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

察觉到羊士到来,盘膝坐在石台上的闻人缙停止体内的魔气运转,缓缓睁开眼。

“不错,这么快就进入元婴后期了,不愧是虚渺剑仙。”羊士感应了一下他现在的实力,阴阳怪气地说道。

闻人缙懒得与他说这些废话,清寒目光直直望向他,冰冷嗓音毫无起伏,“你有何事?”

羊士盯着他,故意说道:“妖族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一个蛇妖不知用了什么计谋,成功夺取妖王之位,还把那个猫妖赶到了偏僻的碧云界。这件事妖族可瞒得死死的,里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他果然看到闻人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了蜷。

对于闻人缙这种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人来说,这样的表现已经说明,他心中并不似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

可不管心中再怎么担忧,闻人缙都不会上羊士的当,更不会如他所愿,乱了分寸。

他掀起眼睫,不急不缓道:“既然妖族上下瞒得严密,你又如何得知?”

对上闻人缙清冷的目光,羊士忽然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他神色微僵,很快便恢复如常,“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你不必管。我只是提醒你,那个猫妖说不定中了蛇妖的圈套,身陷险境,现在不知是什么情况。你若是想早点离开魔域去见她,最好好好配合我。”

闻人缙没等羊士说完整句话,直接闭上眼睛,旁若无人地开始修炼。

“你什么意思?”羊士恼怒。

“若你每天都只有这几句话,不必特意到我面前来说。”

“你!”羊士气急,转瞬间想到自己确实每天都在说这些无聊的话,撇了撇嘴,总算开始说正事,“东边骷颅山里挖出来一条魔脉,你派我手底下的魔王前去。”

在魔域,他表面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魔王,地位远不如虬婴和其他修为高深的魔王。

可实际上,羊士一直在隐藏实力,许多魔王都是他的麾下。

“知道了。”闻人缙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闭目冷声道。

羊士又说了几件事,才悄悄离开魔王寝殿。

他走后,闻人缙重新睁开眼,眸中寒芒乍现,抬手取消了遮掩修为的禁制。

其实他真正的实力并非元婴后期,而是已经迈入了化神后期,很快便能突破至炼虚期。

羊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刺激他,无非是仗着他如今修为低微,即便再担忧,也什么事都做不了。

闻人缙心里很清楚,与羊士合作只是权宜之计,羊士巴不得自己永远留在魔域为他做事,不可能真的帮他离开,不然也不会一直暗中派人盯着他。

他想离开魔域,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实力。

魔王殿内魔气充足,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迈入大乘期,只有到了那时,他才真正有离开魔域的资本,才能去找裴苏苏。

所以不管心中再怎么担忧,都万万不可被羊士的话影响了心神,耽误修炼,那样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

压下所有思绪,闻人缙闭上眼,继续专心修炼,黑色魔气在他经脉中快速运转。

*

在许多珍贵丹药的滋养下,容祁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裴苏苏每日都会来看他,还会扶着他去院子里走路。

“我重新将破妄炼制了一次,比从前威力更甚,待你养好了伤,就能继续练剑了。”

“多谢姐姐,”容祁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衬得薄唇愈发殷红,“对了姐姐,你不必让人送冰灵玉过来了,我现在有灵力在身,不惧暑热。”

裴苏苏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冰灵玉对你身体恢复有益,等你伤养好了,我再让人把冰灵玉搬走。”

“好。”容祁便不再坚持。

他们走了一圈,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休息。

暖阳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地面上映出斑驳影子。

他们相对而坐,影子挨得极近。

微风吹起少年绑在头发后面的红色发带。

裴苏苏恰好看到,随口道:“你此去望天崖一趟,身体又不小心吸收了一些魔气,这个镇魔绫,还是继续戴着吧。”

容祁颔首应下,“好。”

这是她送给他的东西,他巴不得日日带在身上。

裴苏苏盯着容祁脑后松松垮垮的马尾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忽然无奈轻笑,“你这是怎么绑的?”

