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不迟不早,醒得还真在节骨眼上。

秦恪的面色依然苍白,那双眸却依然像平常那样,透着柔情似水,哪怕是在这般的情形下,还是那般让人惊艳。

萧曼没再开?口说话,眼中也没了惊诧,只怔愣了一会儿,便想起件事儿来。

当下扭头朝地上看过去,便见那只蛊虫又恢复了金灿灿的光彩,这会子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难道这虫子是为了吃他体内的那只?

她促然回神,忙用手指轻轻按在心口附近,探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察觉到有半点蛊虫的痕迹。

只是他体内的那只续命蛊被吃掉之后,他会不会有影响?

她的目光又?转回他脸上,专注又认真,生怕错失了他眉眼间细微的一动。

秦恪也静静地瞧着她,从前就爱瞧她这副认真的模样,现下依然也是欢喜到了骨子里,在他眼中,此时的萧曼就像是天上的日月,永远都是光彩夺目。

“你身上的蛊虫没了。”萧曼终于开了口,语声淡淡,“我?也不懂医术……你要是好些了,自己瞧瞧,若是不行,我?就去请大夫。”

秦恪的目光从她脸上偏转开,身子微微一颤,稍缓了口气:“曼娘,若是恨我又?为何要救我?。”

难不成在她眼里,人命如草芥?还是人命是分有用和无用?

她唇角一哂,刚想反驳,就想起父亲还在,左右瞧了瞧,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只是歪打正着了而已,幸而状元公无事,若不然,我?倒是要背上人命债了。”

“……”

秦恪脑中盘旋着?她那夜说的话,她和他不会在一处的,瞧来真不是气头上的话。

不过,虽是死局,但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么?

他有时间也有工夫。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说不出任何替自己辩驳的话,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你的,但我?对你的情义绝不曾掺假。”

秦恪虚弱的语声中全是化不开?的凄凉。

看到他醒过来的那一霎,她心中涌起的是无尽的欢喜,继而想到他的身份和暗地里的那些事,她又心生哀伤。

此刻他又?说着这样的话,其实么?,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喜一悲,随兴所至,全凭那一瞬的意愿,只不过这难得的率真也只是一瞬,很快又被潜藏的虚妄淹没。

这样想着,她心里反而畅然得多,

帝王的情义无论此刻有多真,到了最后都会是假的,况且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只是义兄的命。

“我?和爹在你院子里挖出了那只蛊虫,现下它又?救了你,也算是因果?吧。”

萧曼并不打算同他说实话,毕竟鲜家的一切都会引来无法想象的风波。

她站起身,却也不再看他:“你好生歇着?,身子重要。”

缓缓走向门口,天色微微泛白,外边已不再是一片昏暗。

在她抬头的那一刻,金色的蛊虫飞到了她面前,淡金色的光映在脸上,竟有些温暖。

她朝那蛊虫伸出手,虫儿乖巧地落在她指尖,她怔怔凝望着?那虫儿,忽然唇角扬起笑来,偏转过头,垂眼望着?秦恪也是一笑,脸上越发柔和起来。

“敬忱兄,我?从未恨过你,以前没有,希望……以后也不会。”

门被阖上,窈窕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秦恪眼中带着诧愣,心口忽然一阵纠蹙,疼得厉害。

垂下眼来,就看胸间那一片晕开?的血色,他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如今我?们连伤处都一模一样,这难道还不是天意么,生生世世,都会牵绊在一处。”

好几日了,萧曼都在房中翻看那箱子里的东西,不过和医术相关的,她也就大略翻了翻,没有学的打算,毕竟术业有专攻。

她起身到廊下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就听东墙下那边传来小儿的欢笑声。

萧曼有意无意地便放轻了步子,几步绕到前面,欢笑声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哈哈哈,真的好像,状元公好厉害啊,我?猜姐姐就不会这个。”

单凭这句话,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来的是谁。

怎的这么?快身子就养好了?

萧曼只微诧了一下,倒也不觉如何奇怪,反正他的身子是他自个儿的,好不好,也都是他自己受着?。

躲在廊柱后,悄悄探眼往那边院子里瞧,果?然就见秦恪坐在花架下不,那孩子半趴半跪在旁边另一张椅上,隔着?石桌探过身子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小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那手里像是块木头,不大不小的,另一手则捏着把小篆刀,正在上面挑刻着。

状元公居然会做这个,着?实有些难以想见,可瞧他毫无滞涩地运刀勾、挑、削、剔,手法细密,圆转如意,竟似个真有几分?功底造诣的,不由便更叫人惊讶了。

“跟我?在画上瞧见的一模一样!状元公你说它们是不是会张着?大嘴嗷呜……”

“会。”

两人似乎都没留意到她,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

他手上半点不停,甚至没抬头去看那孩子,可眼中却不见丝毫厌色,也不见任何不耐烦,唇角微挑的欢畅更像是自得其乐,真心实意,毫无伪饰。

一大一小凑在一起,让人瞧着竟是其乐融融。

这样子也难怪孩子总是想着他,觉得他好。

萧曼定定地望着?他诚心净意的专注神情,不由想,往后他真的是梦中那般的皇帝么??

