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苏苏被丢到床上。

锦衾铺得厚实,她不觉得疼,只是心中惶惶不安。

还不等裴苏苏起身,容祁高大的身影就笼罩下来,将她重新压回被子里,强势地将手腕扣在头顶,气息纷乱粗重。

“容郎,你冷静一些,别这样。”

容祁眼眸赤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简直像是疯了一般,去扯她的腰封。

他们的情玉镯不小心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苏苏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嘶。”

裴苏苏皱眉,倒吸一口冷气,勉强拉回了容祁的些许神智。

可他依然没有恢复平日的温柔,反倒像是在故意跟谁斗气,或是想要证明什么。

细白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衾,指尖泛起白,过了半刻钟才松开。

容祁拉过她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手背压在枕上。

他们才是最契合的。

谁也别想插进来。

第二日,弓玉在自己住处等了半天,没等到裴苏苏出现,就派人来问。

“大尊和尊夫昨日进屋后就没出来,属下喊了两声,但屋里设了结界,许是大尊没听见。”

“知道了,你下去吧。”

弓玉隐约猜到,心中升起怪异感。

以他对闻人缙的了解,闻人缙绝对不是重欲之人才对,为何会这样?

还有容祁第一次与大尊合修,三日才下山,当时他以为是结元婴遇到了什么难处,如今想来,会不会根本不是结元婴遇到困难,而是……

弓玉赶紧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容祁不知疲累,裴苏苏却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中途昏睡过去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意识朦胧间,她忽然有个很荒唐的想法——容祁似乎不是人族。

可还不等她仔细体会,容祁就已经遮住她的眼眸,抽身离开。

他低头,轻咬住她的耳垂,灼热气息喷拂于耳畔。

耳廓像是被羽毛扫过,带来一阵痒意,裴苏苏没心思再去想其他。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喘息之机,她赶紧环住容祁的脖子,“容郎,今日便过年了,步仇他们还在等我呢。”

约好了一起吃年夜饭的,她若是缺席多不好。

听出她嗓音的沙哑,容祁到底还是心软了。

过了会儿,手掌移开,不再遮她的视线。

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容祁抿唇,静默望着她,不发一言。

裴苏苏强撑着抬起手,拂去他下颌晶莹的汗珠,温柔道:“别生气了。”

即便他这么折腾她,她都不与他置气。

因为在她心里,他是光风霁月的师尊,是她可以无底线纵容的人。

容祁手肘撑床,垂眸看她,俊美面容冷漠,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掌心冰凉,“你答应过我,不去见那个魔修。”

“我没有见他,只是……”

犹豫片刻,咬了咬下唇,裴苏苏还是决定将事情全部说出来,“之前我看到那个魔修的字画,与你的字画如出一辙,心中便有些怀疑。”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容祁身子瞬间绷紧,眸光陡然一凝。

“你的字画并未流传在外,大都被我收着,旁人即便想学,也绝对找不到门路才是。”

“还有今日,那人抚琴,也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让我回想起了从前,我们在琉光峰上的日子。他弹奏的那首曲子,除了你我以外,别人绝对不会知晓。”

随着裴苏苏的讲述,容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明明殿内温度适宜,现下他什么都没做,额头却又冒起了汗。

“你的琴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那样清透悦耳的琴音,只有你能弹出来。那个魔修,到底是什么来历?字画、琴音……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容祁再也听不下去,施了个法术,转瞬间,便已经穿戴整齐,一副打算出门的模样。

裴苏苏愣了一下,赶紧拉住他的手臂,“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

“你疯了?”裴苏苏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他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是想与他商量,怎么才能试探出那个魔修的真正来历。

不是让他直接杀人。

容祁回头望她,苍白着脸色,“他如此做派,分明就是图谋不轨,你为何不让我杀他?”

“既然知道他图谋不轨,就更应该盘问清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把人杀了。”

不弄清楚那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万一以后又来一个人,用同样的招数迷惑她呢,还有完没完了?

