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自她汇报完后,就听不到燕帝的声音了。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彰显着男人愈渐愤怒的情绪。

“出去。”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男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夏荷却如遇大赦,忙不迭地离开了房间。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奖赏,她相信等陛下处理完事情,一定会记起她的功劳。届时,她在这宫中的地位就会更牢靠。

“退下!”奉朝章接着喝退其他服侍的人。

待屋内只剩他自己时,男人愤怒地将桌子踹翻,上面的东西噼里哐啷地摔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让门外的宫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朕当猴耍!”燕帝面色狰狞,“当朕老糊涂了?好、好、好啊!朕就让你如愿以偿。”

奉朝章不是个傻子,靳惟那一番话听完,他差不多立刻猜到了武器架之事的真相。

他每个月的逢十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去太学院检查皇子们的功课,这个习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只要算好腐蚀的时间,在固定武器架的绳索上涂些酸液,让架子在他面前倒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这样的机关变数太大,想借这么个简陋的玩意杀人,未免过于天真了。

所以,从一开始那人需要的就是“险境”,并非“死境”。因为对方的目的不是谋杀他,而是要救他,以此让他另眼相待。

现在想来,在场那么多经验丰富,身手了得的人,偏偏是一个离他比较远的皇子最先反应过来,第一个冲到他身前。

若不是早有准备,几乎不可能办到。

这一步,让他对本来觉得厌恶的奉钰多了几分青眼。

奉朝章不讨厌这种小聪明,前提是使小聪明的对象不是他。

“呵,一个两个都盯着朕屁股下的座位,朕还没死呢!朕……”男人的声音陡然消失,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颈,脸也涨红起来。

他猛得将书桌踹成了两截。

“皇、皇上这是发什么火呢?”门外一个小太监吓得两腿直抖,小声问着身边的大太监。

常年跟着奉朝章的汪海心中也是暗惊,面前却依旧沉稳,低声呵斥道:“闭嘴,专心做你的事就行,天子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揣度的。”

奉朝章为何再次发怒?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奉钰用在他身上的手段,还有人用了一次。

是,燕帝想到了秋猎那场莫名的刺杀。他从未忘记那个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刺客。

应该说,任何会威胁到他的,他都时时刻刻惦记着。能除掉的要立刻除掉,不能的,就忍到合适的时机,创造条件也要除掉。

“回禀陛下,弓箭射来的方向只找到了一对陌生的足迹。”

孤身一人深入猎场刺杀皇帝,靳行远都没有把握。是刺客艺高人胆大还是他本来就没有杀人的意思?

“陛下不必担心,贵妃娘娘吉人天相,那箭的箭头用料有些低劣,所以伤的并不重。”

刺客用劣质的弓箭?是粗心大意还是怕不小心伤了自己人?

“臣等在附近搜索了数遍,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刺客逃跑的痕迹,请陛下责罚。”

如果这个刺客,一开始就在秋猎随行的人中,他只需脱下夜行衣,重新混入人群中,自然就找不到了。

“周芙雪,朕真是小看你了!”奉朝章怒极反笑,“可你们是不是忘了,朕给你们的,朕随时都能收回来。”

人的疑心一旦被勾起,有了立场和偏见,便能找出无数想要的佐证。被怀疑的人,假的是假的,真的也会成了假的。

不知道奉朝章的疑心病能想到第几层?不过不管到哪层,奉钰和周芙雪在燕帝那里都翻不了身了。

至于奉湛,最多受到周芙雪的牵连,很难坐上太子之位,想凭这事扳倒他,还是有些痴人说梦。毕竟,燕帝确实偏爱二皇子。

但奉朝章一旦不信任他们,自然就会怀疑奉黎咒杀的事情的可信度。

靳惟放下最后一块柚子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对付一个固执到会钻牛角尖,又刚愎自用的人,最大的好处是,他不处理掉现在的眼中钉,一时半会想不起其他的眼中钉。

“侍君,明天还要准备柚子吗?”莺儿边收拾着柚子皮边问道。

“唔,有点腻了,换冬枣吧。”少年摸了摸肚子,看了一眼夏荷和小喜子,奇怪道,“小顺子呢?今天怎没见着他?”

莺儿脸色沉了沉,神情有些复杂:“小顺子死了,昨夜失足掉河里,淹死了。”

靳惟怔了怔,一时间觉得门口的寒风冷得可怕:“死了啊,居然死了,也不知道……”

是哪一方的人要了他的命。

少年的话虽没说完,在场的几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奉朝章比靳惟想得还要沉得住气。

眼瞅着要到年底了,不论是周芙雪奉钰的事,还是奉黎的事,都没有任何变化。

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稍微细心一些就能发现,燕帝对待每个人的态度,其实是有了微妙的改变。

奉黎虽然还被关着禁闭,却衣食如常,太学照上,没有半点苛刻,最多是下课后只能呆在院子里,有人看着,不得随意出门走动。

换个想法,这样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而奉钰和周芙雪那里,奉朝章明显冷淡了许多。

四皇子只道是自己的父皇因着巫蛊之事心中不悦,也没多想。

周芙雪虽然在意,可她担心自己贸贸然做什么,万一影响到年后的封后大典,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也乖乖地安静如鸡。

然而他们越是如此,燕帝就越认为两人心中有鬼,才不敢像往常那样争宠。

事情的改变出现在除夕前夜。

南燕大年三十到初七皆为休沐,众大臣不用日日起个大早去上朝,所有紧急事情,可在宫门口找人通传,直接找燕帝汇报。

靳惟照例得了一天的假,正琢磨着明天带什么回去,要交代的事情可有疏漏,就见莺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跑得这么急?”

莺儿上气不接下气道:“侍、侍君,出大事了,你绝对想不到的大事!”

靳惟心里嘀咕,难道奉朝章动手砍人了?

“皇上,皇上封太子了!”

少年噌得一下站了起来,讶异道:“封太子?”

莺儿道:“皇上只是用晚膳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旨意等休沐结束的时候再下。”

“那太子是谁?”靳惟道,“是二皇子?”

“不是,”莺儿摇了摇头,“是四皇子。”

“谁?”

“四、皇、子!”

靳惟立刻明白了奉朝章的打算。他这是在戳周芙雪一派的心肝肺啊,顺带着送奉钰上死路。

奉翊死的时候,该血债血偿的,没有一个人头落地。但靳惟相信,奉钰死了,燕帝定会好好地替他讨回公道。

都不需要罗织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一切都照着靳惟的预想推进,甚至比预想的对他们更有利。他漂亮地躲过了世界的刀子,也让奉黎更加接近那个位置。

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12345?]

[怎么了?你不是再次占了上风吗?]12345不解道。

靳惟问道:[你说,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他们是真是假?]

12345道:[你以前是不是问过这个问题?]

[有吗?]靳惟努力回忆。可在南燕生活的记忆太多了,他竟翻找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真的;对于宿主而言,你想是真的就是真的,想是假的,它便是假的。]12345一本正经道,[宿主,你有着其他人没有的选择权。]

[12345。]靳惟抿着嘴,弯了下嘴角。

[嗯?]

[你又被顶替了?]

12345气鼓鼓地拍了拍键盘道:[什么顶替,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系统吗?]

看来小傻子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靳惟道:[谁让你那么正经地,一股子禅味的回答问题。]

12345愣了下:[什么叫禅味?]

[就是说一些似是而非高深莫测,但细细想来怎么理解都行的屁话。]

12345嘟囔道:[不可能,以我的智商说不出那种话的。]

靳惟: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我会说出来?以前有谁说过给我听吗?]12345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