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

作者:百俩金

等那抹红色和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时,站在城墙上的青衫男子,方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捏着手中白玉笛的手更是攥得骨节泛白。

“大人,人已经走了,为何您不在前面选择送送夫人。”

“你说她会想见我吗。”一句不知是讽是笑的话至林拂衣口中幽幽吐出。

随即将手中桃花枝扔落墙下,任由那花瓣触地而散,何况今日为何没有半个官员前?来相送,不正是那位的意思吗。

男人一张浅淡如水的唇瓣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浅色的眸子中则是漆黑深寒,任由墙头肆虐的寒风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更吹得满头泼墨之发相缠相绕。

站在一旁的墨砚并未回话,俨然是默认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夫人这一去,再见时不知是在何时。

而且此番夫人离去时,身旁还围着另一名男子,说不定因着此事,二人更会产生某种隔阂。

另一边,楚国宫殿中。

楚锦看着这跪在他宫殿外许久,并不断哀求他收回旨意的胞弟,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也没有要?将人叫起来的意思。

反倒是揉了揉那酸|胀的太阳穴许久,双眉紧蹙的朝着另一人哑着声问。

“她走了?吗。”嗓音里,带着几分连他都未曾察觉到的脆弱与不安。

“已然离开了?,陛下。”正静坐在百叶窗边,沐浴在浅金色阳光下的男人回话道,手中执棋而落的速度不曾减缓半分。

“你说她离开了?大都后,真的会如你推算般的活下去吗。”可是莫名的,楚锦的内心深处隐约泛起了浓重的不安之色。

他更害怕的是,她会同当年的婉婉一样,死在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就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说这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

“只要此人按照命定的轨迹而行,虽说不会大富大贵,却也能佑其平安喜乐一生。”只是他没有说的是,此人身带反骨,又岂会真的按照命定轨迹而行,多的是弯道超车。

而她的身边更不知围绕了?多少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即便离了这诡谲暗涌的朝堂中,也不见得真能平安喜乐一生。

楚王方才所?问,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心安,安的是谁的心,不言而喻。

等到午时分,原先?下着的蒙蒙细雨已然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钻了出来,细碎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暖烘烘得只想让人学那檐下懒猫,蜷缩成一团打着盹儿。

“阿雪,接下来你想要去哪里。”莲香牵着她的手在这官道上行走,若是路上偶尔见到了好看的小花,还会将其采上几朵,好用以借花献佛。

即便被人再三拒绝后,他仍是乐此不倦。

“世间那么大,我想看看。”时葑接过他递过来的小花时,冷不防头上被他戴上了?一顶用淡粉与小菊花编制而成的花环。

“鲜花配美人最是合适不过。”莲香在她准备要?将其扔掷在地时,握住了?她的手,再一次出声道。

“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二人,阿雪不必在顾忌那么多,何况阿雪那么大了,定然都没有像其他女子一般簪花描唇过,现在的我们离开了?这繁华落尽的皇城,阿雪何不学着放下过去的一切,为自己而活一次。”男人握着她手心的手,因着担心被拒绝而泛起了少许薄汗。

“我并非是打算将它?给扔了?,因为这花环做得倒是挺漂亮的,反倒是你怎么跟来了?”时葑看着被迫同男人十指紧扣住的手,这一次却没有了?同先?前?想要将人挥开的强烈冲动。

何况他说得对,这里已经不是朝堂之上了?。

那么现在的她,为何就不能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即便只是那么几天也是好的。

“奴之前?不是跟阿雪说过吗,日后阿雪去哪里,奴就跟着去哪里,更恨不得将阿雪日夜拴在裤腰带上才好。”

本应是在煽情不过的一句话,可听到时葑的耳畔处,却无论怎么听怎么刺耳,更甚是在脑海中浮现起了阴谋论。

毕竟她可不相信这天底下真的会有真心实意对她好之人,多的是利用之辈。

“阿雪和我去江南可好。”同她相处了?不知多久的莲香,自然得知她那多疑的性子是怎么一步步养成的。

何况他不急,他总归会等到她放下心防的那一日到来,继而他在搬进去,将里面的位置给占据个得满满当当,在容不得其他人染指半分。

“好。”