而且那人费尽心思做这些,肯定有所图谋,她总要知道,那人所求是什么,才好做出防备。

裴苏苏的理由合情合理,可听在如今想法偏执的容祁耳中,全是不能信的借口。

他胸中妒意烧灼,忍不住红了眼眶,语气藏着说不出的委屈,“你还护着他!”

裴苏苏冤枉极了,摇摇头,温声反驳道:“我没有护着他,我是在与你商量。”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留他一命?”容祁嗓音低哑,胸前起伏剧烈。

裴苏苏想了想,点头,“嗯。”这么理解也对。

见她点头,容祁心中的妒火又一次疾燃起来,火星烧得噼里啪啦,几乎将他的理智全然烧成灰烬。

“你还说不是护着他?他不过一个毁了容的魔修,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处处维护他?”容祁厉声质问。

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戾,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将闻人缙千刀万剐。

可裴苏苏完全不能理解,他对那个魔修如此大的敌意来自于何处。

她语速略微加快,“你也说了,他不过是个毁了容的魔修,你又何必与他计较至此呢?”

“倘若我今日就是要与他计较,必须要杀他呢?”

容祁态度坚决,裴苏苏就是对他再怎么纵容,也难免有了脾气。

她松开他的手臂,陌生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颤抖着唇道:“好好好,你要杀人尽管去杀。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容祁脸色煞白,如遭雷击般钉在原地。

裴苏苏最后一句话恍若魔咒,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还有她方才那个眼神,仿佛冰锥一般刺进他心里,狠狠一扎,泛起尖锐疼痛的同时,也将他所有神智都唤了回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闻人缙那样清绝出尘的人,永远不可能像他这样,因为嫉妒一个人而如此歇斯底里。

容祁不愿意承认,他在闻人缙面前是自卑的,所以才会敏感如刺猬,一碰就立刻竖起全身的刺,遮掩自己那点可怜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睫,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在床上坐下,“抱歉,我方才太着急了。”

裴苏苏桃花眸冷冷看他,鼓着脸轻哼一声。

她这样的反应,说明还没有特别生气,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容祁心下稍松,讨好地去捉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亲,“对不起,吓到你了。”

裴苏苏睨他一眼,抬腿轻踹了他一脚,“那你可还要杀人?”

分明是对心上人撒娇的情态。

容祁顺势握住她的脚踝,抱进怀里,眉目恢复温润,淡声道:“不杀了,我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看不惯你那么在意他,所以才说了几句狠话。”

裴苏苏说道:“你又冤枉我,我何时在意他了?不过是想将这件事处理得更好罢了。”

“是我不好,我太小心眼,冤枉你了。”

裴苏苏这才满意,抽回自己小腿,主动扑进他怀里,娇声道:“你失忆一遭,怎么醋劲变得这么大?我都快受不住了。”

容祁眸色微暗,喉结滚了滚,抬手揽着她,“我以后会改。”

“吃味改不改都成,但是有一点,”裴苏苏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趴着,“以后可不许再将杀人挂在嘴边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容祁眼睫颤了颤,心中警铃大作。

他舔了舔唇,有些僵硬地说道:“我知道了。”

容祁这才发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闻人缙怎么可能像他这样残暴阴戾,动不动就杀人呢。

幸好,幸好裴苏苏没有多想,真的信了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容祁闭上眼,平复过快的心跳。

闻人缙必须死,但,绝对不能死在他手里。

不然,裴苏苏一定会怀疑他的身份。

在容祁沉思时,裴苏苏在闭目养神。

殿内一时寂静,只剩窗户漏进来的寒风声响。

过了大约一刻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裴苏苏从容祁怀里爬起来,坐直身子,手指随意地梳着青丝,“准备走吧,弓玉他们说不定都等急了。”

