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

作者:百俩金

随着夜幕降临,夜空中繁星点点,加上徒然变冷的温度,连站在檐下之人嘴里呼出的气都成了那等白雾。

一阵呼啸夜风袭来,吹得屋内未曾用镇纸石镇住的宣纸被吹得翻起了一个小角边边。

院中冰冷的青石板上,正跪着一冻得双颊通红,不?时打着冷颤的貌美少女。

她见着到那扇紧闭的木门打开时,连带着那双本呈现了少许灰暗的眼睛中,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欣喜的光芒。

可下一秒,当那扇门彻底打开,露出里面之人的半边侧脸时,短短的一刹那,弥瑟就像是经历了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瞬间,交叠在膝盖上的指节更攥得泛白。

“可是老爷让你出来叫我起来的吗。”可哪怕是这样,她仍是不死心的出声询问。

“阿姐,你先回去吧,老爷说了不?想见你。”刚从屋里出来的高燕看着跪在院中的弥瑟,脸上既是心疼又是恨她的不?知感恩。

若非是夫人将他们买下,他们说不?定早已沦为那等怜人或是随意贩卖赠人的货物一流,可是他阿姐,怎么就想不开,居然趁着夫人不?在,就去勾引老爷,这不?就跟农夫与蛇的典故一模一样。

“那老爷可说过了什么时候见我,还有老爷…………”紧攥着袍角的弥瑟看着这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弟弟时,心下既惶恐又不?安。

“老爷现在心情很不?好,还有阿姐你为什么就………”

“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老爷,像老爷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何况现在夫人失踪了那么久,谁知道她是死是活,再说错的又不?是我,错的应该是夫人才对。”

说到最后,弥瑟更是彻底厌恶上了那个女人,既然要走,为什么不?走得干脆些。

只有这样断了老爷的念想后,说不定老爷才会想起她的好来。

再说她弥瑟有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半分,即使那女人长得比她好看,比她高,比她身材好,皮肤白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哪里比得?上她大度和温柔体?贴,并且还会尽心尽力伺候老爷的衣食住行。

“阿姐,你怎么就那么的执迷不?悟,你忘记了吗,若非是夫人买下了我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遭受磋磨。”

“我就是知道是夫人买下的我们,我才想着要报恩的,再说现在夫人都失踪那么久了,若是我不?帮夫人看着老爷,老爷被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勾走了魂可怎么办,还要你又怎么知道,当初夫人将我买下的意思,不?是为了让我伺候老爷。”

话到最后,弥瑟更是带着咄咄逼人的肯定。

“阿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高燕看着眼前这个与他记忆中那个相识甚远的女人时,只觉得?满是陌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只是为了争夺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了。还有你是我弟弟,你平日里不?帮着我在老爷面前说些好话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要阻止你亲姐姐的幸福,谁家的弟弟会像你一样吃里扒外。”

“不?可理喻,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许是高燕骂不?出什么难听的字眼,只能怒极拂袖转身离去。

徒留下弥瑟一人继续跪在院中,任由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将寒意袭卷全身。

随着屋里头的灯火熄灭后,撇了撇嘴的弥瑟也转身回了房,毕竟在她心里,她认为这戏演到这里已是足够,等她回房睡一会,等天即将亮时在过来跪着也不?迟。

不?巧的是,正在她走后没多久,原先那扇紧闭的木门‘叽呀’一声被推开。

一身着水色竹纹交领袍子的男人从内缓缓走出,此时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只再为普通不?过的灰色信鸽。

随着他的扬手,那只灰色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去,并且是有目的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银辉月光洒进的屋子里,只见那地面随意扔着一堆被写废后揉搓成团的废纸,等一阵清风从那未曾完全紧闭的窗棂中吹进来时,吹得那几张未压的宣纸随风而扬,只到沾了那等黑墨,加重了纸张的重量后,方才停下。

等第二日,天微微亮时,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的弥瑟猛然间睁开眼的坐起来,并且飞快的往那院中走去。

