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从不做梦。

他太过聪明了。

聪明到这世上的大多数事物对他而言,都只需一眼便能看见结局。

也能一眼就断定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太宰治无比确信,四?年前的那一天,他的挚友在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的设计下,已然与入侵横滨的异能力者团体的首领同归于尽。

就死在他的怀中,他的眼前。

他亲手将这个温柔的男人埋葬,而后按照他的遗愿,脱离了港口黑手党,一点点走到阳光下,逐渐抵达了曾经他从未想过的一方。

太宰治永远也不会忘记看见挚友阖上双眼时的绝望,更不可能遗忘亲手掩埋挚友时的虚无。

甚至在时隔四?年之后,他依旧会格外认真的去探寻可能复活死者的方法。

哪怕他明知,奇迹发生的几?率,微不可计。

太宰治很聪明,聪明到世界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却唯独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能像这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再次见到自己的挚友。

仿佛死亡只是幻影,他只不过是独自去了远方,然后某一天从海上归来,依旧笑着看着他,说,好久不见。

哪怕太宰治从不做梦,也不由得怀疑,自己此刻是在梦里。

太宰治怔怔的看着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的男人,忍不住用力握紧微颤的手,慢慢张开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

“……织田作?”

“啊,是我,太宰。”

褐发?的男人看着与多年前完全不同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你真的,到救人的那一方去了啊。”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

黑发?的青年睁大眼睛,露出了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就好像在黑暗中迷路太久的孩子,终于再次看见了能指引他的,温暖的微光。

曾一度抓空的手,在这一刻,终于抓住了转身离去的那个人。

“——织田作!”

瘦削的青年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了那只有力的手臂,温暖的温度透过牙色的风衣传到了他的掌心,也传到了他的心里。

不是梦。

他真的,织田作之助真的——

“我还活着,太宰。”

织田作之助注视着已经快和他一样高的青年,湛蓝色的眸子中漾出温柔的笑意。

“一直,都想这样告诉你啊。”

.

织田作之助是个杀手。

确切地说,他曾经是个杀手。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杀人技巧的了,记忆当中,他似乎一直与鲜血为伴,与死亡为伴。

杀手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织田作之助也是。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看见了一本书。

书中描述的,是一个以杀手为主人公的故事。

织田作之助很喜欢这个故事。

可是他看过了上册与中册,却怎么也找不到下册。

而后,他遇见了这个故事的作者。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绅士将故事的下册送给了他,却撕掉了结局。

——由你亲自来写吧,这个故事的结局。

可是双手染满鲜血,视人命于草芥的人,是没资格去续写这个故事的。

织田作之助想。

于是他舍弃了“杀手”这一职业,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成为了一名寂寂无名的最低级成员。

在这个没人会注意的小小岗位上,他虽然忙碌,却也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可以不再杀人的自由。

织田作之助开始学着与人交往,开始正视生命,渐渐的,他不再像过去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也无法再看着无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在几年前波及了整个横滨的“龙头抗争”中,织田作之助救下了五个失去亲人的孩子,并将他们带了回来,决心用自己微薄的薪资将他们养大。

或许辛苦,但织田作之助很满足。

等到时机好一点,就从港口黑手党脱离吧。

带着这几?个孩子,到能看得见大海的地方去,然后试着一点点填补那个故事的结局。

说不定以后,他也能成为一个“小说家”啊。

织田作之助想着,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推开了位于偏僻的海滨道路旁的,名为“自由轩”的西餐店的大门。

“老板,麻烦照旧给我做一份……”

一如既往的话语中断了。

织田作之助诧异的看见,在这个本该没有客人过来的时间,小小的店面内除了胖胖的老板外,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装束,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扎成马尾的白发青年。

他坐在靠近老板的位置上,正捏着下巴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似乎有些苦恼。

“……哎呀,真为难啊,激辣和超辣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织田作之助看了看这个气息古怪的青年,向注意到他的老板点了下头,便一如既往地走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麻烦照旧。”

老板笑呵呵的应了,转身就去给他盛咖喱。

恰巧就坐在他旁边的白发青年立即扭头看了过来,笑嘻嘻的说:“小哥你好像经常来这家店的样子啊,能帮我推荐一下咖喱的种类吗?”

