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朝章收到战报,并不意外大军首战失利。

靳行远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又久踞北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钟翰骞再有旷世之才,也是初出茅庐的小子。

两者之间的差距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若是赢了,他反而要担心是不是靳行远的陷阱。

所以从一开始奉朝章便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幸而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至少不必担心军队的粮草供应。

而钟翰骞这边,荒地一挖就是半个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援建的。

搞得靳行远他们很是莫名。

这日,前方负责观察敌情的斥候突然快马赶回。

“报——”小兵飞速爬上城墙,“将军,敌人动了。”

众人提起精神:这是忍不住,终于要打过来了?

靳行远问道:“多少人?装备如何?带了什么攻城的武器?”

斥候神色有点囧,回道:“三个人,骑马过来的,马背上挂了些东西,但看起来不像武器。”

靳行远沉默了许久,道:“加强巡视,静观其变。”

靳惟满心疑惑地喊了一声:[12345。]

[宿主,我不想玩成语接龙了,]12345生无可恋道,[你真的赢不的,放弃你的倔强吧。]

[……]靳惟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对这个新人物了解吗?]

12345松了口气,道:[我的资料只局限于宿主的文字。]

[你说,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靳惟望着城外。

[宿主,我怀疑你是在故意为难我。]

靳惟:[……]

说话间,就见远处尘土飞扬,“客人”已经到了。

靳惟下意识看过去。

钟翰骞从马上跳下来,两个随行的士兵麻利地撑开折叠的桌子,从布袋里取出酒壶酒盅,和两个蒲团。

“靳将军,下来喝杯酒聊聊呗——”钟翰骞挥着手臂,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

靳行远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这性子倒是挺对我胃口。”

靳惟暗搓搓戳了戳系统:[哎,你知道世界在创造角色的时候,对角色有多大的掌控力吗?]

12345摇了摇头:[不清楚。]

[能完全左右他创造的人物的一切吗?比如人生经历、想法、决策,甚至更多?]

[那肯定不行。]12345道,[你说的那些,是属于没进入这里时的,那个“你”的权利。]

[身为“作者”时的你是创世神,可以决定你想决定的一切,而世界只是在遵循和维护你定下的主线。]

[所以,它只能用去引导事情往正轨上发展,并不能左右世界里人物的想法。]

[否则,它直接下达命令让盛旭文背叛,让迟青自己跑草原上失踪,让奉朝章不顾一切动手,不是省时又省力。]

[不过,]12345摊手道,[现在宿主也是局中人,创世神的那些权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靳惟盯着下面的人,笑眯眯道:[就是说,我努努力,策反敌方大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喽。]

施平提醒道:“将军,小心有诈。”

靳行远道:“对方敢只身前来叫阵,我若不应,未免太失礼了。”

“爹,我也要去。”靳惟转身拍了拍施平的肩膀,“郡守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将军的。”

施平不由回忆起了从前。

这位将军公子刚来时,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突然整个人就不行了,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可就在大家以为要办丧事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天天笑嘻嘻地四处乱转。

后来丰收时胡奴再次来犯,小公子非闹着要去打仗,劝都劝不住。

结果就是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主,在沙场上比他爹还凶残,据说把来的那些胡奴都打出心理阴影了。

“有公子在旁,老夫也多少放心了。”施平道,“若是察觉不对,公子打个呼哨,老夫立刻让人去支援。”

“嗯嗯,多谢大人了。”靳惟笑得一脸纯良,跟着靳行远下了城墙。

父子二人走到城前的空地上,靳行远也不犹疑,直接坐到了钟翰骞对面的蒲团上。

靳惟看了看黄土飞扬的地面,又瞅了瞅颇有高手过招架势的对坐的两人,到底没好意思开口让他爹留半边垫子给自己。

“在下钟翰骞,新科状元,现在给燕帝当将军,率君三万攻打扶风郡,捉拿叛臣靳行远。”状元郎自我介绍道,随手斟上两杯酒,自己先干了一杯。

跟着他来的小兵急得用脚尖踢了踢蒲团,心道:将军你这哪里是来和谈的,你分明是来挑衅的吧。

大将军拿起酒杯,勾着嘴角,只说了三个字:“靳行远。”

有些人,名字就足以代表一切。

钟翰骞看着男人,心里忍不住感叹一句:帅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混到这种境界。

靳行远举起酒杯正准备喝,靳惟突然弯腰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道:“聚福楼的陈年花雕啊,真让人怀念,价格和味道都让人怀念。钟将军有心了。”

“这位是?”钟翰骞嘴上虽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些猜测。

靳行远抬手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犬子无礼,让将军见笑了。”

果然。钟翰骞不由多看了几眼。

“怎么?我脸没洗干净?”靳惟调侃道,还故意装模作样的摸了摸。

“不是。”钟翰骞直言道,“靳公子在京里的传言特别多姿多彩,我又有幸碰到过一位您的入幕之宾,所以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祸国殃民的长相。”

随侍的小兵又踹了状元郎一脚:什么叫祸国殃民的长相?将军你不能换个词吗?