见着那扇门还未曾打开,瞬间松了一口气,继而跪在昨夜的位置,任由清晨刺骨凌厉的寒风涌进她前面起得?匆忙,并未多穿几件的躯体上。

好在这天亮了,没过多久,这日头也会从云层里露出头来,连带着人身上寒气渐退,只于那朦胧的浅薄阳光笼罩周身。

“老爷,弥瑟知错了,弥瑟不?应该胆大包天的心存妄想。”当那扇门推开的一瞬间,跪地之人的眼泪也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她的哭是极为秀气的哭,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从眼眶中流出时,碧色瞳孔里还酝酿着欲落非落的水雾氤氲,像极了那等被雨水打湿后的梨花白。

站在门边的林拂衣只是微微颔首,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同时他并未有叫她起身之意,显然昨夜薄怒未消。

“老爷现在还没吃早饭,弥瑟现在就去给老爷准备早饭可好。”可有时候人不喊她起来,她倒是先一步殷勤的迎了过去,就连那双手都欲牵过他的手。

显然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记了她先前?是因何被罚跪在院中一事?。

“不?了,我待会有事?要外出一趟,许是要晚点才能归来。”唇瓣微抿的男人错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握紧了手中竹竿往院外走去。

虽说他的眼睛现在能大概视物,他却不知为何,仍未解下那条天青色云纹布条,似要存在一丝最后妄念。

弥瑟见高燕还未曾起身跟谁左右,不?由担忧道:“老爷可是一个人去?”

这一次的林拂衣倒是难得抬起了头,看了眼现已然起身的女人一眼,方才似从鼻尖轻哼一声:“嗯。”

“可是老爷一个人去,弥瑟不?放心,不?若让弥瑟陪老爷前去可好,弥瑟会乖乖听话的,定不?会给老爷惹来半点麻烦。”

“若是老爷不愿让弥瑟跟随,哪怕是叫上高燕同去也是好的,毕竟这阳城关鱼龙混杂,弥瑟总担忧老爷会出什么事?。”可是她说了那么多话,不?但等不?来对方的半句回应,反倒使得周边的气温冷下了几个度。

同样的,弥瑟能很清楚的看见林拂衣微蹙的眉头,随即瞬间收回了还欲劝说的那些话,道:

“那老爷注意安全,弥瑟会在晚上煮好饭菜等老爷回来的。”女子端得一副刚与人成婚没有几日的小媳妇娇羞态。

“好。”

等人离开后,弥瑟这才收回了那双痴迷的视线,同时整个人人宛如做贼一般走进了那间最大的房间。

只因那房间,往日里连打扫她都未曾被允许进去打扫过,可越是这样才越发使人好奇,同时她更想知道里面到底堆放了什么。

“阿姐,老爷不是说过很多次,你我二人无事?不?能进这房间的吗?”正当弥瑟准备推门进去时,旁边的另一扇门先一步被打开。

睡得有些脸颊泛红的高燕看着弥瑟即将要推门的那只手,连忙出声呵斥。

“老爷刚才出去的时候,说是让我把里面的脏衣服拿出来洗。”

“可是昨晚上老爷的衣服早已洗了,现在还晾在院子里头,哪里还来的脏衣服?”

“老爷说是有就是有,你问这么多来做什么。”弥瑟看着最近总来破坏她好事?的高燕一眼,只觉得?若是她换了一个弟弟,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神助攻,而是不是这种只会事?事?拖她脚步的吃里扒外之辈。

试问,若是她和老爷在一起了,那么他们便不?在是伺候人的奴才一类,并且在她这几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发现老爷说不?定是一个大家公子,只是因些意外而流落到此地,既是如此,她就更应该牢牢把握住机会才对。

特别是那么久了,这院子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不?是天赐良机又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喜欢这位清隽如玉,待人彬彬有礼的公子。

前?面出去的林拂衣说是要去会客友人,其实不?过就是寻了一间雅致的茶肆。

就在他刚坐下不?久,那用来遮物的水色粉白珠帘被一双略显粗糙,其上带着三色金戒指的手给拨开。

“喜见今日倒是好雅兴,这天才刚亮就请本公子过来喝茶,不?知道这个点我还在梦里同美人相会吗。”进来的男人同安穆席有几分相似,虽同为安家人,可他的颜色却比那位安大公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何来的雅兴,不?过是想着和安二公子做笔生意。”

“哦,不?知是什么生意。”

商人皆重利,哪怕是一向玩世不?恭的安穆辉也不?例外,毕竟普天之下,有谁会嫌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多得?累赘。