“现在阿雪人已不在朝堂中,不知可否换回女装让奴看看,那么久了?,奴都还从未见过阿雪女装的模样。”

“好。”出乎意料的是,她此番却是听话到了极点,也不知是否是因着体内蛊虫之故。

二人等离开皇城后,便坐上了?早已安排好的马车,往那烟雨朦胧,清波浩荡的江南而去。

四月江南春光无限好,却不及那芙蓉帐中美人颜。

彼时换回了?女子装束的时葑正在浇着那株长出了不少花骨朵的月季,身上穿的那是那等轻薄如纱的艳丽襦裙,即便脸上未着半分脂粉,仍是美得令人到了心惊的地步。

原先?在院子里头伺候的丫鬟婆子尽数被赶了出去,连带着此方春色满园无人赏。

“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何须阿雪亲自动手。”刚从外边回来的男人手上还提着一个棕色油纸包。

见人看过来时,便拉着她来到了白玉凉亭中坐下,又担心她会热到,忙用那白锦软帕帮她擦着本就不复存在的汗渍。

“我整日闷在府里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葑侧过脸抗拒了?男人的投喂,反倒自己拈了?一块白糖糕放进嘴里。

“再说了不过就是浇点花,又累不到哪里。”其中最累的,还得当属晚上,她觉得她的腰现在还有点酸。

“是不累,可奴更希望阿雪能将这点儿力气放在晚上更好不过。”

“别,我小日子快到了。”

“阿雪,我们要个孩子可好。”莫名的,男人来了那么满是带着哀求的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个谁都不能生,再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半垂着眼眸的时葑掩去了?眼底的那抹浓稠厌恶,唇瓣则挂着一抹笑。

“只要阿雪同意,总归会有法子的。”只要不是根坏了,仔细调养一段时日总归会好的,何况他们还年轻,机会多得很。

“奴想要和阿雪拥有一个孩子,不然奴总认为这样的日子过于不真实,就像是那一碰就碎了的镜花水月。”

“甚至奴每日醒来后,最担心的便是再也寻不到阿雪半分。”莲香从身后将人搂住,温热的语气细细的,薄薄的,均匀的喷洒在她脸颊和脖子处,泛着几分痒意。

时葑并未回话,而是任由他搂着。

只因她现在想要离开这里,或是为了?躲那藏在暗中意图迫害她之人,唯有他这处是极为安全之地。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许久未曾做梦的时葑,却再一次陷入了一个诡异莫测的梦境之中。

梦林是十里连绵不绝的桃花林,清风拂过枝头时,落了满地绯红之艳。

她身着一袭浅粉色霞彩梅花娇纱裙,梳着一个已为妇人的髻发,边上则斜插着一支红玉牡丹流苏簪,额贴花钿,唇点香脂,就连脸上都着了?一层淡淡的海棠珍珠花粉。

正当她想要提着裙子往桃林中走出去时,跟在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先?一步出了声。

“大人出去的时候,可是刻意叮嘱住了?不能让夫人吹太久冷风的,不要?容易感染风寒,何况夫人的身子现在还未好。”

“我不过就是晒晒太阳,还有今日风平浪静的,何来的风。”时葑想要说些什么时,可她的这具身体先?一步吐出了其他的话,就连她这具身体的思想和动作都已然不受她的控制一样。

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灵魂被禁锢在身体里的局外人,并且只能冷眼旁观的看着那梦中的她在做什么,说些什么。

“可是外边风大,即便有太阳,也不见得会暖和到哪里。”其中一个瓜子脸的丫鬟出声后,并将手上的外衫给她披上。

“夫人还是先回屋里头比较好,要?不然等老爷回来后知道了?,又得怨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夫人了。”小丫鬟的嘴里虽字字句句是为了?她着想,可体内的时葑却是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对方在含针讽刺着什么。

“那老爷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而在梦中,霸占着她这具身体的女人却显然没有听懂那小丫鬟的言外之语,反倒是有些愣愣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老爷说是处理完衙门的事后便会回来,出门的时候还再三叮嘱了我们一定要?看着夫人将药全部喝下去才行。”

“老爷对夫人可真是好。”其中一个圆脸小丫鬟,有些羡慕的红了脸颊。

“那人待我倒是极好的。”正在折花中的时葑,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再为苦涩不过的笑意。

梦里的生活还在继续,并且她从其他人的嘴里头得知,原来他们唤她夫人,并非是因着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而是因为府里头就她那么一个姨娘。

是的,在这个梦里,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受宠多年,却并无所?出的姨娘。

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不,应该说是讽刺到了极点才对!

