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主上恕罪,不是属下不遵旨意,而是那秋子钦发现了属下就是杀死周邦烨的真?凶,如果属下任之不管的话?,这会子怕连主上都给牵连进?来了,所?以……属下也是逼不得已。”

骆忆川替自己说着情,言语中处处都是“逼不得已”,还明指暗示这一切其实也为了主子。

秦恪脸上泛起嘲讽,摁着他脑袋的手?又施了一分力,挑唇笑道:“你在锦衣卫历练这么多年,瞧来也没多少长进,不过,虽然本事没长进,但这心思却长了不少。你私底下似乎与高慎交情匪浅吧。”

话?音未落,骆忆川的脸色就徒然一变。

跟着默然无声,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却能听见牙齿的磕碰声,似乎整个人正在瑟瑟发抖。

“上回?周邦烨一事,这次又是秋子钦,高慎怎偏就那般巧地帮你处理了尸体,若真是当别人都蒙在鼓里,以为一个赵王世?子就爱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未免也太不把本座当回?事儿了。”

秦恪好整以暇地挥袖一卷,便将不远处的椅子隔空取了过来坐下,虽然手上是松开了他,可是却换了脚,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脑袋上:“你们二人虽然瞧着功夫路数不同,但内劲修习法子却是一般无二?都出自罗天门。怎么,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吧?”

“主上……主上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骆忆川沉哑着嗓子反问,喉间已有些发颤,愈发口齿不清。

秦恪挑唇一哂:“能是一回?事儿么?自古以来,叫人查出来和自己说出来,那可大大的不同,一眼便能瞧出这人究竟是精是傻。”

他说着又撇嘴一叹:“既然连这点自觉都没有,罢了,这饭瞧来你也是不愿意吃的。那就这样吧,这里有一处地方,拾掇得干净了,该也能住得舒坦,你索性便安生在这儿呆着吧。”

说完这话?,将?椅子一推,转身便走。

这就是让人“将?牢底坐穿”的意思了。

骆忆川浑身悚然一震,手?脚一霎间似乎都僵了。

秦恪口中的“一处地方”,他自然知道是哪儿,饶是他这种见惯了酷刑的人想起来都觉脊背生寒。

进?了那阎罗地府般的鬼地方,就别想全须全尾地活下去。

这下若是惹恼了对方,就算不动刑,单就仍是锁在那儿,也是比死还难受。

再一抬眼,就看他已走出几步远了,果真?是要走了,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立时叫道:“等等,主上请留步!这……其实属下也只是自幼便随师父习武,那会子师父还有一个徒弟,后来才知道是赵王世?子高慎,算是同门,其它的什么倒真?没什么交情了……至于世?子为何那样……属下也是一头雾水。”

曾经的罗天门虽然凭着诡异的功夫独霸一方,说起来也只有那掌门是个人物,其他的不过都是些附尾盲从的软骨头,真?动起手?来,便顶不住劲儿了。

秦恪并没转身,眉梢微扬:“据本座所?知,你家里头有个通房丫头,便是高慎送给你的,这般瞧来,他和你可是非同寻常,那通房与你躺一个被窝里,当真?不是来替前主子吹枕头风的?”

他几乎毫不隐晦地揭人私隐,骆忆川一听之下,眼中立时现出窘怒,却又强自压沉下去。

“我家也算是重规矩的,那通房,只是……只是……招来服侍而已,其它的事根本不敢多言,而且主上也是知道的,那赵王世?子,他的心思怕是连赵王都摸不清。”

只信己,不信人,瞧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了。

秦恪颔首轻点,这时才转过身来:“那好,本座再来问你,你师父现下可是在京中?”

骆忆川愕然看着他,又垂眼沉吟。

“家师……行踪飘忽不定,谁也捉摸不透……属下也不知道……”

“是么?”秦恪这时已缓步走回?到他面前。

骆忆川带了些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眸色闪烁道:“可能他这几日在京中,过两日又去别处了,属下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罗天门根基浅,更是没有鲜家那般神乎其神,掀不起大风浪,若不然,早在数十年前就跟鲜家一样被朝廷一锅端了。

不过么,这罗天门的掌门本来就是从鲜家叛逃出来的,这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存在就是膈应人。

秦恪又点了下头,拉过刚才那把椅子,撩开袍子坐下来,身子却依旧笔直地挺着,没有半点懒散的样子。

“啧,瞧来你倒是挺了解你师父,不过,他罗天门的镇派之宝的蛊王都不见了,他不着急么?”