织田作之助这时候才?发?现,这个青年的剑眉下方蒙着一条大约二指宽的黑布,如同绷带一般,将他的一双眼睛严严实实的遮住了。

织田作之助看了一眼那条完全不透光的黑布,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平静的说:“你喜欢辣一点的食物吗?”

白发青年笑道:“当然,辣的和甜的我都最喜欢了。”

于是织田作之助便给他推荐了激辣咖喱。

“这是店里最辣的,也是我认为味道最好的。”

“这样啊,谢啦小哥。老板!麻烦给我来一份激辣咖喱!”

老板笑呵呵的回头应了一声。

两份一模一样的咖喱很快就送了上来。

织田作之助一如既往的默默吃着自己的咖喱,旁边的白发青年却吃得很是热闹。

他似乎是个话痨。

明明吃东西的速度也不慢,他却总能找到间隙说话。

一会儿称赞咖喱的口感,一会儿又遗憾哪怕是激辣也还是不够辣,然后吃上两口,又忽然想起来似的跟好脾气的老板撘一两句话,聊聊制作咖喱的秘诀什?么?的,或者转头看向织田作之助,笑嘻嘻的天南海北毫无逻辑关系的跟他瞎聊。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早跑了,但织田作之助却好脾气的对这个陌生人的话题一一进行了回应。

只不过这些“回应”都跟寻常人的逻辑也不大一样就是了。

没办法,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就没有感情波动的杀手在回归普通人生活后,迅速就能完全明白普通人的思维。

白发青年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就越来越期待织田作之助的回答似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提的话题也逐渐变得千奇百怪起来。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桌面。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有趣啊小哥!认识一下吧,我叫李烟鹤,你呢?”

中国人啊。

日语说得真好呢。

织田作之助看了看伸到面前的手,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勺子,抬手握了上去。

“织田,织田作之助。”

“哦,那我就叫你阿助啦。”

织田作之助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李烟鹤就当他默认了,继续一边吃着咖喱,一边饶有兴趣的跟他聊天。

气氛竟然也很和谐。

织田作之助吃好咖喱的时候,李烟鹤也接过老板给他打好包的一份激辣咖喱跟着站了起来,和织田作之助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店面。

织田作之助虽然收养了五个孩子,但贫穷的他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能提供给他们居住,于是就借了老板这座房子的二层安顿孩子们。

平常孩子们都是委托老板代为照顾的,织田作之助则负责提供生活费,有时间的话也会经常来看望孩子们。

现在,当然也属于“有时间”的范畴。

于是织田作之助平和的跟这位还挺聊得来的李烟鹤道过别,便转身走上了前往二楼的楼梯。

“喂,阿助,给你一个忠告吧。”

织田作之助停下了脚步,有些困惑的转头看他。

李烟鹤一手拎着打包好的餐盒,一手插在裤兜当中,仰头面向站在楼梯中段的褐发?青年,仿佛正隔着蒙眼的黑布注视着他一般,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

“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去洋馆之类的地方哦。”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也没问为什?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白发的青年便笑嘻嘻的抬起手臂,随意的冲织田作之助挥了挥手,而后就转身背对他,往无人的海滨道路慢悠悠走去。

“那就再见啦阿助,有机会到中国来吧,可以感受一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哦。”

说完,高挑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非凡者吗。

这个念头只在织田作之助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间,他便不在意的走上了二楼,敲开陈旧却洁净的房门,难掩高兴的接住一拥而上的五个孩子,耐心的陪他们玩闹。

而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首领传唤?”

作者有话要说:突如其来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