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那衙差额间冷汗如雨,涔涔而下,眉眼都快要被糊住了,却仍目不斜视,唇角强咧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这股子硬气倒让秦恪也有些意外,拂身半转,指间运力将他瘦小的身子整个提了起来。

“你在大理寺的时候也不算短了,应该都听说过锦衣卫东厂那些整治人手段,但是我的手段,你一定没试过。想来个痛快的,还是想试试全身血沸,一点点从里头蒸死的滋味,自己好好掂量。”

说话间,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暗中将内劲从他肩头要穴间徐徐送进去。

那衙差身子陡然剧烈抽搐起来,悬在半空里的手脚却僵如木杆,两颗眼珠突出眼眶,血丝满布,瞧着几乎要爆裂似的。

老管事从前也是见识过的,只是也想不到这位斯斯文文的状元公居然也会这手透穴冲血的法子。

这手法阴毒狠辣,中者如蚁虫噬骨啄心,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什么皮肉酷刑都难忍。

连主子都不知道,夫人经常用这手段暗地里帮他审讯,虽然次数不多,可一旦用上了,便没有撬不开?的嘴。

眼见那衙差浑身抖如筛糠,脸上红得如酒醺一般,口鼻间都渗出血来,在场的人一个个都看得心惊肉跳,不自禁地向后退。

“想清楚了么?我可没什么耐性。”秦恪微蹙着?眉,淡冷的眸中果然已透着不耐烦。

那衙差根本开不了口,勉强点了下头,嘴里“嗬嗬”连声,像是抵受不住这酷刑,真?打算从实招了。

秦恪勾了唇,搭在他肩头的手没动,暗中略收了些劲力。

身上刚一松解,那衙差便大声咳嗽起来,血沫乱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含含混混,似乎在说什么,却半句也听不清。

秦恪抓着?他往面前近了近,自己也微微前倾,偏头附过耳去。

那衙差终于喘匀了那口气,身子软软地垂在那里,无?力道:“人……人就在……”

他断断续续,眼见就要说到要紧处,那死鱼般凝滞的眼却突然一凛,口唇微张,“噗”的将一团物事含血直喷向对方面门。

秦恪竟像早有防备似的,侧头一偏,竟将这近在咫尺的一击躲了过去,掌间内劲也同时运起。

那衙差闷哼了一声,口鼻间鲜血狂涌,像是至死也没料到自己这下孤注一掷的杀招,竟被他轻描淡写地避开了,瞪圆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但很快便耷下了脑袋,再没有半分声息。

秦恪撒手丢下尸体,瞥见袖口那几滴溅上的血,厌着?眼“啧”了一声,捋着?毛边揪开道口,“嗞”的扯下半截袖子扔在一旁。

背后惨嚎惊骇声早已响成一片。

他侧身回过头,就见一个仆厮捂着?脸满地翻滚,姜黄色的脓水从指缝间不断外溢,刺鼻的恶臭扑面难当,显然是误打误撞,被那衙差方才喷出的东西所伤,只能算时候运气不济。

其他人都张口结舌地远远看着?,谁也不敢靠近。

只是片刻之间,那仆厮的头脸间便塌陷了进去,只剩下一层皮骨,扭曲了几下,便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老管事,此刻也是面无人色,偷眼看秦恪,就见两道寒光从他狭长微翘的眸中射过来,更觉一股凉气从背心直窜上顶门。

温文尔雅的状元公,咋一瞬就变得这般吓人了呢?

但转念想想这也是因为自家的小主子,当下也就释然了。

“状元公,现下这活口死了,想问也没得问了,娘子她……”

主子现下又不在,当前也之后状元公这根主心骨了。

“人还在京城里,甭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定都会找到的。”

秦恪最后那句话语声压得极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默不做声地静立了许久,蓦然有到光斜刺里照过来,照得眼前一晃。

他偏了下头,随即迎着?那光望过去。

不知不觉间,弥漫的大雾竟已散得差不多了,心中一凛,也像这夜一般,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还没透彻清朗。

目光撇转间,又有护卫正急急地奔过来,半步也没缓,几乎是一头扎到他面前,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全是惊恐。

“主……主上……”

“急什么,把气儿喘匀了再说。”秦恪语声仍旧淡然,像是猜到了什么,眉梢早已立了起来。

“是,是。”

那护卫连声应着?,当真?大口喘息着,唇角却是一阵抖颤抽搐。

“你们找到人了?”他没等回话,眇着?对方直接开?问了。

“主上恕罪,这个……属下们也闹不清到底是不是。”那护卫喉间像被人扼住似的,口齿又有些不清不楚。

秦恪没看他,垂着?眸,让人瞧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什么叫闹不清,人才不见不到半天工夫,便记不得模样了?总不成已经剁碎了,蒸烂了吧?”

