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士手里拿着一枚邪魔珠,坐在白玉台上修炼,闭着眼睛问道:“那猫妖离开了妖王谷?”

“正是。”

“她可是去了凤凰秘境?”

属下摇头,“并未,猫妖与她的道侣四处游历去了。”

羊士愤恨咬牙,不屑道:“项安那个蠢货,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就凭他也想与我合作,坐上妖王之位?做梦。可惜了我的丹丸。”

他手头的丹丸不多,被项安浪费了一枚之后,便只剩下两枚。

该死的。

“大人,您给项安的那枚丹丸,究竟是何物?”

“我曾经跟在凤凰妖王身后,去过一个破败的荒芜之地,在里面捡到了几枚赤色丹丸。后来我发现,这枚丹丸燃烧后,可以让人看到一部分前世的记忆。”

正是燃烧了这种丹丸,羊士才会知道,原来陨天珠吸收了足够的怨气之后,就会变成邪物,可以将大量杀人后的凶邪之气转化为力量。

其实陨天珠不但能将邪气转化为魔气,同样能转化为妖力,只是他的手下都是魔修,更需要魔气,所以他才会将陨天珠碎片用阵法改造成邪魔珠,而不是邪妖珠。

羊士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但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其他人的容貌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只看得到自己曾经用陨天珠来快速提升修为,却不知自己身份为何。

不过知不知道身份,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得到自己需要的力量就足够了。

“破败的荒芜之地?那是什么地方?”属下继续问。

“不知,凤凰妖王从那里出来后,不知得到了什么宝物,击败魔尊,重新将魔尊手里的秩序石给抢走了。”

羊士在虬婴身边打探了许多年,勉强拼凑出当年这件事的真相,才得知,原来凤凰和魔尊抢来抢去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神物秩序石。

“可是您为何会觉得,那猫妖用了这枚丹丸之后,会去凤凰秘境?”

羊士睁开眼,“我也只是猜测。我怀疑,那猫妖的前世,就是曾经的凤凰妖王。”

他不信凤凰妖王会无缘无故陨落,更不信那么强大的人会甘心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全部传给一个不相干的猫妖,凤凰陨落前一定早有准备,在自己的秘境里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羊士想用这个丹丸来试探裴苏苏。

如果她真的是凤凰妖王,得知前世记忆之后,定会去凤凰秘境查探一番。

羊士还有许多邪魔珠在手,他突破渡劫期巅峰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难倒他的就是,为什么凤凰和魔尊都没有成神,他们到底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或许,只有揭开当年凤凰妖王陨落的真相,找到秩序石的下落,才能真正触摸到成神的契机。

*

碧云界。

弓玉听手下小妖禀报,说是那个昏迷了两月的魔修终于醒了。

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带上几个高手,前往地牢。

灵智未开的小蛇察觉到强横气息,离开那魔修身边,躲到暗处。

“你是何人?”站在地牢外面,弓玉问道。

那魔修盘膝而坐,分明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才能勉强坐起来,他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局促慌乱,反倒从容淡漠。

仿佛他现在不是性命垂危被人捉住的魔修,而是坐在高台之上,受万人敬仰的仙尊。

周身气度倒是不凡,想来曾经在魔域应该是一方人物,弓玉在心里想着。

如果能从他口中打探到关于魔域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声响,魔修缓缓掀起眼睫,清寒眸子看向弓玉,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他嘴唇干涩,稍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弓玉微愣,“为何不说话?”

魔修摇头。

“你可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魔修又小幅度摇头。

弓玉看着他奇怪的举动,想到他之前重伤濒死,心中有了猜测:“难道,你不能说话了?”

这次,魔修点头。

“嘶。”弓玉倒吸一口凉气,快速眨了几下眼,不免觉得眼前这个魔修的境遇太过悲惨了些。

经脉寸断,毁了容,连嗓子都毁了。

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弓玉更加觉得,眼前这人肯定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所以才会遭受这些。

于是他解释道:“你昏迷在死梦河边,被我手下带回救醒。若你愿意配合我们,说出你知道的关于魔域的信息或计划,我们可以放你走。”

魔修平静点头,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这是愿意配合,换取生路的意思。

如此最好。

弓玉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这里是妖族地界,碧云界,隶属苏苏大尊掌管。待大尊历练归来,她会亲自审问你。”

说完,弓玉看到魔修眸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他不由觉得奇怪,明明之前这魔修对周围一切都不在意,甚至连自己生死都漠不关心的模样,怎的一听到妖族,忽然是这个态度?