“好。”容祁巴不得她赶紧忘掉方才的事,自然应下。

两人各自下床梳洗,换上新衣。

裴苏苏看着镜中人脖子上的痕迹,忍不住娇嗔地瞪了容祁一眼,又抬手在他腰间重重拧了一圈。

容祁自觉理亏,饶是被拧得青紫,也不敢吭声,只咬牙闷哼了声。

结果这一声压抑的闷哼,又惹得裴苏苏鼓着脸瞪他。

见她起身往外走,容祁连忙跟上,为她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

被外面的风雪一吹,他头脑清醒了不少。

顿时明白,方才裴苏苏瞪他,或许是因为他发出的声音太过暧昧,让她以为,他又在故意勾她。

这次轮到容祁觉得冤枉,抬手碰了碰发烫的耳尖。

他当真是无心的。

两人去正殿与弓玉他们会合。

步仇,阳俟,饶含都在,看到他们二人过来,眸中都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饶含眨了眨眼,笑得促狭:“苏苏大尊,好久不见。”

裴苏苏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坐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咳咳,难得见碧云界下这么大雪。”

“昨日的雪可比今天还大,你没瞧见吗?”阳俟阴阳怪气道。

“噗哈哈哈好大的酸味,我看天上下的不是雪,是醋吧。”饶含捧腹大笑,气得阳俟咬牙切齿。

弓玉忍俊不禁,招呼众人坐下,“吃饭,吃饭,这是我特意去人族请的大厨,大尊尝尝手艺怎么样。”

“我好久没吃过凡间的东西,都快不记得味道了。”阳俟暂且压下争风吃醋的心思,拿起筷子。

裴苏苏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见没人注意自己,她偷偷凑到容祁耳边,笑着说了句:“没我家厨子做得好吃。”

容祁眸中漾开笑意,只是还不等他回答。

步仇耳朵尖,听到这句话,赤红的竖瞳好奇望过来,“嗯?你家有厉害的厨子,为何不让他来做年夜饭?”

裴苏苏面颊微红,抬手碰了碰鼻尖,“那个,我家厨子,只给我一个人做饭。”

这个厨子是谁,不言而喻。

阳俟低头扒饭,那架势恨不得噎死自己。

饶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吃饱了。

步仇同样重重吐了口气,有些懊恼,“吃饭。”他就不该在吃饭的时候多嘴。

弓玉边笑边吃。

裴苏苏心情好,桃花眸弯起,笑意盈盈。

面前的碗里多出一筷子菜,顺着看过去,容祁正眸含浅笑,专注望着她。

裴苏苏也给容祁夹菜,还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面,牵住他的左手,轻挠他手心。

似有若无的触感抚过,容祁脸色一僵。

他平复了下呼吸,而后强自镇定地手指交错,与她十指相扣,不让她再有作乱的机会。

众人只当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共同用过年夜饭,他们又一起聊天,守夜。

临走前,饶含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红色果子,瞧着很水灵可口。

“这是什么?”裴苏苏挑眉。

饶含笑着解释道:“人族和妖族在一起,不易有孕,这是我们桑无界才有的桑无果,服下后,可以提升怀孕几率。”

裴苏苏眼睛一亮,不客气地收进芥子袋,“多谢了。”

步仇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看向院中雪景,意有所指道:“何必那么麻烦?妖族与妖族在一起多好,各方面都契合,还容易孕育后嗣。”

“蛇跟猫最契合了,契合就契合在,它契合个屁。”阳俟贱兮兮地说完,嘿嘿一笑,转身拔腿就跑。

步仇连忙去追,两个人在院子里不顾形象地追逐打闹起来。

弓玉飞到裴苏苏身边,问道:“大尊,您和尊夫的结侣大典,日子可定下了?”