之前在问仙宗后山上,自己第一次帮他绑镇魔绫的时候,就发现他绑得很奇怪,发带和墨发胡乱缠在一起。只是那时她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没放在心上。

容祁耳根微微发烫,墨眸中浮现出窘迫,支支吾吾道:“我随手绑的。”

他从小无人教养,不会用发簪束发,连绑头发都只是随便拿发带缠在一起。

裴苏苏轻轻叹了口气,从芥子袋里拿出梳篦,起身走到他身后,废了好一番力气都没能把镇魔绫拆下来,最后还是输入灵力之后,才将其取下。

柔顺青丝散落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铺陈于背。

她动作轻柔,拿着梳篦在他墨发间穿梭,仔细地帮他梳头发。

“幸好上次在荆河渡,我取镇魔绫的时候,下意识输了灵力,不然可就要扯到你的头发了。”裴苏苏一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乱七八糟的结,就有些忍俊不禁。

容祁红着脸,闷闷“嗯”了一声,僵硬地坐在石凳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自他有记忆起,第一次有人为他梳发,带来的感受陌生又新奇。

发间的那只手灵巧温柔,时不时轻轻擦过他颈后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看不到裴苏苏,却能通过她轻柔小心的动作,猜到她此时应该面带笑意,眸光温柔专注地望着他。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容祁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胸腔里涌上一阵热意和悸动。

裴苏苏帮他梳好发,又重新帮他把镇魔绫绑了上去。

这下他的乌发就整齐多了,而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容易散开。

“谢谢姐姐。”容祁微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很沉闷,与平日不太相同。

过了会儿,他轻声喊:“姐姐。”

“嗯?”

容祁侧首,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她,潋滟墨眸燎起星光,认真问道:“姐姐可以教我束发吗?”

可裴苏苏却说:“不必学。”

还不等他继续问,就听她接下来说道:“从今往后,我日日为你束发。”

容祁瞳孔收缩,心尖猛地一颤。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对他来说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不敢相信。

日日帮他束发的意思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吗?

他像是突然失了魂魄一般,怔怔地回正身子,背对着裴苏苏,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容祁忽然没了动静,裴苏苏疑惑地低头看去,就见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乌黑的眼睫濡湿。

裴苏苏没再说话,从背后将他轻拥入怀,动作怜惜。

只是,她的眼眸明澈如水,噙着淡淡的疑惑。

为何他会如此脆弱敏感?

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时辰,担心会影响到容祁的身体,裴苏苏温声道:“回去吧。”

“好。”

*

这日,裴苏苏刚陪着容祁从院中回到屋里,弓玉派人送来的神籍凑巧送到。

裴苏苏拿到手里,检查一番后,用法力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落在神籍封印上。

封印上闪过一道金光,随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这份神籍也终于能够打开。

这份神籍晦涩难懂,很多事情都写得云里雾里。

裴苏苏钻研许久,勉强看懂了大概意思。

待她合上神籍,靠坐在床头的容祁好奇问道:“姐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神域败落之前的事情。天地创立之初,神域共有三位神,真神天帝,妖神应龙,和魔神凤凰。其中天帝修为最强,有创世之能,乃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万年前覆灭的龙族,正是应龙后代。”

除了三位神祗以外,神籍还记载了当年神域败落的一部分真相。

不知魔神和妖神做了什么,惹怒天帝,致使天帝一怒之下,将二神诛杀。

妖神应龙被天帝诛杀,还被用伏妖印镇压在望天崖下,不得转世。

魔神凤凰则是死于天帝的诛邪绫。

怪不得诛邪绫会受损,毕竟魔神虽修为不及天帝,但也是天地间第二强横的存在,实力不容小觑。

从那以后,神域就只剩下天帝一位神祗,至于后来天帝去了何处,神域为何会彻底败落下去,这份神籍上并未记载,裴苏苏不得而知。

听完,容祁眉心微蹙,“可凤凰为何会是魔神?他不应该是妖神吗?”

