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对上他冰冷的视线,裴苏苏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话都说不流畅了。

容祁明白,她是想问他们的传音入密,他为何能听见。

他收回目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路上,裴苏苏轻轻甩了甩右手,试图挣脱腕上铁钳一般的束缚,反倒让他攥得更紧。

察觉她走得不情愿,容祁周身气息愈发冷戾。

回到殿中,走到软榻前,容祁猛地松开手,殿门在身后用力关上。

殿内倏然暗下来不少。

裴苏苏倒在软塌上,手臂撑着,才没至于摔进塌上锦衾里。

略缓了缓,她抬起头。

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是控制不住大脑,忍不住去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侧前方窗屉开了一半,暖黄的光透进来,细微的灰尘粒上下翻滚。

这几乎成了昏暗殿中,唯一的光线来源,可这道光却被屏风拦下,分割成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她处在阴暗冰冷的另一端。

就在她凝望着窗屉的时候,静得落针可闻的殿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裴苏苏警铃大作,瞬间绷紧身子,脑海中所有想法全部消失,只剩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容祁走得很慢,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一步步踏在她心上。

最终,他在她身旁停下来。

裴苏苏低眸,看到白色衣袍翻卷,露出来的乌靴一角。

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攥紧了手下的薄衾。

如今她侧坐着,姣好身形显露无疑,衣领外脖颈雪白纤长,容祁宛如实质的目光寸寸扫过,最后在云鬟雾鬓下,莹润小巧的耳垂上略作停顿。

安静许久后,他握了握拳,嗓音压抑着喑哑,“为什么怕我?你在心虚什么?”

艰难吞咽了下,裴苏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有怕你。”

下一秒,毫无征兆贴在后颈的冰凉触感,激得她呼吸一滞,差点从塌上跳起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肩颈都在轻颤。

见她明显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容祁垂眸,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安静地用手继续摩挲她的后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掌心冰冷,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触感有些粗糙,似有若无地在她颈后肌肤游移,像是随时都会将手下纤弱的脖颈掐断。

容祁又问:“为什么躲着我?”

被他抚过的地方,升起一阵战栗,甚至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裴苏苏眼睫眨得很快,“我,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最近事忙。”

刚说完,颈后的手就停了下来,只是依然没有移开。

容祁一手仍掌控着她的后颈,同时忽然朝她的方向倾身,独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裴苏苏心生排斥,下意识蹙眉闭眼。

她听到他轻呵一声,似是冷笑,带着嘲弄意味。

犹豫许久,裴苏苏才鼓起勇气掀起眼眸,他的脸孔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是呼吸都会交缠在一起的距离。

裴苏苏刚睁开眼,就陷进容祁幽深晦暗的眸中,宛如一脚踩进泥沼,越挣扎越陷得深。

他死死盯着她,薄红的唇微勾,笑意凉薄,不含半分温度,似是在嘲讽她方才的回答。

裴苏苏不是惧怕容祁的实力,她是怕闻人缙被容祁发现。

若师尊真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攥了攥手心的薄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眼尾微微垂下,眸光柔软下来,温声道:“容郎,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她就见容祁笑意一僵。

这话不知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他呼吸骤急,嗓音又沉又哑,细细听来似乎还夹杂着委屈,“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怎么了?”

裴苏苏笑意温柔,“我没怎么,只是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时间陪你。”

容祁胸前剧烈起伏两下,明显不信,音调因愤怒扬起,“你所谓的忙,就是在后山上忙?”

听他提起后山,想到山上藏着的闻人缙,裴苏苏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裴苏苏抬手,将他贴在自己后颈的手移开,捧握在手里,喊出一个许久都没喊过的亲昵称呼,“容郎,你多心了。”

容祁薄唇绷紧,眼眸又泛起猩红,死死盯着她,似是在努力分辨她话语的真假。

裴苏苏知道怎么做能安抚他。

在心底做了好一番挣扎,忍着排斥感,她主动仰头,眼睫颤了颤,轻轻亲了下他的下颌。

可她即将退开时,容祁高大的身子忽然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抵在软塌靠背上,不留一丝缝隙。

他抽出被她捧着的左手,掐住她的下颌,重重吻上来,呼吸又热又急。

容祁依然没有撬开她的牙关,只是一遍又一遍用力亲她的唇。

他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她整个人缠裹在内。

裴苏苏心中的排斥不断攀升,又混着心虚不安,思绪乱如麻,让她的手下意识抵在容祁胸前,将他推开。

容祁刚有所缓和的心情,登时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凉了个透,眉目间堆起怒意。

他死死握住裴苏苏纤瘦的肩,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戾声问:“我的触碰就这么让你恶心?还是你现如今心里只有你的新情人,早就将我抛之脑后?”