“嗯,定在七日后。”

弓玉点点头,“好的。一应事务,属下早已安排好,大尊尽管放心。”

裴苏苏叮嘱了句:“到时碧云界没有高手坐镇,多派些人手,防备魔修的进犯。”

“是。”

之后,裴苏苏便与容祁一道回住处。

碧云界毕竟还是妖族领地,大部分妖族都是不过年的。

所以今日与平日并无太多不同,只除了几个爱热闹的小妖偶尔燃起烟火,炸响在半空中。

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裴苏苏的手被容祁的大掌完全包裹,完全不用担心寒风。

烟花映在清凌凌的桃花眸中,她声音温柔:“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吗?”

容祁眉眼间笼上怀念,握着她的手收紧,“嗯,记得。”

他记得那个糖葫芦,还有天上炸响的璀璨烟花。

一辈子都不会忘。

裴苏苏感叹道:“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时间可真快。”

距离她找到他,也过去了一年多。

如今回首,没有他的百年过得无比漫长,这一年却稍纵即逝,快到甚至来不及抓住。

“是啊。”

裴苏苏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向容祁,“以后,你会陪我过每个除夕吗?”

容祁也随之停下,胸臆滚烫,心跳怦然。

他目光灼灼,比天上的烟花还亮,语气认真得像是最郑重不过的誓言,“自然会。”

容祁看到裴苏苏肩膀放松,笑看着他,眼中都是他的倒影。

心中微动,他朝着她的方向低下头,在她唇角轻轻亲了一下,稍触即离。

不远处恰好有烟花炸响,裴苏苏眼睫颤了颤,泛起濡湿。

若年年都能如此就好了。

一吻毕,他们继续走在无人的路上。

“对了,饶含今日送的桑无果,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容祁侧首看她。

“我们合修时,你不必再守元关了。”

容祁脚步微顿,须臾间便恢复如常,顺从地点头,“嗯。”

上次暂时躲过,这次又被裴苏苏重新提起,他却无法再封她记忆了,不然定会被她怀疑。

“你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半妖,还是猫妖?”

容祁在心里回答,不可能是半妖,也不可能是猫妖。

龙族血脉太过霸道,他们若有孩子,第一个定然是龙。

只是……他现在都不敢交元阳,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想到这里,容祁脚步变得沉重,心头郁结。

裴苏苏今日心情好,没注意到容祁的心不在焉,自顾自地想着未来的事情。

看她如此期待,容祁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要如何才能瞒过她?有些事情,当真能瞒一辈子吗。

从正殿到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没多久就走到了。

前两日累得狠了,所以这次一回去,裴苏苏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容祁没再折腾,熄了烛火后,只是乖乖抱着她,什么都没做。

一入夜,闻人缙就在等着。

可今日,居然没有传来从前那样的感受。

那样一个毫无廉耻,无恶不作的魔头,竟还知道疼人么。

他讽刺地想着。

待身旁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黑暗中,容祁睁开眼,放轻动作将裴苏苏枕着的手臂移开,又小心翼翼下床,坐在桌前。

他改变主意了。

之前自己愿意留闻人缙一命,是料定闻人缙如今毁了容,又毁了嗓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裴苏苏恩爱,正好报当初的仇。

可没想到,闻人缙竟如此有手段,能想出这么多办法来吸引苏苏的注意。

那么他的命,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可自己不能光明正大杀了闻人缙,不然会引起裴苏苏的怀疑。

容祁联系上虬婴。

“虬婴,你带人来碧云界一趟。”

虬婴愣了下,连忙恭敬应下,“是!可是魔尊,您要属下去碧云界作甚?”

“杀闻人缙。”

魔域追杀魔域的叛徒,这件事再合理不过,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想到闻人缙的身份,虬婴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看了眼容祁,还是没敢多劝,只是问道:“那,属下何时前去?”

容祁眸光冷寒,没有半分温度,“七日后。”

七日后,他与裴苏苏的结侣大典,步仇等人都会前去,碧云界正好没有高手坐镇。

到时,他与苏苏正式结为道侣,而闻人缙,则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