“安二公子不?是惦记着林某身边的那个丫鬟许久,林某倒是不介意做个人情送予二公子,前?提是…………”话到这里,林拂衣却是忽的停下了话头,继而抬眸看向躲在屏风后的另一人,眉眼含笑道:

“我想要俩张来自楚国的良民户籍。”

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林拂衣的手上,不?忘提了份新鲜出炉的驴打滚。

虽说他不?喜甜食,可每次路过的时候,总忍不?住买上那么一份,也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毛病。有时候更是下意识的寻思着,若是那人见到了买的糕点,定是极为开心的。

偏生此时糕点还在,那人却不知所踪,也不?知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人,是否同那大海捞针一样。

“老爷,你回来了,弥瑟刚熬好了汤,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今日特意梳妆打扮,还在脸上抹了一层胭脂的弥瑟笑得?一脸甜美,正当她想要伸手去接过他手里的糕点时,却被他下意识的躲开。

“老爷刚回来,肯定是累了,不?如先到房间里歇息一下等开饭。”

“好。”

今晚上的菜色好像格外丰富,即使他仍是看得?不?大分明,却能从面前飘出的香味中能猜到有什么菜。

他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喜有人在旁伺候,只除了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习惯了那人会将挑好刺的鱼肉递到他的碗里,那时候,就连那一向颇为严重的洁癖都近乎得到了要消失的地步。

正当他净了手,回到桌边,准备给自己舀一碗玉米排骨汤先垫垫胃时,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高燕反倒出了声。

“老爷,这汤您不能喝。”少年那双碧色的瞳孔中满是挣扎之色,似在艰难的做着选择。

有时候这一个说得?不?好,那么等待他而来的,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

“为何?”本来林拂衣就未曾有喝的打算,此时更好奇高燕会作何选择。

是为了这平稳幸福的日子选择继续说谎下去,还是大义灭亲的连带着他一起连坐?

可就是林拂衣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高燕觉得?他就像是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麻雀一样,无论往哪边翻,都疼得他撕心裂肺。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又不?过是在弹指间,那用黑瓷砂锅里的玉米排骨汤正散发着丝丝缕缕馋人的香味。

“因为…因为我今天不小心看见我阿姐在里面下了东西。”拳头紧握,紧咬了牙根的高燕终是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还有,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便是老爷定是一早便知情的,今日外出,还有现在,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忠心与否。

若是他答得?一个不好,或是没有出声,那么等待他而来的结局,应当不?亚于早已成了弃子的阿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心下蔓延着无限惶恐。

“弥瑟可是你的亲姐姐,你可想过若是你告发了她,自己也要遭受那等连坐之罪。”已然站起身,双手复后的林拂衣正居高临下,颇有兴味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与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高燕是高燕,弥瑟是弥瑟,还恳求老爷莫要将我们二人混为一谈,何况是弥瑟做错了事?又非是高燕,还请老爷误要将忠心耿耿的高燕也当成那等贪心不?足蛇吞象之辈。”

“你倒是生了张伶牙俐齿的嘴,来人。”

林拂衣冷眼旁观的看着这正不断跪地磕头,并且竭力想要撇清关系的高燕时,眼中笑意渐深。

“大人。”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原先躲藏在黑暗中的剑雨方才从黑暗中缓缓而出,更惊得?高燕后背,鬓角处皆被细密的冷汗打湿。

同时,他更坚信刚才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否则此时等待他而来的不?知会是什么。

人就像是壁虎,等危险来临的时候,往往会舍弃自己的尾巴,何况这等无用的,甚至是会拖累人的无用亲情。

“你是个聪明人,既是聪明人,林某自然不会亏待你。”

“那弥瑟?”而在此时,高燕嘴里称呼的‘姐姐’二字,则转变成了疏离而陌生的‘弥瑟’足见他的薄情与冷血。

“不?乖的人,自是哪来的该回哪去。”林拂衣淡然一笑,端得是那半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可唯有认识他的人才知道,那层谪仙的皮子下,到底掩藏了一颗如何腐烂肮脏的心。

何况他在不久之前?,才刚同人做了一笔买卖。

正在房间里给自己打扮的弥瑟联想到等下会发生的画面时,脸颊绯红,亦连挑选的衣物都越发胆大。

同时一双耳朵在细细倾听着隔壁房间里发出的声响,可还当她沉寂在自欺欺人的美梦中时,原先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踹开。