裴苏苏瞳孔收缩,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极度的心虚和恐惧之下,她没注意到他说的“新情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发现了。

她该怎么办?

裴苏苏慌乱的神情,在容祁眼里,更是成了她移情别恋的印证。

怪不得这段时日一直躲避与他见面,躲避他的触碰。

怪不得一直待在后山。

原来是为了与旁人私会。

容祁疯了一般,钳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望着她的眼神沉暗赤红,似痛似恨,“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我没有。”裴苏苏身后虚汗遍布,苍白着脸摇头。

心虚之下,她甚至没有底气大声说话。

容祁气急,俯身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听到她疼得“嘶”了声,反倒更加心乱如麻,让他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他不再握着裴苏苏的肩,改为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禁锢在胸前,恨不得将她糅进自己身体里。

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带起抽痛。

心下涩痛交织,容祁痛苦地哑声质问:“为什么要与步仇合修?他哪里比我好?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他的话语,裴苏苏先是一愣,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终于反应过来。长长舒了口气,僵死的心跳重新恢复跳动。

原来,容祁是误会她与步仇了。

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发现了后山真正的秘密。

那就好,那就好。

裴苏苏心中只余庆幸后怕,紧绷着的身体乍然松懈下来,衣服几乎被冷汗打湿。

“因为步仇是蛇妖么?”容祁魔怔了一般,兀自猜测着,脸色愈发难看,胸中妒火烧灼,“他比我更让你欢喜吗?你与他从何时开始的?”

得知不是闻人缙被发现,裴苏苏头脑冷静下来不少。

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容祁起了疑心,决不能再表现出对他的排斥,不然他早晚会查到闻人缙身上。

深吸一口气,裴苏苏轻声道:“容郎,你在想什么?我与步仇只是朋友,怎会与他合修?你误会我们了。”

容祁立刻抓住她的肩,重新与她拉开距离,低眉凝视她,半晌才谨慎问道:“当真?你没骗我?”

他的眼比方才还要红,仔细看去,长睫濡湿。

“自然是真的,”裴苏苏眉目舒展,语气无奈又含着些纵容,“容郎,你还不信我么?”

容祁自然相信裴苏苏对闻人缙的感情。

可他不是闻人缙,他是敏感多疑的容祁。

所以时时提心吊胆,生怕惹了她的厌烦,将她推入别人怀抱。

容祁沉默与她对视良久,空咽一下,喉结滚动,缓缓伸出左手,微凉指尖试探地挑开她的衣襟。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错开,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继续动作。

裴苏苏手掌握紧,强忍着没有躲避。

她身上自然没有任何痕迹。

那些可怕的、让他濒临崩溃的猜测没有被证实,容祁这才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帮她重新拢好衣襟,他又抬眸看她,“那你为何派人守着后山?最近还一直待在那里。”

正因有人看守,他才等在山下。

结果没想到,却看到裴苏苏和步仇结伴从山上下来。

后山是少有人踏足的葱茏山林,除了合修台以外,他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因为……”裴苏苏眸光微闪,很快便想好了借口,“一月后是你的生辰,我在给你准备贺礼,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容祁心快速跳了跳,墨眸倏然亮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步仇今天有事找我,才会来后山。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前些日子我去后山时,步仇可没在。”

突然被惊喜砸中,容祁坠入谷底的心猛然跃升上来,宛如踩在云端,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握住她的手,胸中滚烫,“你要为我准备什么贺礼?”