骆忆川又是一怔,像是跟不上他这般看似随性却又层层迫近,完全不给人缓下来想的余地。

他几乎是本能地摇头:“家师曾说过,这是镇派之宝,一般人拿到也只有一个死字,等机缘到了,蛊王自然就会回?来了。”

这所?谓的机缘应是当初王晋云说的,等蛊王吸走了鲜家人的心头血,再将?其收回,只是可惜中途出了岔子,可能当年萧夫人早就防着这一手?,所?以才在女儿身上先做下手?脚,回?头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也没有等量同齐的。

这鲜家正经的后人就是与叛徒不一样。

“找这么说,瞧来你师父现如今还在京中,好,那便好。”

秦恪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便朝外面走去。

骆忆川似还一头雾水,不知他的用意,但见人要走,不禁急叫:“主上,属下知道的都说了,是不是……”

秦恪瞥回眼,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是不是什么?你这回?可是有大功劳的,那便是叫本座清楚了那位真?的秦先生究竟是何人。”

他话?里话?外没有一丝不满的意味,可骆忆川却是遍体生寒。

“不过么,杀人终究是要偿命的,但现下本座并不是衙门的人,就这般结果了你……怕是你舅舅和表妹都不会解恨、也不会高兴,嗯,可怎么好呢?”

秦恪微蹙着眉,像是对此十分苦恼。

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竟是展颜一笑,抬手拊掌一拍,便有二?人应声而入。

“主上有何吩咐?”

“方才骆千户表了忠心,所?以我想先让入宫,先跟着曹掌印学一阵子,回?头好在宫里头办事。”他唇角撩撩地向上翘,本来淡沉的眸光已冷寒似铁,没有丝毫笑意,眼角瞥了下骆忆川,“你们带他过去,跟曹掌印打声招呼,就说是我送来的,黄化门那边下刀子的时候也会痛快点,少受点苦。”

那两人闻言,不由乐了,当即就附和道:“主上宅心仁厚,这般替骆千户着想,嘿嘿。”

“主上饶命!主上饶命!属下再也不敢有二?心了,以后主上说往东,属下就绝不会多走一步!请主上饶了属下一命吧!”

宫里头的太监折腾人的能耐并不是他能承受的,况且他好好一个男儿,怎能就断了根……

骆忆川面色惨白,不住地“咚咚”磕起头来,额头都见血了,秦恪这才淡呵了一声。

“啧,这是做什么呢,不过是下面挨一刀,哪儿就能要命了?”

“主上,属下……属下不想进宫当太监,属下家中三代单传,万万不能断了根啊!请主上饶命!”

堂堂男儿竟红了眼眶,这倒是让秦恪真真?瞧不下去了,厌弃地撇撇嘴。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骆千户,你可真是给本座出难题了。”

那两名侍卫察言观色,自然瞧出了主子的意思,当下相互看了下,然后其中一人大胆进?言道:“主上不必为此等小事费神,不如就交给属下们,包保以后骆千户绝不敢做出让主上生气的事儿来!”

“成啊,那本座就不管了,这事儿便由你们二人做主。”秦恪目光转远,“本座走了,你们可莫让人失望。”

那两名侍卫眯眼笑着,脸上透着格外的兴奋,呵腰打躬将他送了出去。

离开醉仙楼之前,秦恪又让厨子备了饭食用食盒装着,提着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外一片肃穆,他调了调情绪,轻慢着步子,一路转过通廊来到了殓尸房。

殓尸房前旌幡接连成片,搭衬着漫天纸钱,纷扬如雪,夜色里看比白天显得瘆人。

檐头下的风灯早换成了应景的白色,杳杳的光悬在半空里,像无常手里勾缠成串的魂魄,不知还要摄了多少去。

萧曼依旧还在那儿,瞧起来是打算在这儿守灵了。

“这般时候了,敬忱你怎么来了?”

萧用霖远远的就瞧见了他,只他到了跟前,这才开了口。

“刚去查了些东西,倒是有些眉目了,想着寺卿应该还在此处,便就过来了。”他这话?里虽然没有提及萧曼,可这眼神还是一刻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萧曼有一霎地愣神,呆呆地望向秦恪,她此刻眼眶还是红的,腮间泪痕尤新:“你查到什么了?”

秦恪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萧用霖。

“曼儿,这儿一入夜便阳气浅,阴气重,你一个女儿家一直守在这里不是事儿,先去吃些东西,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天明再过来。”萧用霖又开了口。

这是打算将?她支开,留他们两人才好说话?么?

究竟是什么事儿,竟然连她这亲女儿都听不得了?

萧曼回了神,扭过身子,依旧望着那蒙着白布的木榻:“不用,我想在这儿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