她瞧得有些发怔,不经意间已被那孩子瞥见,当即招着?小手叫道:“姐姐,姐姐,快来瞧,快来瞧,状元公给我?雕的老虎好不好?”

萧曼回过神,不觉有些尴尬,但也没有真的过去,只是不好再藏在廊柱后。

秦恪却充耳不闻似的,手上继续挑锉着?,仿佛沉浸其中,全然不为外物所扰。

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萧曼觉得这般挺好。

那孩子将东西举得高高的,她趴在栏杆上,垂下眼去瞧。

那只木雕的虎已颇具形态,四足开立,矫首昂视,像闲庭信步,又?像眼望猎物,蓄势待发,果?真是形神齐备,栩栩如生。

“真是好。”她由衷赞了句。

“状元公好厉害啊,姐姐,要不要状元公雕只小兔子给你?”

那孩子凝眉抚着?脑袋,一副思索的样子:“我?觉得还是不好,若不然还是给姐姐做个好看的木箱子吧!”

萧曼愣了愣,不知他为何想让秦恪给自己做只好看的木箱子

秦恪挑唇笑了笑,又?在“虎”身上几处地方略加修饰,轻吹几下,拂去木屑,左右略作端详,便转手递给他:“你先?拿着玩,回头等我?得闲的时候给你多做几样。”

“我?这个就够了,状元公,你给姐姐做个箱子吧。姐姐那只箱子都掉漆了。”

那孩子一脸认真,萧曼却听明白了。

想来他是瞧见了那只从墙根下挖出来的箱子,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秦恪,然后冲那孩子温然一笑:“二?柱你不知道,这是从前?的东西,甚是有用。”

她话音刚落,便听秦恪轻笑:“有些个东西再老再旧也还是原样的好,若是换成新的,便不想要了。”

“旧的怎么会比新的好?”那孩子眨着那对圆活的眼睛,小脸上满是不解,“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旧的东西比新的好呢……”

菲葑不弃,敝帚自珍的道理,这世上怕好些人都不明白,又?何况只是个五六大的孩子,见新忘旧,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萧曼不明白秦恪为何突然跟孩子揪扯起这个来,暗地里琢磨多半又?是在借此教那孩子懂道理。

当下有些好奇,于是也没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见他慢慢俯身下来,对那孩子说道:“等你以后长大些,有了放不下的东西,自然就明白了。”

“放不下的东西?就像……哥哥给我?买的长命锁么??”那孩子兀自懵懂地望着?他。

秦恪眉梢轻挑了下,点点头:“当然是,但凡你觉得要紧的,不管什么?都算。”

“哦,这样啊……那状元公,你也有放不下的么??”

“我?也有,一样可惜找不回来了,现下自己都忘了,还有……只是现下不见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回来,你去玩吧。”他说的淡然。

萧曼望着?他有些发怔。

“可惜找不回来……自己都忘了……”

她心头一凛,蓦然想起那些没有面孔的画,还有他对自己述说着?爹娘的事。

他也放不下这个么?

萧曼忽然觉得他其实有时也是个寻常人,一般的念着情,盼着情,苦着情。

怅怅地轻叹了一声,目光从他身上转回来,不愿再去琢磨他,正转身要走的时候,却不知何时他又?将长梯架起来了,而转眼再去瞧那孩子,也不知抱着那木老虎上哪儿去玩了。

她蹙眉抿着唇:“你莫再这般爬上爬下了,万一摔着?可不得了。”想说什么?,好好说便是了,又?爬长梯做什么?。

后头这句话她自然没有说出口,可那眼神,秦恪也瞧了个分明。

“曼娘,我?这回只想说一句。”秦恪一脸正色,但望着?她的目光依然还是从前?那般温柔。

萧曼怔愣了下,但还是走近了两步:“请说。”

“那只蛊虫留在身边是祸非福,曼娘还是得想法子将它藏起来。”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事,她由衷地谢了一句,望着?他问了句:“你……伤势如何了?好些了么??”

秦恪一笑:“多谢曼娘关心,我?身子骨原本就不错,将养了几日,现下已好多了。”

原以为依着?他现如今的性子,定会说“人都是个命,好不好的也不在大限长短”之类的话,没曾想,出口便是从前?那书生的口气。

当下不由愣了,心下更是分不清,真实的他究竟是哪般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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