难道与妖族有旧?

弓玉想了想,眼前这人如今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传音入密也用不了。

说话吧,嗓子又坏了。

只剩下一个办法——

“你可会写字?”

修仙界,许多出身微寒之人,整日为生计奔波,是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学问的,所以弓玉才会有此一问。

魔修点头。

弓玉忙吩咐左右:“拿纸笔来。”

他让人将笔墨纸砚铺在魔修面前的地面上,魔修捡起笔,手因为过于虚弱而颤抖。

看到他露在外面的手上,也布满了灼烫的疤痕,弓玉的视线顺着手臂来到他脸上。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岩浆里爬出来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想而知当时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这人竟也能咬牙撑下来,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怕是心中存着滔天的爱或恨罢。

魔修提笔,艰难写下三个字:何时归。

眼前这个精怪,他从未见过,不知可否信任。

弓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感受到了裴苏苏的召唤。

这段时间,裴苏苏到处历练,每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都会特意跟弓玉分享。

弓玉连忙连通水镜,镜中浮现出裴苏苏笑靥如花的模样,穿着一身火红嫁衣。

她身旁站着同样身穿红衣的俊美少年,两人亲密依偎,显然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关系愈发亲密无间。

“大尊,您怎会如此装扮?”

听到弓玉的称呼,魔修立刻抬眸望过去,却只看得到水镜背面。

“说来也巧,我与容祁路过一个凡间的镇子,遇到有人成亲,结果新娘子与另一个人跑了,新郎登时被气晕过去。我瞧着阵仗好玩,就花银子买下仪仗喜鼓,与容祁试了一次。凡间成亲可真够繁琐的,不过很有趣。”

裴苏苏说得眉飞色舞。

她给的银子多,那家想着反正媳妇跑了,亲是结不成了,花心思准备的仪仗喜鼓,还有请来的吹打队伍都要银钱,干脆全丢给裴苏苏,捞一笔弥补损失。

她说话时,容祁就站在她身后,将她轻拥入怀,满目欢喜温柔,显然是极开心的。

魔修听着她熟悉活泼的声音,手忽然一颤,笔摔在纸上,发出声响。

墨迹从三个字中间划过,硬生生将字分割成两半,笔尖还颠出一团乌黑,洇透了纸张。

裴苏苏正拿着盖头,兴致勃勃地跟弓玉介绍,“这个是凡间的盖头,讲究可多了,我要一直戴着它坐在花轿里,等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才能让容祁用喜称挑开——”

听到笔砸在地上的突兀声音,裴苏苏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弓玉所在的地方,似乎不是殿内。

于是问道:“弓玉,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瞧着阴暗潮湿,隔着水镜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大尊,上次救下的那个魔修醒了,我正带人来审问他。”弓玉如实回应。

“哦?正好,让我瞧瞧。”

“遵命。”

魔修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定然丑陋不堪,原本一直从容不迫的他,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想找个东西遮掩。

可他身处地牢,哪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掩。而且他嗓子已毁,连出声制止的能力都没有。

他只能狼狈地以手掩面,眼睁睁看着水镜转过来,映出让他刹那间几乎心碎欲死的画面。

少女一袭嫁衣,绮罗粉黛,桃花眸微弯,漾着细碎的光,眉心点了红色花钿,颜色皎然昳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明艳动人。她腰间环着一双手,来自身后着新郎服的颀长少年。

那少年乌发雪肤,墨眸红唇,神色温柔,容貌熟悉得让他不能再熟悉。

两人亲昵相拥,腰间各自悬着一块剔透的情玉,宛如一对璧人。

魔修定定望着水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裴苏苏忽然收敛面上笑意,眉头紧皱,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毁了容,慌乱想藏起自己脸的魔修。

为何,为何她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心像是被大手攥住,疼痛难忍,呼吸陡然不畅起来。

仿佛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事情,让她心头惴惴,惶惶不安。

“大尊,您怎么哭了?”弓玉飞到水镜面前,惊讶道。

裴苏苏下意识抬手,这才发现脸上湿润润的,早已覆满了冰凉的液体。

她怎么哭了?