“神籍记载,魔神天生魔胎,无法修灵力,所以才会成为魔神。”

“那我们上次在神陨之地看到的那些凤凰泪……”

“没错,”裴苏苏明白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都是魔神之泪。”

“魔神竟会有那么多泪水。”容祁下意识感叹了一句。

他们上次待的那个山洞,可是被整整一潭的凤凰泪围住。

魔神为何会流那么多眼泪?

说完,他就发现裴苏苏眸含促狭地盯着他,眼也不眨。

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容祁很快就被看得脸颊发烫,抓住薄衾的手微微收紧。

他眼眸有些躲闪,喉结滚了滚,羞怯问道:“姐姐,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那个魔神是不是同你一样。”

容祁不解,眉梢微微扬起,“哪里同我一样?”

魔神是凤凰,他是龙,哪里一样了?

“同你一样爱哭,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泪。”

她的话刚落,就见容祁白净的脸颊登时蹿红,烧了个透。

他脊背僵直地坐在那里,微侧过身子,似乎是想挡住自己的脸。舔了舔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还顾及她在此处,裴苏苏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背过身的容祁并没有发现,裴苏苏眸中的笑意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茫然。

从前的闻人缙沉稳内敛,自己与他初次相遇时,他才不过十七岁。

可十七岁的闻人缙,也几乎从未有过羞涩窘迫的时刻,更少有敏感落泪的脆弱情态。

与闻人缙相比,如今的容祁青涩,稚气,感情充沛,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感。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还有许多不同。

一个喜穿白衣,一个却日日穿着黑衣。

一个清冷出尘,另一个冷漠阴郁。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失忆对一个人的性情改变,真的会有如此大吗?

可弓玉已经确认了容祁的灵魂,容祁应该就是闻人缙没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难道,必须等到容祁修炼到大乘期,自己把过往的记忆全都传给他,他才会恢复往日的性情?

裴苏苏微皱起眉,葱白手指无意识地在手中的神籍封皮上摩挲,敛眸陷入沉思。

容祁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蔓延开的羞涩紧张,偷偷朝裴苏苏那边抛去一眼。

却正好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容祁身上所有热度瞬间褪去,浑身冰凉。

刚才,裴苏苏眸中划过的一道陌生,恰好被他捕捉到。

她已经发现他与闻人缙的不同了。

容祁垂下眼眸,刚因为她亲昵打趣而有些飘然升起的心,瞬间从高空中跌落,摔成碎片。

或许,姐姐方才只是随口打趣他,但也有可能……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在试探他。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彻底打消她刚升起的怀疑。

容祁绷紧下颌,心头惴惴不安,如同踩在薄薄的冰面上,随时都面临脚下碎裂,跌入冰湖深处的危险。

*

阳俟已经知道,容祁那日并非是要夺取裴苏苏的妖丹,而是在帮裴苏苏炼化龙骨花。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想到容祁在地牢里过得凄惨,即便已经受了裴苏苏的惩罚,阳俟心中依然有愧。

封闭修为以后,阳俟将自己在地牢里关了一段时间,啃了好些天的干菜馒头,还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宝贝来补偿容祁。

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阳俟,还有桌子上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宝物,容祁神色毫无波澜。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是我从前在各处秘境里寻来的,都拿给你,当作补偿。”在地牢里关了几天,阳俟被折磨得不轻,眼下一片青黑。

跟步仇当兄弟那么多年,阳俟才勉强能接受步仇的妖身,可地牢里有那么多小蛇,对于他来说宛如噩梦,他在地牢里别的什么都没干成,整天就拿着树枝驱赶蛇虫了。

“不需要。”容祁面色漠然,嗓音冷淡,与面对裴苏苏时判若两人。

见他不肯收下,阳俟不免着急,“我是真心来向你道歉的,只要你肯原谅我,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直说。”