裴苏苏笑意微滞,“提前说出来,还算什么惊喜?到时你就知道了。”

容祁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上次验魂术之后,苏苏就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了,而且闻人缙昏迷不醒,离死不远。

她去后山,除了为他准备惊喜以外,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拥着裴苏苏调换了位置,容祁坐在塌上,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容祁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裴苏苏说是一月后,那应当是闻人缙的生辰吧。

那么从此以后,他的生辰也是那日。

想到她在悄悄给自己准备惊喜,容祁心尖一热,忍不住低头,在怀中人侧脸温柔亲了一下。

容祁与闻人缙不同,他生来多情敏感,方才妒火来势汹汹,这会儿被她哄好,便只剩下浓浓的期待和欢喜。

目光触及裴苏苏颈侧,被自己咬出来的痕迹,容祁心中涌上疼惜愧疚,低头埋首。

湿热的触感传来,裴苏苏眼睫颤了颤,终是没有推开。

回想起方才,容祁怒极发疯,神情阴鸷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怖。

可他每次都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却雷声大雨点小,半点不舍得伤她,顶多恨极了咬上一口,还要特意避开要害。

传闻不是说,魔尊杀人如麻么?如此行事哪里像他的作风,倒像个纸老虎。

容祁抬起头,墨眸漆黑晶亮,薄唇殷红泛着水光,握住她的手,放低姿态道歉:“苏苏,我错了,你别恼我。”

此刻的他温驯而乖顺,与方才判若两人。

裴苏苏淡声道了句:“没关系。”

见容祁唇角弯起,左边唇畔又现出梨涡,裴苏苏眸光微闪,垂首移开了视线。

“可我总觉着,你最近在刻意躲我。”容祁手臂环在她身前,习惯性地挑起她一捋青丝,绕在指尖把玩。

只是从前他惯用右手,现在却只能用左手。

低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话时,胸腔也随之共鸣震颤。

裴苏苏被迫靠在胸口,听着他强劲快速的心跳,“哪有躲着你?只是我白日要忙许多事情,没有时间修炼,只能晚上来提高修为,所以才忽略了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莫要多想。”

听她这么一解释,容祁便觉得,真是自己多想了罢。

如果苏苏真的发现了他的身份,恨他还来不及,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依然这么亲近。

“倒是你,如何会知道,我一直待在后山?”裴苏苏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容祁眸光躲闪,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实话:“我,之前在你身上留下了精神印记。”

裴苏苏了然。

怪不得上次虬婴带人刺杀闻人缙时,容祁明明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比阳俟饶含等人到得还要及时。

原来他一直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何时下的精神印记?我怎么全无感觉?”

容祁说出了自己提前找好的借口,“恢复记忆后,我实力虽未恢复到过去的巅峰状态,但神识强大,所以才没被你察觉。若你不喜,我撤去就是。”

即便让容祁撤了,以他多疑的性子,怕是仍旧会偷偷再往她身上弄一个印记。

思绪略转,裴苏苏答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那便留着吧。”

容祁心中愈发欢喜,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便被打消了。

他很快就将前些日子,因为裴苏苏的疏离而遭受的苦痛折磨全部抛在脑后,整副心神都被对下个月的期待所占据。

他还从未过过生辰呢,不知道苏苏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惊喜。

晚间,裴苏苏陪着容祁一道用晚膳。

到了休息的时候,为了不让容祁起疑,她只好与他同眠。

容祁将她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说着话。

烛火熄灭,他翻了个身,裴苏苏的手抵在他胸前。

“我累了,改日吧。”

容祁没有勉强她,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重新翻回去,顺从道:“好。”

之后,他就老实地抱着她睡觉,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裴苏苏枕着容祁的手臂,侧过身一抬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他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另一只手搭在眉骨,半遮着眼皮,身上滚热,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裴苏苏便知道他忍得辛苦。

刻意忽略心中那点异样感,闭目调息。

第二日,她先去找弓玉,在主殿见到一大早就等在这里的步仇。

“大尊,您没事吧?”步仇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弓玉,是以他一看到裴苏苏,就担忧地迎了上来。

裴苏苏摇头,将事情简单地与他们解释了一遍。

步仇和弓玉对视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都觉有些不可思议。

弓玉扇了扇翅膀,忍不住感叹道:“魔尊居然,这么好哄骗么?”

如此简陋的理由,他居然毫不怀疑,直接信了。

步仇思忖须臾,摇了摇手里的乌木扇,说道:“我觉得,容祁想要的,似乎并不是关心。”

“那是什么?”弓玉疑惑。

步仇并未直言,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裴苏苏。

后者手执茶盏,微啜了口茶。

眼帘垂下,看不清她眸中神色。

弓玉顺着步仇的视线望过去,联想到魔尊不同于传言的“单纯”,心下猜到几分。

怪不得,不管苏苏对容祁再怎么冷淡,他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因为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关心和温暖。

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