紧接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被粗鲁的扔在了院中冰冷的青石板上,那才刚梳好没多久的鬓发,此刻乱糟糟的随意披散着,哪里还有傍晚时分的精致可人。

“干什么,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刺耳的尖利叫声响破天彻,更惊得?栖息夜鸟展翅而飞。

“大人,人已经带出来了。”

彼时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弥瑟正不安的缩着身子,一双碧眼中满是哪淬了毒的刀子。

当那双紧闭的房门打开,走出那抹令她心心念念许久的青衫公子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我见犹怜。

“呜呜呜,老爷救我。”

“老爷救我,这歹人刚才闯进弥瑟的房间,他想要对弥瑟图谋不?轨!”

“大人,不?知要如何处置此人。”一张脸生得?四四方方,左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剑雨,非但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见着这哭哭啼啼的女人时,杀气更甚。

“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林某这处可供养不下这等贪心不?足蛇吞象之辈。”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义了她的死活。

当初的她是人贩子手中可肆意转手贩卖的玩|物,那么现在不过就是重新回到了原地。何况当时若非时葑心善将人买了下来,他们又岂能过上这几个月来的好日子。

你瞧,这人往往就不是一个知足的饕餮,有时候吃着吃着,说不定连自己都给吃了进去。

“不?,老爷我不?要,还有老爷,弥瑟是真心喜欢你的。”

此时此刻的弥瑟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可越是明白,她才越不?像面对残酷的冰凉现实,毕竟她是那么的喜欢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凭什么要那么狠心的对她!!!

“求求老爷不要卖了弥瑟,弥瑟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弥瑟喜欢老爷,喜欢到了没有自我的地步。”

“弥瑟当初是林某给你的名字,现在自然也有收回的道理,你说可对,花奴。”林拂衣嘴里的‘花奴’二字,正是弥瑟原先的名。

“你们几个还不?将这女人带走,免得?惹了林公子看着心烦。”其中一个原先守在院外许久的矮胖男人谄媚的朝人躬了躬身。

“林公子,我们城主说是今夜请您到万仙斋一叙。”

“老爷不要啊!求求老爷不要这么对弥瑟!”

等那撕心裂肺的咒骂声和哭泣声渐行渐远后,收回了目光的林拂衣方才绕有心情的盯着这跪地不言的高燕许久,方才薄唇轻启,道:

“亲手告发自己的姐姐,使得她成为那一枚红唇万人尝,一双玉碧千人枕之人,你就不曾有过半分悔意与心软。”

“回老爷的话,高燕不?曾有过半分。”

人在经历过地狱时,又被救出来放在天堂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又岂甘愿重新回到那散发着腐烂,潮湿气味的地狱。

哪怕那人是他的亲生姐姐又如何,谁都让他在一次沦落地狱,何况,他还有一个想见之人未曾归来,他又岂肯离她太远。

“倒是心狠,不?过若非如此,我倒是不会留下你。”收回了眼的林拂衣往屋内走去,唇角处则自始至终恰着一抹再为讽刺不过的笑意。

所以说啊,你看,任何的亲情与感情在利益面前,往往会变得?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另外一半的金阳国,谢府中。

今夜的院子里头倒是格外安静,除了房间里不?时传出的少许娇嗔之音外。

金丝楠木雕花小几上的蜜食罐成窑娇青蒜蒲小瓶中正斜插着几枝新折桂花,不?过寥寥几朵,便使得?整室内都香了起来,似要蕴盖这里头的苦涩草药汁味。

“我说,我不?要喝这个。”因着刚洗完澡,此时披散着发的时葑只松松垮垮着了一件水红色牡丹纹亵衣,一对白|嫩的小脚则放在男人的怀中,语气极为不耐。

“这玩意要喝你喝,我是不会喝的。”

“乖,喝了药才好得快一点,娘子莫要在任性了。”莲香看着她这都三日了还未消肿下去的脚时,更为懊恼的是他当时为什么要同意她不喝药一事?。

“怎么是我在任性,你之前?明明答应我了,说好不?会在让我喝药的,现在食言而肥之人又是谁。”

时葑只要一想到之前?甜言蜜语的哄她后,现在又逼迫她喝药的男人,瞬间气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