容祁本来懒得与他周旋,正准备把阳俟赶出去,开口前却忽然想到,裴苏苏最信任的这几个人里,就属眼前这个狼妖头脑最为简单。

饶含防备心重,步仇和弓玉心思缜密,而且暂时不在碧云界。

如果他想打探一些消息,又不想遭人怀疑,从性格冲动的阳俟口中套话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容祁心思百转,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见阳俟又着急起来,他才缓缓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我只想知道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这反倒让阳俟松了口气,他就怕容祁什么都不想要。

阳俟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说道:“整个妖族上下跟王,不是,是跟苏苏大尊关系最好的,就属我,饶含,弓玉,还有现在的王上了。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容祁敛眸沉思,片刻后就想到了合适的问题,“百年前,姐姐刚接受上任妖王传承时,是否吃了很多苦?”

不用他过多试探,阳俟就把他想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何止是吃苦,应该说是凶险万分才对。要不是弓玉族长感应到苏苏的位置,带着我跟步仇饶含及时赶到,用心头精血帮她改善血脉,恐怕她当时就会经脉爆裂而亡。”

容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

“姐姐不是有个道侣吗?那时他去了何处?”他继续引着阳俟往下说。

阳俟看向容祁,随口接道:“她的道侣不就是你吗?”

容祁微微皱起眉,眉宇间笼上忧愁,“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记得我是如何与姐姐相识的。”

这个问题,阳俟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

可看到容祁茫然遗憾的神情,想到闻人缙与裴苏苏之间的过往,他心中不免涌上同情。

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阳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关于你的事情,我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前人族有个门派叫苍羽剑派,你是当时的掌门首徒闻人缙,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虚渺剑法而被世人尊称为‘虚渺剑仙’。那时,虚渺剑仙这个称号在整个人族可谓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虚渺剑仙叫闻人缙。

容祁暗自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苏苏化为人形后,拜入苍羽剑派,成了你座下唯一的弟子。她远离妖族拜师,孤身一人跟在你身边修行。那段时日,偌大的琉光峰上,只有你们师徒二人,日夜相伴,情分自然不凡。”

“苏苏所在的猫妖一族实力低微,但有许多人族修士喜欢猫妖族的皮毛,因此而招来了灭族之祸。后来你帮她报了全族之仇,所以她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容祁静默听着,不知为何绷紧了下颌,眸色越来越沉。

“我没怎么去过人族,都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还有许多修士称你为‘玉面剑仙’和‘清绝仙尊’。我猜你从前应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然苏苏也不会对你一往情深……”

“差点忘了,还有件重要的大事,曾经苏苏的妖族身份不慎暴露,一群人对她喊打喊杀。为了维护苏苏,你一剑劈开琉光峰,山石崩塌,震住了当时所有的正道修士。”

说到这里,阳俟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臂猛地一挥,威风凛凛地比划出一个劈砍的姿势。

他抬头看向容祁,却发现他脸色很难看,白皙额头遍布冷汗。

“你怎么了?”阳俟收起笑,疑惑道。

自己特意强调他和苏苏之间的羁绊深重,容祁不应该感到欣喜万分才对吗?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

重重呼吸两下,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容祁强自镇定,“没什么,只是伤势未愈,仍有些虚弱。”

“那我长话短说好了,后来你跟苏苏在不仙峰正式结为道侣。当日天降彩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比翼鸟可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据说只有命定姻缘之人才能遇到,所以人人都说你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阳俟说着说着,容祁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他脊骨弓着,脸庞涨得通红,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

阳俟赶紧收住话头,走过去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容祁抬手的动作拦住。

“够了。”容祁用力闭上眼,胸前剧烈上下起伏,气息粗重,像是在艰难地压抑着什么,“我今天有点累,改日再说吧。”

阳俟看不到的角度,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掌紧攥,手背上青筋凸起。

“行,这些宝贝都留给你,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从容祁这里离开,阳俟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春风满面,走路都带风,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路上他恰好碰到饶含。

饶含见他这么开心,忍不住问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我方才去找容祁赔不是,他总算是原谅我了。”