靳惟却并不恼,反问道:“现在见到了,有何感想?”

“话本小说不可信啊,太夸张了,”钟翰骞遗憾道,“你长得哪有那么好看啊,什么一眼失魂,两眼荡魄,三眼就想往被窝里拽。”

“……”靳行远侧头,“小惟,你在京城到底做了些什么?”

靳惟无辜地瞪大了眼睛:“爹,我真的没干啥。”

我只是认认真真,专心致志地在搞事业。

随侍的小兵:将军,求你闭嘴!

“啊,那啥,”钟翰骞也意识到方才的话不太妥当,“民间传言不就好捕风捉影嘛,靳将军息怒息怒。”

靳惟似乎完全不在意,好奇道:“哎,状元郎你说你碰到了我的入幕之宾,是哪个啊?”

哪个?你还有几个?钟翰骞心里嘀咕着,这次没嘴快说出来,而是回道:“就是七皇子啊。”

“那小孩简直是把你的话当金科玉律了,”钟翰骞回忆当时的情形,感叹道,“不过,我很欣赏。做人要是没点底线,没点原则,那迟早会做不好人的。”

靳惟一愣,半晌支支吾吾地问道:“他还好吗?”

本该是谈判桌上主角,却不小心被忽视到插不进嘴的老父亲靳行远,默默地给自己斟着酒,安静地小酌了几杯,听到这话,突然回头看向少年。

“他啊,我也不常去宫里,不是很清楚,”钟翰骞想了想道,“不过第二次见的时候,比之前瘦了不少。明明是个小屁孩,眉头皱得哟,死气沉沉的。”

“他找你,”靳惟紧张得用手指扣着衣角,“是为了我……们将军府吗?”

钟翰骞目光带上几分稀奇,悄悄观察着少年的神情:“是,要不我怎么会在这里跟你们谈笑风生。”

靳惟听到答案,心里顿时酥酥麻麻的,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宿主很感动啊?]12345揶揄道。

靳惟吸了一口气:[小菠萝真是个好孩子!]

[嗯,那么好一孩子,即将被你无情得抛弃了。]

靳惟:心虚气短。

靳行远放下酒杯,语重心长道:“小惟,今天回去咱们父子俩得好好聊聊了。”

“呃……”

我爹要追究我当年兴过的风作过的浪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钟翰骞无意插手别人家的父子情,拿起酒壶准备给自己再来一杯,润润嗓子。结果壶拎起来后,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靳行远假装无事发生,淡定地喝掉了自己杯子里最后的花雕,一本正经道:“在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钟将军也不想再起战祸。”

“说实话,我并没有答应七皇子,毕竟他现在手上实在没有什么能兑现的筹码,而我这个人,还是有那么点想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钟翰骞将酒杯倒扣在桌上道,“不过呢,我私心里又希望他真的能……”

“所以,权衡再三,我决定给七皇子一个机会。”钟翰骞抬手比划了个二,“两年,最多两年,如果京城上头没有换人,我就不得不和靳将军兵戎相见。到时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两年?”靳惟道,“奉朝章不会怀疑吗?”

“那得看是什么人写战报,”钟翰骞笑了笑,“编故事也是需要天分的。”

回去的路上,状元郎冲着小兵招了招手:“到了营地后你再拟个折子,就说本将军和逆贼首领正面交锋,单打独斗略胜一筹,伤了靳行远,但可惜侧翼中了埋伏,只能先撤退,再觅攻打时机。”

奉朝章时时关注着扶风郡的战事,每当他被接连受挫的战报气到要发飙时,钟翰骞总能及时送来一个让他心情好点的消息。

除了交战的消息,还有什么“胡奴气势汹汹来犯,为保南燕安宁,暂且休战,共御外敌”、什么“天寒地冻,叛军以冰墙防御,难以攻破,请求开春后再战”、什么“北方因战事影响耕种,灾民暴动,若不及时处理,恐成隐忧”之类光明正大拖延的借口。

当然为了安抚奉朝章,钟翰骞体贴地表示“我军垦荒种田,解决了军队一半人的口粮问题,后方粮草可以适当减少,减轻国库压力”。

于是,状元郎愣是凭着张嘴皮子,有惊无险地将扶风郡之战拖了一年半。没有拖到两年,不是钟翰骞失误,而是因为,京城终于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