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秦恪知道?这下是杀招,要想接住必然不会像刚才那般容易了,正寻思如何抵挡,猛然就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响从对?面传来。

他不由一怔,果然见骆罡神色大变,鼓胀的袍袖蓦地落下来,双手紧捂着脸,浑身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很快,就看脸皮慢慢从上?头剥落,沿着十指的缝隙就如凝脂一般融掉了下来。

这下猝然而起,事?先没半分?征兆。

这景象任谁瞧着都会觉得诡幻无比,难以置信,偏生又近在眼前,真?真?切切。

若说原先自身便有隐疾,似乎不大可能。

莫非是什么外因所致么?

秦恪挑着眉眼瞧着,心念微动,一转眸,瞟向躺在旁边的萧曼。

骆罡半伏在地上?,已无力撑起身来,那张脸也不是先前的样?子,双眼此刻却目眦欲裂,泛着血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果然不出所料,因由便出在萧曼身上?,只是秦恪想不明?白,这丫头在失去“理智”前究竟做过?什么。

本来还没想到该怎么应付好?,谁知一转眼形势便来了个逆转,倒是省去了一番功夫。

秦恪不由一笑,移身挡在萧曼前面。

“骆千户可瞧见了,现下这位可还是你父亲骆罡?”人么,都是只有一张脸皮的,这骆罡可不得了,居然还有两?张。

一直在暗处的骆忆川此刻也是失了神,刚才那一幕久久都都在脑际中挥之不去。

先前掉了的那张脸皮是他的父亲骆罡,现下这个……是他不曾见过?的。

想起之前萧曼冲他喊的那句话,整个人就恍如坠入冰窖。

秦恪半真?半假的唏嘘,叹声摇头:“你认贼作父,令尊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虽说骆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能在京中立住脚也是不容易,你在锦衣卫当?值,做好?了,往后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不可能,现下因为这贼子,落到这步田地,虽说怨不得旁人,但也是可惜了。”

骆忆川望着那“骆罡”,目光中满是怨毒:“你为何要害我父亲!要害我骆家!”

他咬牙切齿,干哑着嗓子叫得声嘶力竭,像要将人囫囵吞下去似的。

秦恪微斜着眼看他,目光中毫无悲悯。

那“骆罡”似乎这会子才回过?神来,像是恢复了两?分?力气,神色间也沉定了些,

秦恪内劲已凝在掌心,正要动手将对?方毙了,只听?骆罡忽然又道?:“啰啰嗦嗦这半天,居然还有工夫跟我说这些,也不瞧瞧她怎样?了。”

秦恪心头一凛,随即察觉失策,暗叫了声“不好?”,脚下一弹,身子已腾在半空里,调集内劲布满周身要穴。

垂眼回望,就看几条青色的怪虫已爬上?了萧曼的衫裙,那丫头却仍闭目安详,浑然不觉。

依着他心细如发的性子,行事?原不该如此大意,竟真?以为对?方伤及根本,无力还击了,哪曾想这么轻易便被瞒过?了。

只是明?明?有那只蛊王在,为何这几条虫子还能近她的身?

况且就算没有蛊王在,就她自身,蛊虫见了也会退避三舍,眼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先头还嘴硬,现下怎么样??”骆罡望他狞笑,“你功夫再好?,打得了这几只,也防不住成千上?万,早晚也是死在这里,跟她做一对?同命鸳鸯。”

他话音未落,数不清的虫子随即从树木草丛,石缝间窜出,大半如洪水般朝场间涌聚而来,其余的在半空里结成数丈宽的一片,黑云般沉压到头顶上?方数尺的地方。

“骆罡”张口?大笑,催促着虫群进击,双目几乎突出眼眶,扬起的手抖颤着,长长的指甲犹如钩镰,虚空抓挠着,仿佛要亲手将对?方撕碎。

秦恪却好?像没看见铺天盖地的虫群,又像胸有成竹,仍旧昂然立在那里,漠着脸淡笑,全然不为所动。

眼见那一站一卧的两?个人就要被“洪水”和“黑云”淹没,虫群却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疾奔之势忽然一止,堪堪就停在距他们几尺远的地方。

“骆罡”也是一愣,随即连连呼喝,虫群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惊骇不已,还待要再催逼,刚张开口?便顿在了那里,双眸直直地望着前方。

秦恪不由挑开了唇,也不去看“骆罡”的脸色如何难看,拂身一转:“醒了?”

站在那儿的人正是萧曼,此刻她双眸虽然瞧着明?亮,但是内中的神采却是凝滞的。

她没开口?说话,甚至连唇也没动一下,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现下在想什么。

只觉脑际间昏沉得厉害,正想抬手拧眉的时候,便听?有个声音说道?:“可还记得自个儿是谁么?”

