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目的？”容祁攥紧拳头，等了半刻钟，见暗中的人一直不说话，他微微蹙眉，冷声补充了一句，“你想要我做什么？”
在容祁心里，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既然那人帮他，应该是需要他帮忙做什么事情。
闻言，裴苏苏心中泛起几分复杂。
为何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是这些年见过太多利用和黑暗，所以下意识将所有人都当作别有用心之人吗？
如同今日这样的欺辱，他到底经历过多少次？
担心再看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现身，裴苏苏只好先离开此处。
临走之前，她悄悄施了一个清洁术。
容祁低眸，看着盆里的干净衣衫，还有旁边放着的一盒药膏，黑眸中出现短暂的怔愣。
他隐隐感觉到，暗中那人已经离开了。
帮完他之后，那人就直接走了，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要求他做什么。
难道是想收买他，以后再加以利用？
容祁自嘲地笑了笑，眸中划过一道讽刺，他只是个废人而已，利用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但他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也不会轻易用陌生人给的药膏。
不管怎样，盆里的衣服已经洗净，还被烘得干爽，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回到寝所，他的两个同寝正坐在床边。
看到他回来，他们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用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容祁的床铺在窗边，经常被雨水和雪水打湿，他早已习惯。
只是平日里，他的床铺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今日却被人翻得乱糟糟的，上面还有几个脚印。
容祁拿开枕头，原本放在下面的灵石和丹药已经不见了。
他双手瞬间紧攥成拳，黑眸中浮现出厌烦和冷戾。
但只是下一秒，神色便恢复如常，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旁人的东西可以放在芥子袋里随身携带，但容祁没有灵力，无法使用芥子袋，只能把东西都放在寝所里。
而他的两个同寝冷漠至极，就算有人进来翻了他的床铺，也不会有人帮他。
甚至，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干的。
“你这是又惹到谁了？刚入门才半年，你的仇人都有一大堆了吧？”
“要我说，反正你也不能修炼，不如把资源让给能修炼的人，省得吃苦头。”
容祁的两个同寝平时跟着吴纪宝到处欺压门内弟子，获取好处，过得比外门大部分弟子都要滋润。
但用了那么多资源都没能筑基，足以说明他们二人的修炼天赋很差，也没见他们主动把修炼资源让给天赋更好的其他弟子。
不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东西，他们当然慷慨，把拱手让人说得那么轻松。
在两个同寝的讥讽声中，容祁冷漠地把木盆放在地上，换下床单。
两人说了半天，都没见容祁有什么回应，渐渐觉得无趣，闭上了嘴巴。
夜里，容祁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盖着潮湿单薄，根本无法御寒的被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今日因为被吴纪宝他们拦住，耽误了干活，导致容祁错过膳堂开饭的时间，晚上什么都没有吃。
胃里的灼烧感还是次要的，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腹部剧烈的绞痛，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撕扯他的内脏。
那里曾被人挖出过最重要的东西，一到夜间便会疼痛难忍。
被子下的身体慢慢蜷缩在一起。
容祁眉心皱紧，眼睫颤了颤，缓缓阖上眼，却彻夜难眠。
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中，他心底蔓延开浓浓的阴鸷和恨意。
十七年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受到的全部欺辱，以千百倍奉还。
*
外门弟子众多，寝所都是三人合住。
裴苏苏的两个同寝一个叫喻彩，一个叫汪雨风。
看到她走进来，两人继续热闹地聊天，完全没有理会她。
果然如同苏苏所说，她在门派里人缘并不好，没有朋友。正好，免去了会被朋友拆穿的担忧。
裴苏苏走到床边，把所有东西都熟悉了一遍。
入夜，她静下心，坐在床上打坐修炼。
到了她这样的修为，早已不需休息进食。
第二天睁开眼，裴苏苏的识海中突然多出了一本从未看过的书。
她试了试，发现她可以在自己的识海中，随时翻阅这本书。
这本书的封皮缺了一大片，只剩下中间一个“魔”字，上下的字都像是被火给烧掉了，留下一团焦黑的痕迹。
书中的主角似乎是个龙族少年，只是原本应该写名字的地方却空白一片，无从得知这个少年的姓名。
从少年出生起，便因为天生魔体而饱受不公，后来的经历也十分凄惨。
裴苏苏并不关心这个无名少年的过往，她秀眉微蹙，闭目在识海中快速翻阅这本书，发现后面很多页都是空白。
再往后，一个熟悉的称呼引起了她的注意——虚渺剑仙。
百年前，修真界第一天才虚渺剑仙闻人缙忽然走火入魔，世人皆以为他早已陨落。
谁知百年后，他重新出世，化身为嗜杀魔王，斩杀无数正道修士，成为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书里只有这么一段内容是关于虚渺剑仙的，没头没尾，什么都看不明白。
正看到最关键的时候，裴苏苏心中担忧，想要往后翻，可后面似乎被下了禁制，无法翻阅。
涉及到闻人缙，裴苏苏不可能不重视，她用上全身的法力去翻阅那本书，直到识海都随之动荡。
识海上空漆黑一片，隐约有雷电的紫光。
再尝试下去，识海恐怕会彻底崩溃，她也会沦为一个废人。