她也不知道。

裴苏苏的视线绕过弓玉,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魔修。

与他静静对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心痛愈发剧烈,酸涩交织。

她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如纸,无意识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触摸镜中的魔修。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水镜,就落入了温热大掌中。

红衣少年眸光闪了闪,笑意微收,将裴苏苏的手紧紧裹在手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连低磁的声线,都与曾经的虚渺剑仙别无二致。

裴苏苏眨了眨眼,出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只是视线依然没有从魔修身上移开,“我也不知,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沉闷,有些难受。”

容祁余光扫过魔修,眼尾戾气和杀意一闪而过。

再次看向裴苏苏时,他瞬间恢复清朗温润的模样,如玉脸庞温柔,墨眸沉静。

容祁不着痕迹地挡住裴苏苏的视线,轻轻拥着她的肩,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不是最近渡了太多修为给我,太累了?”

终于看不到那个魔修身影,裴苏苏心中的闷窒感受这才褪去,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或许吧。”

“这魔修来历不明,你见到他还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保不准是他修炼了什么邪术,还是将他杀了吧。”

“不行!”裴苏苏瞬间脱口而出。

说完,她看到容祁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眸光黯淡。

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个魔修似乎太过在意了些。

将心比心,如若容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态度还这么奇怪,她心中也会不舒服。

于是裴苏苏踮起脚,安抚地在他嘴角亲了下,柔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只是太累了,不怪你。”容祁眼睫颤了颤,眸光晦涩不明。

他若无其事地将裴苏苏拥入怀中,手扶在她脑后,逐渐低下头,鼻尖与她的相蹭,滚热呼吸交缠。

从水镜中,只看得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看不清他们到底是在亲吻,还是只是离得极近在低声说话。

终于从重逢的复杂心情中回过神,魔修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心急地提起笔,原本想写什么字。

可目光触及水镜中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心一寸寸下沉,他慢慢将笔放下,没有继续。

许久,容祁才抬起头,阴戾冷寒的目光看向水镜。

他嗓音低沉冰冷,“弓玉,魔修手段多,切不可放松警惕。如若此人表现出任何异常,立刻诛杀。”

裴苏苏闻言,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刚才容祁那个失望的表情,心生不忍愧疚,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总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了他的心。

见裴苏苏没有反对的意思,弓玉拱手应下:“是。”

“成亲的仪式还没彻底走完,有什么话,下次再与弓玉说吧。”这次的话,是对裴苏苏说的,语气顿时温和。

裴苏苏又一次看向水镜,视线却被容祁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

说完,她压下犹豫,挥了挥手,水镜在面前消失。

只是她最后望向水镜的眼神,还是被容祁收入眼底。

他闭上眼,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手掌瞬间攥紧,沉沉呼吸两下。

须臾,容祁重新睁开眼,温柔地拥着裴苏苏,面带毫无破绽的浅笑,一步步走向喜床。

水镜消失后,魔修依然出神地盯着半空,许久才终于回神似的,渐渐垂下头。

弓玉隐约觉得裴苏苏的表现很奇怪,想到容祁所说的“邪术”,看向魔修的眼神,就不免带上几分防备。

“大尊实力高强,你若敢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魔修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手指微动,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他是谁。

弓玉狐疑看向他,“他自然是尊夫。”

说完,他似乎看到魔修唇角扯了扯,笑得很难看。

下一秒,魔修毫无征兆地猛吐一口鲜血,随后就开始剧烈咳嗽,周身气息登时萎靡不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死去。

想到留着他还有用,所以尽管对他仍有怀疑,弓玉还是用法力控制着丹药递了进去。

“这是疗伤丹。”

魔修有气无力地拿起丹药瓶,将丹药倒在手心。

丹药圆润,散发着莹白的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裴苏苏亲手炼制的。

她的炼丹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灵植火候他都再熟悉不过。

闻人缙将丹药吞下,闭目靠着墙,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他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弓玉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嘱咐手下好生看着他,弓玉便离开了地牢。

地牢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缙才重新睁开眼。

想到羊士之前的话,那个红衣少年,应当就是真正的魔尊,修为莫测,目的不明。

回忆起方才水镜中,他们二人亲密依偎的模样,还有容祁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宛如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剜开心脏,冷风呼啸灌入。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闻人缙痛苦地闭上眼。

眼角终究还是淌出冰凉液体,无声地濡湿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