她滞眸愣了一下,才迤迤地转过?头去,望向秦恪。

闹不清是什么缘由,只觉眼前这人生得极是好?看,虽然刚才那句话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声音也是如冰雪初融一般。

秦恪没再出声,只望着她打量,那张艳绝天下的脸仍是寻常该有的平静,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像极了初见时那般。

瞧来鲜家的摄心术确实非比寻常。

“曼娘。”秦恪轻唤一声,然后盯住她的眸子,起初煌煌如炬,渐渐淡下来,如日暮西天,江川到海。

最后归于沉寂时,她的目光也开始迷离涣散,只剩轻波微澜的潺动。

他靠近了一些,侧过?头在她耳边轻言了两?句,萧曼愣愣地点头,然后抬起手,便见一道?金光飞落在她纤白的指尖上?。

她的手指轻轻从那金色的甲壳上?抚过?:“叫它们都回去。”

话音刚落,那金色的虫儿便绕着她的指尖飞了一圈,然后飞入黑暗中。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不过?这一次是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虫鸣。

很快,秦恪的护卫就领着大理寺的衙差过?来,以重任擒着“骆罡”和骆忆川,一脸喜气洋洋。

正询问秦恪是不是直接回大理寺,他皱着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大事?:“方才你们过?来的时候,可曾见过?赵王世子殿下?”

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懵然。

“这可就怪了,赵王世子殿下方才昏过?去了,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昏过?去了……

就刚才那么多的虫子,还能怎样??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你们先押人回去吧,我去瞧瞧世子殿下。”秦恪这口?气,仿佛世子只是沉醉山水,这会子不知去哪儿闲逛了似的。

说着,他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就带着萧曼转身走了,两?人没走多远,便瞧见了坐在树下的高慎。

这么大一个活人,他们怎么就能没瞧见呢?

“世子殿下可好??”秦恪唇角坠着笑。

高慎有些趔趄地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萧曼:“瞧来秦寺丞已经顺利解决了这事?儿,当?真?是可喜可贺。”

也不知是深夜的关系,他此刻的目光并?不甚亮,内中漆沉一片,渐渐又深邃如江川河海,像有种?无形之力,牵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去关注。

萧曼只觉头更昏了,想挪开眼,却发现此刻自己就如同一叶浮萍,全然失序。

秦恪眸色一沉,暗中施了幻术将对?方那两?道?勾魂摄魄的目光隔散开。

“我瞧萧家娘子的面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高慎忽然开口?又问,语声虽不算轻柔,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入睡般的错觉。

萧曼面色依旧滞滞,眸中的木然也深了几分?,一副沉沉入定,又怔然出神的样?子。

隔了半晌,像是才惊觉对?面的人在跟自己说话,却也显得有些无心应付,只略略愣了下,便回道?:“没什么,只是受到了惊吓。”

“那也大意不得,萧娘子可得好?生歇养才是。”高慎说话间,抬手朝前面比了比,“萧娘子且小心,这山路不好?走。”

秦恪鼻中暗哼,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别?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不知这人又是什么盘算。

反倒是萧曼,盯着那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住步子,伸手拉住了秦恪。

秦恪不动声色,对?着高慎打了躬作辞,二话不说便带着萧曼直接绕过?他走了。

掌心握着的手一片冰凉。

只等走远了,他才回身转向萧曼,那双波澜不兴的眼内突然精光陡盛,灼如烈火。

“你怕他?”他问。

萧曼恰在这时也抬起头来,登时打了个激灵,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

怕么?

应该是怕的吧。

虽然头脑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刚才的那只手,就是被烧成灰,她也不会忘记。

在那恶梦中,就是那只手硬生生摁住了自己……

“曼娘?”

秦恪垂眸瞧着她,那脸上?的惊恐在夜色下竟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娇美。

他稍稍俯近了些,微皱了下眉,抚上?她的面颊,五指稍稍岔开,轻搭在她颈侧的经脉上?,暗运一股内劲,缓缓从丹田提纵上?来,渗过?手臂传到指尖,再丝丝缕缕输进血脉中。

那纤柔的身子便开始轻颤,进而不自主地扭动起来,樱口?微张,鼻间的吐息也比先前急促起来。

等轻缓着收了内劲,伸指在她耳后拨撩,就见发线之内果然有几点针尖大小的红印子。

不光行事?捉摸不透,连下手也是这般诡秘莫测,难怪层层设防也是白绕了。

可瞒得过?所有人,终究还是难逃他的眼,既然已经亮开架势,那便好?好?的见个真?章,趁这机会,正好?把新仇旧账一同都算了。

秦恪屈起手指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地顶按了一下,张臂将昏过?去的她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