委委屈屈,还?满含着不知?所措的恐慌。
被这哭声扰乱了心神,萧曼蹙眉扫了那小儿一眼,也不知?是因为眼神太过冷淡还?是怎的,那小儿竟当即止住了哭声。
这一霎,倒衬得萧曼坐实了能令小儿止啼的大恶人。
“这印你?们是怎么得来的,来找萧寺卿又为了什么?”她继续问?着那少年,可少年吱吱呜呜了半晌,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众人也从没见过这般着急上火的萧验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方玉印上。
秦恪离那方印最近,他俯身将它拣了起来。
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么,瞧着像是初学?的小儿拿来练手的,不过那篆刻的“秋”字倒是十分清晰。
在瞧萧曼此刻紧张的模样,不用想便知?道其中的究竟。
“验官,莫急。”
秦恪微蹙了下眉,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臂上,然后?对那少年淡笑了一下,温声道:“你?莫怕,这位是萧验官,萧寺卿此刻并不在衙门,你?们有要事的话,与这位萧验官说,或是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少年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兀自有些不信,嘀咕道:“你?们都这般年轻……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能行?么?”
秦恪脸上的笑竟意?外有些发?僵,萧曼却凛着眼,故意?凶巴巴道:“事关人命,你?若是再瞎耽误工夫,少不得回头?吃板子!”
“是我在山里?捡的,不关哥哥的事。”反倒是那小儿这会子仰着头?,对着秦恪怯生生地开了口。
“那为何要来大理寺找萧寺卿,你?又为何要将这印塞进嘴里??”
萧曼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长串。
那小儿像是又被她吓到了,竟缩身躲到了秦恪背后?,紧攥着他的袍子,颤着小手竟是不敢再说话了。
秦恪垂过眼来,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奈,轻抚着他头?上的小髻,和声安慰:“你?别怕,她是萧验官,是萧寺卿身边最亲近的人,专门替别人洗刷冤屈的,人好得紧。”
那小儿将信将疑,又朝萧曼望回去,左右端详了几眼,还?是缩在哪里?,低声道:“可我瞧他的样子还?是好凶……还?抓着我哥哥……”
自己凶么?
萧曼蹙起眉来,还?是头?一回被个孩子嫌弃“凶神恶煞”,她也知?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深吸一口气,松开那抓着少年臂膀的手。
秦恪见她终于松了手,当下笑意?更甚,抑着胸中的那股畅然,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们什么都不说清楚,她想要帮你?们都帮不了,心里?头?着急,其实相处久了,便知?她就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真的么?”不仅是那小儿,就连那少年都将目光转回到了萧曼身上。
秦恪点点头?,眼中含着叫人无法忽略的爱:“我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我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他这般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地将她海夸一番,旁边的衙差似是都爱看这种热闹,一个个眼睛发?亮,不仅如此,脸上还?缀着看透一切的笑。
萧曼尽力压着胸中的尴尬与憋闷,假作?一个字儿都没听见,只望那少年问?:“这印是哪儿捡来的?”
那少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了一眼还?紧攥着秦恪官袍的弟弟,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们也不知?道那山叫什么名字,只晓得哪里?有座寺庙,香火挺旺的……我们就捡了东西,其它的……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印是我捡的,能不能还?给我。”那小儿眼巴巴地瞅着秦恪手里?捏着的那方玉印。
秦恪望他一笑:“这印对你?有用?”
那小儿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哥哥说这是极好的玉,值些钱,我想攒着,回头?好买个宅子,这样我们就有家了。”
见弟弟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那少年一急,忙急道:“那不是咱们的东西,不能要。”
萧曼垂着眸,心下微叹,伸手将那玉印从秦恪手里?拿过来:“这东西不值钱,买不了宅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叫人碎了一个香甜的梦。
那小儿顿时就一脸沮丧,圆溜溜的眼睛蓄着泪水,盯着萧曼那张冷冰冰的脸,愣是憋住了没敢哭出来。
“你?方才?说,其它的不是你?们干的,其它的是什么?”萧曼望向那少年,掌心里?攥着的那方玉印却是膈手得厉害。
“我们……我们看到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死了,那个印不是在他身上拿的,是在旁边的草堆……”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萧曼就已经发?足奔了出去,秦恪回头?交代?了两句之后?,随即也快步跟了过去。
她飞身上马,一挥鞭子便想催马快跑,可高高扬起,眼见着就要落在马身上的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凛着眼看过去,就见秦恪右手紧紧拽着那鞭子。
“曼娘,我知?你?担心秋兄安危,可你?这般一个人冲过去,万一有个好歹不说,你?知?道那兄弟两发?现玉印的地方在何处?”
