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用霖显然没料到向来有眼色,还?懂事的女儿这次竟然会如此直接了当,干脆利索地回绝了自己。
这话听在耳中,与其说是痛悼义兄亡故,倒不如说是对他和秦恪之间的“私交”开始不满了。
他目光微怔,面上倒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沉肃的样子,但回想女儿这阵子的状态,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怕是她已经知晓了秦恪的身份,心下不由一叹,转脸对秦恪,刚想开口,就见秦恪淡然一笑,说道:“是和赵王府的那位真正的秦先生?有?关,已经可以肯定那位秦先生?便是鲜家的叛徒,罗天门的掌门。”
提起这位,萧用霖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更是愈发肃然起来,声音也沉了:“不知……殿下是如何查到的?”
忽然听父亲唤秦恪“殿下”,萧曼又怔愣了,对此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原先,他还?是普通书生的时候,两下里相处也?自然舒适,如今猛然变成了当今皇帝的嫡长孙,怎么都觉得像个陌生?人,尤其他还?是自己梦中的那一位,更是觉得别扭。
现下就连父亲都这般开口称呼他时,更是让她生出一种不安的错觉。
或许也只有她一个人有?这般感受,而素来对先太子赞誉有?加的父亲,现下也?已站队了,纵使她多不情?愿,往后萧家的命运也?已经同秦恪相连在了一起。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正神思物外,就听秦恪的声音又响起:“是从萧寺卿的侄儿口中得知的。”
这“侄儿”二?字又让她额角一跳,表兄本就是与他一条船上的,先前?还?装不认识,这会子?怎么就当着父亲的面直接就说了呢?
萧曼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秦恪了。
萧用霖反倒是不如何惊讶,闻言沉吟片刻道:“小川这些年倒是将老夫都骗过了。”
“锦衣卫的暗差,自然是不能四处宣扬,事事都得小心谨慎。”秦恪依然是那副春风和暖的样子,“说起来也是缘分,没想到宫里头安排过来的人,竟然是骆家表兄。”
骆家表兄?
萧曼睁圆了杏眸望着他,也?不知他如何能喊出口的。
萧用霖双眉蹙得更紧了:“那位秦先生?究竟是何人?”
秦恪淡抿着唇:“说起来这人萧寺卿也是认得的,应是十分熟识,萧寺卿略略想一想便知道了。”
昏昏的烛火,映着萧用霖渐渐便苍白的脸,他的眼神从茫然到恍然,再到仿佛浸透了寒风。
这是萧曼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的样子。
“难道……是他……”
“正是萧寺卿想的那位。”秦恪将他黯然又带着悔恨的眼神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只是父亲和秦恪之间的话让她有?些懵懂,纵是她就在旁边,一字不差地听得明明白白,可到了最后还是不知道那位秦先生?究竟是何人。
说起来,她也不懂为何父亲就这般信任秦恪。
他说什么?,他便信了。
万一对方别有用心呢?
她总觉得这人没句实心的话,所说的,所做的,全都只是为了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的御座。
夜色静沉,风才大了些,丧服的料子?不挡寒,凉气激撩在身上一透而过,又裹进袖筒里,肆意地往里钻。
萧曼打了个颤,捋着袖子?拢了拢衣袍,收摄心神不再多想那些无谓的事。
可不知是不是思虑过重,萧曼望着那些纸钱,眼前也?变得花白一片。
“曼娘,我瞧你脸色不太好,真的不去歇一歇么??”
似乎是秦恪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又小得听不清楚。
反倒是“呼啦啦”的风声飕飕卷过耳畔,头晕眼花的感觉更重了,忽然腹中一阵翻滚,她脸色一变,踉跄起了身,跑出去两步,扶着廊柱,便垂首弯腰呕了起来。
冷不丁地瞧见这景象,萧用霖和秦恪都愣了一会儿。
就在她撑不住,身子挨着廊柱簌簌地向下滑,渐渐歪倒在地上,耷着脑袋不知是昏是醒的时候,秦恪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扶住她连声唤着,手也?早探过去搭在她腕上,就觉脉象弦而细弱,脾胃虚沉的症状已极是严峻。
臂弯中的人并没真的昏去,迷蒙中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慢慢抬起头来。
秦恪只看得一愣,白日里见时,她还只是精神不济而已,现下这张脸却是苍白如纸,手揽着的腰肢却比先前?消瘦了不少。
这些天,她也不让自己靠近,宽大的衣衫遮掩着,他也?没瞧出来。
“曼儿,她……”萧用霖也?十分忧心女儿。
“萧寺卿莫慌,想是受了寒,胃气上逆,不碍的。”
秦恪温声宽慰着,垂眼看了看地上那滩寡淡的吐物,从身上摸出帕子?帮她抹去唇角的残涎,托腰将她扶起来。
“萧寺卿,我想带她去隔间瞧一瞧。”
萧用霖叹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萧曼还在迷迷糊糊间,人就被他打横抱在了身前了,跟着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明明是冲鼻难闻的药味,现在却觉得有?点好闻,连喉间涌动的烦恶都不那么难忍了。
可能人在病中就是这般奇怪吧……
虽然心中不愿再与他这般亲近,但耐不住手脚虚软发僵,只能由着他抱着自己回了隔间。
那边值守的衙差见状也吓了一跳,忙过去整治好椅凳。
秦恪将她安置好便对左右吩咐道:“萧验官受了些风寒,快去打些热水,再弄点姜汤来。”
衙差应声正要去,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将他们又喊住:“将殓尸房外收拾干净。”
两名衙差当即会意,暗中互望了一眼,瞧萧验官这模样应该是在殓尸房前吐了,确实得收拾干净,若不然惊扰了亡魂就不好了。
当下赶紧应了,便各自去了。
萧曼甚少见他发号施令,这时支应起人来却是干脆利索,不怒自威,活脱脱是另一副模样。
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脾气和样儿?