等晚上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她梦里的这个夫君长了一个什么模样。

青衫白玉簪,眉间一点朱砂,濯濯如春月柳的男人不正是林拂衣那个小人还能是谁!!!

见到人的那一刻,被禁锢在体内的时葑差点儿想要发了?疯的冲出来将这个男人给彻底撕成碎片,可是现在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这具身体和那该死的狗男人相亲相爱。

“夫人的风寒可好点了吗。”林拂衣在梦里的模样和现实中无二,唯一有几分变化的,则是他的鬓角处染了?几抹白霜。

“若是还不好,想来是需得要?再静养一段时日才行。”男人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早已布好饭菜的圆桌旁坐下。

“我已经好多了?,多谢大人关心。”此时的她,不在带有先?前?的棱角和扎人的刺,就像是一块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镜子,就连眼中折射|出来的都是一片迷茫。

这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她即便是死也做不出这等模样!

“我今日回来的时候,路过珍宝阁时见到一支簪子极为衬你,便买了?回来送你,不知你是否会喜欢。”林拂衣说话间,便将那支簪子拿了出来,并帮她别于髻发间。

“我就知道,夫人带珠簪子定然是极美的。”

“只要是大人送的,妾身都喜欢。”半垂着头的时葑,继而露出了一个略带几分讨好的笑。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阿雪无需那么怕我,何况你我二人已经是夫妻,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好一辈子,就是给了?她一个相当于半奴的身份吗?时葑的心里虽在冷笑连连,可这具身体的神态动作却完全不受她半分控制,她自始至终就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袖手旁观。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便带夫人去江南小住一段日子可好。”男人并未像先前?那样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反倒是一直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管她是否会回话。

这样的相处氛围,就像是和平相处了?许久的老夫老妻。

“好。”时葑愣愣的,仿佛只要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更是连做都做不到。

林拂衣见她乖顺的模样,继而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边,随后将人打横抱起往那张红木雕花大床上走去。

就连那只吃了?一半的饭菜都未曾理会,任由那最后一抹余温独自散尽。

直到月至半空时,那秋香色流苏蕙子方才停止了那微微晃动的动作,反倒是那黄梨木小几上的桃花瓣不知为何,颤颤落了好几片。

当一只汗津津,上面满是盛满着艳靡红梅的手从那帷幔中伸出时,那翠蓝色缠枝青莲帷幔也先?一步被掀开,继而被别在了一旁的莲花铜钩上,更将里头之貌展露于清辉月影下。

“夫人可是要喝点水。”男人带着几分暗哑的嗓音响起,以及那递到她面前的水。

时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却并未说话,反倒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只因她想要弄清楚,到底何为梦,何为现实,若这是梦,那么是否会过于现实了?。

“夫人可是想要问些什么。”餍足后的男人总是格外的好说话,撩起她的一缕发置于她耳后,在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时,继续自说自话下去。

“夫人和我要?一个孩子可好,要?一个属于我们二人的孩子。”只因现在的他已到了而立之年,而其他的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早已是膝下子孙环绕,唯有他身下一无所?出。

最开始他倒是不曾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人在他身边后便是极好的,他定然会对她好一辈子。

可他忘了?,人都是极度贪婪的生物,往往有了?一样后,总会奢望着另一样。

“我已经托人去寻了鬼谷子,到时候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夫人也不会觉得在这后院中过于无聊而整日想着外面的世界了?。”

“你放开我,林喜见!”