裴苏苏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只能暂时放弃。
这书竟然如此厉害，以她的修为都不能翻阅。而且直接在修士识海中形成一本书，这样的术法她也从未听说过，不像是人力所能为。
更让裴苏苏忧心的，则是书里的内容。
百年前闻人缙失踪之时，的确已经走火入魔，这一点与书中所说一致。
那么书中提到的百年后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闻人缙真的会变成嗜杀魔王吗？又为何要斩杀正道修士？
如果书中说的内容是真的，至少说明闻人缙还活着，这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铃声响起，听到两位同寝起身的动静，裴苏苏暂时收起思绪，也装作初醒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梳洗更衣。
修士可以直接用清洁术净面，不需要摘掉面纱，所以她们都没有发现，裴苏苏脸上没有红斑。
待二人离开，她随手施了个法诀，面前浮现出一面水镜，映出妖王宫的景象。
“弓玉。”
裴苏苏清冷的声音刚一出现，弓玉的脸就立刻凑近水镜，“王上！您找属下有何事？”
“帮我查一查，在修士识海中直接形成一本书是什么样的法术。”
精怪族是天底下最古老的族群之一，懂得很多上古的法术。
“好，我这就吩咐族人去做。王上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验魂术可以施展了吗？”
验魂术，顾名思义就是查验一个人灵魂本源的法术。
这个法术全天下只有弓玉会，但他每二十年才能使用一次。
之前找到的几个跟闻人缙长相相似的修士，经过验魂术，最终发现都不是他。
不过这次找到的容祁，是唯一一个与闻人缙生得一模一样之人，裴苏苏觉得有很大几率成功。
一想到雪地里那个遭人欺负，却从始至终都脊背笔直，不肯开口求饶的黑衣少年，裴苏苏就有种难言的心疼。
希望他真的是闻人缙。
“已经可以了。”弓玉身后的透明翼翅扇来扇去，昭示着他的自得。
裴苏苏心神微松，“来人族问仙宗一趟。”
“遵命！属下这就去往妖王大人身边。”
裴苏苏关掉水镜，走去膳堂。
虽然她早已辟谷，但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心，她还是跟旁人一样，按时去膳堂用膳。
之后，裴苏苏跟在喻彩和汪雨风两人身后，前往修习室听长老授课。
这个时间点，路上有很多外门弟子，跟裴苏苏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外门男弟子穿着统一的窄袖黑袍，女弟子则是穿着月白色交领齐腰衫裙。
修仙之人吸收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来往的弟子大都容貌出众。
*
修习室位于整个外门最中央的位置，所有外门弟子都会来这里听长老授课，学习术法，阵法，丹药等知识。
一共有六间极其宽敞的讲堂，跟在喻彩和汪雨风身后，裴苏苏走进最左边那间。
为了通风照明，讲堂两边的墙上开了很大的木窗。
屋里摆放着一张张矮桌，每个桌子后面都放着一张蒲团，足以坐下五六百人。
大家没有安排固定的位置，可以随便坐。
裴苏苏挑了个后排的位置，盘腿坐下。
她刚落座没多久，右边角落就坐下一个清瘦单薄的少年。
正是容祁。
少年墨发红唇，面色苍白如纸，鼻梁挺直，眼瞳漆黑幽冷，犹如寒潭古井。
依然是一身黑色窄袖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衬得皮肤越发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没有用自己昨天给他的药膏，如今额角和嘴角还有些青色淤痕。
是因为不信任陌生人，所以不敢轻易用她给的东西吗？
也不知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重的防备之心。
在裴苏苏看容祁的时候，他似有所感，缓缓抬起眼，冷漠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他的目光触碰上的一瞬间，裴苏苏瞳孔收缩，呼吸蓦地一滞。
太像了。
这样清冷干净，如同浸了雪的眼神。
当初在苍羽剑派的琉光峰上，她欲拜入闻人缙门下时，他便是这样的眼神。
身形颀长的俊美仙尊立于高台之上，清冷如霜的目光扫过下面所有人。
霁月清风，高不可攀。
只是后来，闻人缙不知为何突然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失踪不见，世间再无虚渺剑仙的传说。
裴苏苏找了他百年，终于在前几日收到手下传来的消息，说是找到了与闻人缙容貌一致的容祁。
她探了下容祁现在的修为，发现他竟成了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
或许闻人缙只是修为倒退，失忆了。
如若不是失忆，他怎会这百年都不来找她？
不管容祁是不是曾经的闻人缙，裴苏苏都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所以才会费尽心机混进问仙宗。
只是她在冷静下来之后，并没有选择直接找上容祁，而是决定在弓玉到来之前，先在暗处观察一段时间，看他是否真的是闻人缙。
验魂术二十年才能施展一次，不能轻易浪费机会。
虽然不知道闻人缙为什么会变成十七岁的模样，但如果容祁真的是他，她定会帮他找回记忆，重回巅峰。
如若不是……那她也会继续寻找，哪怕再过百年，千年，都绝对不会放弃。
当年裴苏苏只是个实力低微的小猫妖，走投无路之下拜入苍羽剑派，是闻人缙护着她，教她法术，还替她报了全族之仇。
后来他们二人结为道侣，恩爱甜蜜，羡煞旁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岂是短短百年能够磨灭的？
回想起旧日种种，裴苏苏深呼吸了两下，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哽意。
只是，纵然心中情绪翻滚，她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淡然，只平静看了容祁一眼就收回视线。
现在还没真正确认容祁的身份，不能对他表现得太特殊，以免他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