“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了?”饶含挑眉。

阳俟点点头,“嗯,我给了他许多宝贝,还跟他讲了他和苏苏以前的事情。”

他还特意挑着那些重要的事说,现在容祁心里指不定多感谢他。

饶含停下脚步,有些不赞同,“这些事就这么告诉他,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连弓玉族长都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他确实是闻人缙没错,知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妨碍。”

“那倒也是,”饶含与他并肩往外走,神情若有所思,“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容祁怪怪的,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单纯无害。”

“是你想多了吧。”

“或许吧。我界下有事,得离开碧云界一段时间,你帮我向苏苏说一声。”

“好。”

阳俟走后,容祁妒火攻心之下,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勉强将这股甜腥压下。

容祁乌睫颤了颤,掀起泛红的眼眸,嘴唇绷直。

原来虚渺剑仙和姐姐曾有这么多过往。

他们一同经历过这么多,怪不得感情会那样深厚。

闻人缙可以为了姐姐自逆经脉,冒着生命危险去望天崖寻龙骨花,姐姐同样可以为了让闻人缙重新修炼,付出巨大代价,修为大跌到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容祁心里一直很清醒。

他服下的那颗九转逆脉丹,是姐姐给闻人缙准备的,不是给他的。

那是他偷来的好。

阳俟说的那些过往,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再加上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容祁心中大致勾勒出了闻人缙的形象。

剑修天才,清冷自持,高不可攀,满腔温柔爱护都只给了一个人。

与闻人缙相比,他自己只是天生就遭人厌弃的废物,不止如此,性格还孤僻阴暗,宛如躲在湿暗地牢里的那些小蛇,是最低贱卑微的存在。

闻人缙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虽说他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前是什么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前定然是魔修。

望天崖上,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出手狠辣,眼睁睁看着同族在他面前被天罚折磨致死,没有半分不忍。

失忆之前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冷血暴戾的魔修,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那人?

若是闻人缙有一天真的回来,他那般神仙人物,又与裴苏苏共同经历过那么多,到时裴苏苏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即便杀了闻人缙,让他再不能出现,他也永远是裴苏苏最喜爱的那个人。

他在裴苏苏心里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想到这里,容祁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掌猛地握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手撑着桌案,低垂着头,泪水无声淌下。

暗红的血迹附近,冰凉液体砸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待度过一开始妒意烧心的阶段,逐渐冷静下来,容祁有些自嘲地想着,其实他应该觉得庆幸。

若非闻人缙和裴苏苏感情好到如此地步,自己也不能凭借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就得到这么多好处,更不可能留在裴苏苏身边。

可仅凭一张脸,又能留得住她几时?

裴苏苏不是肤浅之人,她喜爱的肯定不单单是闻人缙的皮囊,不然直接用傀儡术变出一个替身就是,何必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寻找闻人缙的下落?

自己与闻人缙差别如此大,怪不得这么快就让裴苏苏察觉到他们的不同,隐约生出怀疑。

若自己还像现在这般,定会处处让她觉得违和奇怪,找不到当初的感觉,被她拆穿身份是早晚的事。

如果不想让这一天到来,从这一刻起,他就不能再是容祁,而是要把自己变成闻人缙。

容祁痛苦地闭上眼,心下有了决断。

他在脑海中不断播放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努力去记住闻人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裴苏苏喜欢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模仿得很好。

只要她不离开他,他就没有咽不下的苦,没有做不到的事。

*

这日,裴苏苏来看容祁,走到门口却蓦地顿住脚步,目光僵直。

单薄瘦弱的少年静坐于窗前,眉眼温和,专注地擦拭手中长剑。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额前散落的一捋青丝,暖阳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如玉般剔透。

少年面白唇红,五官无一不精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与平日唯一的不同是——容祁穿了白衣。

裴苏苏那短暂的怔愣,容祁自然察觉到了。

他也很清楚,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心中狠狠一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妒夫·小哭包·小娇祁(疯批程度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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