“哪能呢,没有,没有!”那护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狠抽了两下,这才怯声道,“回主上,方才属下安排人手循着汴河一带搜检,恰好在桥下的暗渠里发现一具女尸……”

他刚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老管事心里也是打了个突,没是不敢听后面的话。

“人什么样?接着回话啊。”

秦恪眸色沉定,却似实而虚,瞧不出在想什么。

“是,属下一听到信儿就赶去瞧了,人恰好正挂在水口处,上不得,下不得,可巧那会子刚上灯,被看见了,要不然还不知要泡到什么时候。属下叫捞上来看,脸……嗯,毁得没法认了,但穿的确实是萧家娘子的衣裳,身量也差不离,衙门里的仵作已经去验了,这才来报主上。”

老管事这会子心是彻底凉了,连衣裳都一样……

暗觑了一眼秦恪,却见他脸上的冷色竟忽然转淡,唇角还挑挑地向上扬。

“验?不用了,这就是故意给咱们看的,这会子说不定人还没到地方,备马,立刻去城北。”

·

风声、乐声又在耳畔回响,眼前也是杳无边际的黑暗,浑身虚弱无力,陷在无休无?止的摇颤中……

怎么无?端端的又在做那个梦?

纵然毫无?知觉,但萧曼神驰间残下的那一丝清明已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很快听出周围的乐声没有半点喜气,反而伤恸心怀,没多时便戛然而止。

蓦然面前一畅,似乎解去了笼在身上的锁闭,不再憋闷难当。

她不由自主地张口喘息,贪婪地吞吐着?那些新鲜的气,却不料其中竟夹杂着?一股说不清浓淡的烟火味,冲进唇齿间,还带着阴寒的凉意。

身下的摇晃依旧载着?她缓缓向?前,风平平地从胸口卷上来,掠过下巴,才拂过面颊……

萧曼惊声低呼,猛地睁开?眼来,却被刺目的火光照得一昏,面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瞧不见,但仍能觉出自己果然正仰面躺着?,不知被什么人抬着往前走。

她心下惊骇不已,想起先前的事来,所谓中蛊找她求救,本就是个骗局。

但这些已无关紧要,如今自己身在哪里,旁边那些是什么人,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才是她想知道的。

萧曼双眼半睁半阖,过了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来,不再觉火光刺眼。

她浑身无力,连手指都动不得,也不知是当时中了迷药的缘故,还是后来又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只得暂时不去管它。

头上是坠着?繁星的天,周围隐隐约约像是密密的树丛。

她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几分,赶忙费力地探着?眼向前看,果然是往山上去的路,而且这路她熟悉得很。

是去母亲坟茔的路,她走过无?数次,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萧曼那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她不由自主地扭了几下,身子依旧沉麻得动不了,目光斜瞥向两旁,就看抬着自己的总共有四?个人,都是衙差的打扮,低头佝偻着背,只顾往前走。

近处左右那两个看得清楚,都是一副蜡黄的面皮,神色间也是相同的木然,行走间不见眼中有半点变化,甚至连该有的喘息声都几不可闻。

萧曼赶紧瞥回眼去不敢再看,咬了咬牙,想大着?胆子开?口问话,喉间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咿咿的发出些连自己都觉怕人的声响,哪里说得出话来。

她胸口砰跳不止,眼见那四个衙差模样的人把自己抬到了母亲的坟前。

蓦地里身子一沉,四?个衙差同时垂了手,将她横放在地上。

萧曼回了个神,不由自主地又朝他们望过去,就看那四个人半转个身,面对着?她躬身而立,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

明明四张面目各异的脸,竟是同一副茫然无神的表情,再加上蜡黄的皮色,只叫人怀疑这几个究竟是活人还是在纸人脸上硬画了眉眼。

她赶紧移开?目光,却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是中了同一种蛊,虫入脑髓,眼下已是行尸走肉,根本无法救治了。

忽然亮起一团昏黄的幽光,在林间来回飘荡,在这深夜的密林中,显得格外诡异。

“来了啊。”

几乎就在幽光亮起的同时,就有人说起话来。

那声音异常尖锐,像涩物扭结的异响,听着极不舒服。

她循声望过去,就看坟茔上背身盘坐着?一个人,穿的是一袭黑袍,在暗中猛地瞧上去有些模糊难辨,恍然间竟像只有一颗头颅悬空浮在那里,袍袖一翻,掌间竟托了只碗。

“你来得真?巧,我这药刚配好。来,快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