蓦然回过神,才发觉他已站在面前,屋子?里煌煌的灯火映着淡影,铺陈在自己身上,那双重来就让人看不透的眼正凝望过来。
“验官,能否让我瞧一瞧舌相。”
从古到今,女子都是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这看舌相岂不是要当面张了口给他瞧?
萧曼闻言一窒,腮边的手不自禁地翘指虚掩,半遮在唇上,一副戒备的样子。
“我……嗯,没什么?大不了,坐着歇歇就好,不必这么?麻烦了。”
那神情?模样一瞧便知是面上的挂碍放不下,再加上刚刚才呕吐过,暗地里许是更存着顾忌,全不知道自己病得厉害。
秦恪索性直截了当道:“方才在萧寺卿面前不便明言,验官这患的是郁症,估摸着怕是也延搁有?些日子了,要是再迟几?天只怕身子便真要大损了,得赶紧调治才行,不过……你身子太虚,有?些药反而不能用,待我仔细瞧一瞧,也?好有个底数。”
按理说,这原本就是医家望闻问切之道,又非逾礼之行,凭空哪里来的这许多顾忌?
但是他却是不同的,此刻与他对面相望就已经够尴尬了,更别说真的张开嘴让他瞧了。
“验官,还?记得白日里那兄弟两么,现下已经住在小院里了,往后小院也算有?了人气儿。”
他忽然又提起了这个,萧曼不知是何意,正疑惑地看向她。
“改明儿你帮着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啊?”
她一愣,不由微微张了嘴,借着案上的灯盏,秦恪一搭眼就望见那贝齿环绕间的舌苔润泽浅淡,色浮白腻,外缘边侧却已泛红,竟比先前?脉象所见还?要沉滞入理些。
不由眉间一蹙,有?怕这丫头发觉太过尴尬,只略略瞧了一眼,便垂着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说道:“问了本名,一个叫大柱一个叫二柱。”
确实不太好听,尤其长大了之后,又是跟着他的,可这会子?萧曼偏不想如了他的意。
她别开头,咬了咬牙,垂着眼迟迟地说口说道:“这不挺好么?,别人父母起的名,做什么?要改。”
“嗯,验官说得是,那就以后再说。”他倒也?不以为意。
萧曼抿着唇,双颊一片熨烫,幸而苍白的脸上血色寡淡,没当真盈起什么?晕红来。
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两名衙差送了热水和姜汤来。
秦恪低声吩咐了两句,没叫留人在边上,打发去了别处。
他自己拿手巾在热汤里浸透了,拧出七分水,抖开铺平了,让她温脸开面,又亲自服侍着她将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这法子?果然十分有?效,刚一喝下去,萧曼便觉腹中翻涌的那股搅劲儿被压了下去,喉咙里不舒服的感觉也?大为减轻。
“验官,我帮你先用针理一理吧。”
秦恪嘴上这么?说,却没等?她应声,自个儿就扯着她的袖子?往上卷。
冷不丁地叫人没个防备。
萧曼一惊,身子微微向后一闪,可手却是被他捉住,愣是没能够缩回来,僵在那里任由对方把里外的袖口一层层撸卷起来,露出腻白的皓臂。
要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让他瞧自己的手臂了,可这心里头还是微微发紧,百般不适。
也?不知他从哪拿的针囊,取了针就捏着她的手扎了下去。
她陡然攥紧了手,初时还有?些许细微的锥刺感,之后便全无所觉,没多久就觉胸间的烦闷完全疏解开来,头脑也?不再混沌闷痛了。
想起那天,他也?是这般用针就轻而易举地将皇帝的病症解了,现下自己亲身试了,才知道他的厉害。
“记得从前我就说过,验官思虑过重。”秦恪忽然抬眸望着她,“都这般久了,验官,你在担忧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圣诞节祝福~~~祝福小仙女们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