好不容易重新掌控了身体使用权的时葑,满脸厌恶的推开了?近在咫尺的男人,更用那并未喝完的水直接泼了他一脸,用以彰显着她的无尽愤怒。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林拂衣只是以为她在闹小脾气,故而没有想太多的继续要?将人搂进怀里。

“是不是方才为夫弄疼了你,还是今日发生了?什么。”最后一句,男人尾音加重,满是阴戾横生。

“滚,你离我远点,你可真是恶心啊,林喜见。”森寒薄怒的讽刺之言不断从那张娇艳的红唇中吐出,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明明前一秒中的二人还在抵死相缠,可在下一秒,却成了?那等拔刀相向的仇人。

“你别碰我,现在只要你一碰我,我便恶心得想要连之前?吃的东西尽数吐出才行。”时葑用锦被将自己给裹成一团,一双漆黑的桃花眼中满是浓浓的厌恶。

“你………”林拂衣见她这模样,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并没有马上对她做什么,而是捡起了?滚落在地的茶盏,以防会伤到她一样。

“我什么我,我倒是想不到我在梦里还能看见那么恶心的一幕,甚至自己连一个妻都做不了?,只能当这相当于半奴身份的妾,你说可笑不可笑。”

时葑看着这一副不知悔改,装成深情之样的男人时,嘴里的那些淬了毒的刀子则在不断往外投掷而出。

“我原以为你林大公子在现实中已经足够令我恶心了?,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这人在梦里所?做的一切,居然比现实中还要?恶心得不下百倍,我时雪客恐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认识你那么一个人。”

“雪客你是不是魔怔了?,你我夫妻二人早已成婚多年,是不是刚才我哪一句话说得不好,惹了你生气。”直到现在,他还以为她是在生气,就跟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就好像时光会渐渐磨平她的一切棱角,将她变成他所?希望成为的女子,温顺,听话,乖巧,平日里能见到的外男也只有他一人。

那样的雪客多好,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滚!”

“你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

“你让我滚,是不是好继续去找那个该死的男人,我告诉你时葑,那男人已经死了,死的时候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不知是时葑的哪一句话,或是哪一个表情惹怒了?男人,使得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扑了?上来,紧紧的掐着她的脖子不放,猩红的目光似要在她的脖子上咬下一口肉来才肯罢休!

“再说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他死了那么久还能被你惦记,我林喜见对你时葑又是哪里不好,那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记恨我当年做过的事,你说话啊,时雪客,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对我好!对我好就只是给我一个半奴身份的妾当,对我好就只是终日将我囚禁在这院子里见不到外面的天地,你这是好,你这不过就是为了?掩饰你自私自利的借口,你可真是虚伪到了恶心的地步啊,林喜见。”

双手紧扣着他掐着自己脖子手的时葑,毫不顾忌的回对上男人猩红的目光,咄咄逼人的气息不见半分退让。

“我时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你,并且在那悬崖之下救了?你。”

“可你现在即便在后悔又如何,当初还不是救了?我,何况之前?可一直都是雪客在勾引我的,若不是雪客在勾引我,我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弟弟都杀了?。”

梦里头的林拂衣的精神好像变得格外不稳定,就连从嘴里吐出的话都是那么的颠三倒四。

“这一切都是雪客的错,要?是雪客能一直干净的等着我,我怎么会舍不得将那正妻之位送给雪客,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雪客脏了,雪客没有将自己的清白的身子交给我,反倒是交给了?其他的男人,所?以你该死,可我又舍不得你。”

“我将我自己交给了?其他人关你什么事,何况在我的眼里,即便是那楼里头的小倌都不知比你林大公子要?来得高尚多少。”此时被掐得涨红一片的时葑仍在不断的出言讽刺他,激怒他。

“雪客怎么能这么说我,好像我不给雪客点教训,雪客就一直学不乖,你说这一次我要?怎么对你才好。”男人阴测测的口吻配合上那黢黑瘆人的目光时,无端令时葑感受到了来自头皮发麻的恐惧感。

“雪客听话,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要?一个只属于我们二人的,谁都剪不断的羁绊。”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就让你坐上这林夫人的位置好不好,到时候谁都抢不走你了?,就连那个死去的男人也不会,孩子,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男人阴寒刺骨的话,就像是从地狱里头传出来的恶鬼咆哮,满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之意,就连掐着她脖子的手上力度越来越重。

而她就像是一条濒临死亡边缘的鱼不断的想要挣扎着离开,可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

一阵夹带着花香的清风吹开了?那扇本就未紧闭的户牖,也恰好惊醒了?原先?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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