像是被他一语点中要害,萧曼红着眼圈瞪着他:“你?松手!”
“我同你?一块去。”秦恪没有松手。
她没有回应,只默然偏过头?,半侧半俯地看着他,檐下深沉的暗色将他的身影遮住一半,紧攥着鞭子的右手却在日头?下愈发?白得晃眼。
好半晌她才?说:“你?去做什么,你?不也不知?道在何处么。”
秦恪没答话,只转身望向来衙门内,很快就看衙差领着那少年过来了,那少年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秦恪身上。
“我……我不会骑马。”
“无妨,我带你?过去。”秦恪说着便对一旁的衙差点点头?,那衙差便牵来一匹马。
等衙差扶着那少年上了马,秦恪再跃身上去,坐在了少年身后?。
萧曼见状,便扭过头?,落了鞭子催马快行?。
秦恪也紧跟在其后?,三人两马,花了些时候才?到了北面的那一片群山脚下。
拴好马,那少年当先引着他们往山里?走。
也不知?是不是与秦恪同处一路的关系,这会子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反倒自个儿先开口说了话。
“原先,我和弟弟都借宿在寺中,方丈和诸位大师也都是好人。年前来了个什么王,我和弟弟就都被赶出来了,大冬天的,弟弟还?病了一场。”
萧曼听他这般说,终于忍不住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这少年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回想一下,反倒是那小儿,小脸稍有血色,想来这位兄长平日里?应该什么都紧着弟弟了。
“那谁帮了你?们?是寺里?的大师么?”她忍不住问?。
提起这个,那少年却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谁,应该是神仙吧……”
提及“神仙”这两个字,萧曼便想起那个白袍白发?的“鬼仙”,只是他会平白无故“救”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流浪儿?
“他长什么样?”秦恪倒是问?了这么一句。
“看不清样子,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当时是大晚上,还?下着雪,他就半飘在天上,当时还?以为遇见雪怪了,我抱着弟弟想跑,可是天太冷了,手脚都被冻僵了,他就那么挥挥袖子,身上的雪都没了,而且还?暖暖的,后?来就这样睡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弟弟的病就好了!”
少年在说起这个的时候,眼里?满是神光,仿佛这一刻才?像是少年郎该有的神气。
萧曼心里?头?搁着事儿,此刻也不会往深处想,只听他那么说便知?道是那“鬼仙”,八九不离十。
秦恪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在那少年说完之后?,他竟还?忍不住拊掌赞声道:“真好,我想定?是你?们兄弟深情厚义感动了天地,所以才?让神仙来帮你?们,所以,你?们兄弟两一定?不要辜负了上天,莫管以后?如何,也都要记得这般兄弟情义才?是。”
连状元公都这般说了,少年越发?觉得对,眼中的神采竟越来越亮,更是止不住连连点头?。
满嘴胡吣说的就是这人了!
萧曼在旁有些瞧不下去了,本想着该说两句,可见那少年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想要出口的话还?是被咽了回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谁心里?头?没点信念呢?
说不准,这股子信念会让这兄弟两以后?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忽然也有些明白秦恪那“满嘴胡话”的用意?,当下不由?朝他多看了两眼。
可掌心隔着的疼,却让她垂下眸去,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又恍然入神,怔怔不语。
“你?们一直都在这山里?么?”秦恪又问?。
“没,哪能一直呆在山里?,弟弟往后?还?得读书的,我在码头?寻了个扛把式的活计。”
少年虽然说得轻松,可看他那瘦弱到似乎轻轻的晃动都能震碎的身子,就知?道这活多难。
“开蒙了么?”秦恪的目光缓缓而下,越过那张天真的笑脸,落在他那已然挺不直的腰杆上。
少年显然不懂“开蒙”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院中正好没仆厮,你?们若是愿意?的话,要不要试一试?”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书斋里?的书可以随意?看。”
那少年一脸的不敢置信,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萧曼抿着唇,心知?他是个好人,可也有些担忧这兄弟两往后?的命运,毕竟他们不知?道秦恪是何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兄弟两人跟着秦恪不好么,她去担心个什么。
“就快到了!我记得就在那棵松树下。”少年往前头?的树丛里?一指。
萧曼脚下一顿,此刻却变得有些迟疑,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