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羊士侥幸在诛邪雷下捡回一条命,逃得远远的,休养生息了一个月,才敢出来活动。

他现在正带人潜伏在碧云界和死梦河的边缘。

“魔尊回了魔域,这个消息是否可靠?”羊士身子前倾,谨慎问道。

手下恭敬回答:“回大人,魔尊在魔域大开杀戒,斩杀了许多不安分的魔王,连上任魔尊的旧部直渡都死于他手中。除了魔尊以外,应当无人有这样的实力。”

魔域藏龙卧虎,除开众所周知的魔王以外,其实还藏着几个渡劫期以上的高手,直渡就是其中一人。

这些人随便一个放出去,都是能称霸一族的存在,却全部被魔尊囚-禁了起来。

以容祁那样暴戾恣睢的性格,居然能将上任魔尊旧部的性命留到现在,简直不可思议。

“魔尊为何突然对直渡动手?”

“听说……毫无缘由,只是魔尊心情不好。”

想起那日容祁突然如死神一般找上他,冰凉的恐惧沿着脚底攀爬,失去手臂和小腿的痛苦又一次席卷上来。

羊士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臂,不再像以前一样空荡。

还好还好,他已经服下生生莲,长出了新的骨肉。

之前升入半步神阶巅峰,羊士便隐隐察觉到了一件诡异的事。

他明明身处远离魔域的死梦河对岸,没了邪魔珠就不会有魔气,可实力依然在提升。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往更高处走,走到伪神阶死于诛邪雷下,或者因为没有找寻到飞升之法,而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只不过,上次容祁忽然降临,逼得他走投无路,提前加快了这件事的进程。

这便是规则对妖魔的压制么?实力太过高强的妖魔,最终都注定会走向死路。

为了逸散过高的修为,杀人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所以,容祁当初没杀直渡等人,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他将那些人当作自己养的“蛊”,在必要时候才派上用场。

留给羊士的时间只有一年,如果没能成功,不仅所有谋划都将毁于一旦,他自己也会身陨道消。羊士不可能不着急,所以才会急慌慌带人来到这里。

现在天地间只有他知道飞升之法,一旦成功,他便是新一任真神天帝,三界主宰。

压下心头狂热激动,羊士问道:“我之前让你们用阵法将邪魔珠都改成邪妖珠,可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趁魔尊不在,你们随我一起杀进碧云界。”

虽然已经迈入伪神阶,但经过上次的事,羊士对于容祁的恐惧已经根植于灵魂深处,再也不敢跟他正面对上。

容祁最近居然离开了那只猫妖身边,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大人,可是要杀了那只猫妖,夺她妖丹?”

羊士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狞笑,“不,不是要杀她,是要用邪妖珠帮她快速提升实力。”

“这……是。”

*

小妖将人带进来,裴苏苏微怔一瞬,手指动了动。

这次来的人依然不是容祁,而是闻人缙。

步仇弓玉对视一眼,主动提出告退。

殿内只剩下裴苏苏和闻人缙二人。

裴苏苏将方才的事情抛到脑后,从高座上走下来,主动牵住他的手,笑着道:“不继续躲我了?”

她又不傻,闻人缙到底在闭关修炼,还是在躲着她,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闻人缙面色略有些不自在,低眸看她一眼,眸中纠结更甚。

裴苏苏好整以暇望他,“怎么了?”

犹豫良久,闻人缙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心底叹息一声,语气略有些沉重地说道:“带他来见我吧。”

“谁?”裴苏苏眨了眨眼,茫然问道。

“容祁的……”最后两个字,闻人缙始终说不出口。

裴苏苏大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心跳几乎都停了一瞬。

若是师尊知道,她这段时日,晚上一直与容祁待在一起,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她第一反应想要隐瞒,可想到闻人缙既然这么问出来,定然是已经有了答案,隐瞒也无用。

紧张地吞咽两下,裴苏苏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明明没让他们两个见面。

闻人缙看她这个神情,以为自己猜对了。

握了握拳,按下心中蔓延开的苦涩痛楚,强作无事道:“那日你带我去你的住处,我便猜到了,你让他出来吧,我……”

虽然来之前,他已经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可到了这一刻,站在裴苏苏面前,剩下的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苏苏眼中蕴起湿意,眼泪纷然而落,头被愧疚和紧张压低下去,咬着下唇道:“对不起。”

闻人缙忙弯下身子,用指腹拂去她面上的泪,他的手悬停在她身侧,几息后才想起来将她拥进怀里。

向来清冷沉稳的剑仙,生平头一次显得手足无措,“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你若不愿就算了。”

见他到这时候,最在意的依然是她的感受,裴苏苏心中一涩,愧疚愈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埋首于他怀中,带着哭腔道:“师尊,对不起。我不是不愿,我知道这件事早该告诉你,可我一直说不出口。”

“不怪你,你无需为此事责怪自己,”闻人缙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叹声道,“把那孩子叫出来吧。”

裴苏苏愣住,从他怀里抬起头,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睫。

那孩子?

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容祁?

闻人缙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虽然他的父亲是容祁,但稚子无辜,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苏苏,这件事你不必瞒着我。”

说出第一个字,后面的话都变得顺畅起来。

闻人缙并没有注意到,裴苏苏僵在脸上的表情。

担心稍一停顿,这些话就会再也说不出口,他继续说道:“我与容祁容貌一致,孩子应当分辨不出,以后让他直接把我当父亲就是……”

裴苏苏终于艰难地理解了闻人缙荒唐的话,揪住他身前的衣襟,忍不住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师尊等等,哪来的孩子?”

“嗯?”闻人缙低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缓,像是生怕引出她不好的回忆,“容祁的孩子。”

闻人缙不想说容祁和她的孩子。

那是容祁那个混账强迫她的,他们并非心意相通。

裴苏苏连连摇头,眼睫濡湿,“容祁哪有孩子?”

不对,容祁活了几万年,有没有孩子她还真不知道。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跟你住在一起的,不是容祁之子?”

裴苏苏依然处于怔愣当中,但还是回答:“不是。”

闻人缙紧接着问:“那是谁?”

裴苏苏眼尾微垂,难以启齿地开口:“容祁。”

得知与裴苏苏同住的人是容祁,闻人缙呼吸一滞,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

这个结果,还不如是容祁的孩子。

喉结滚了滚,闻人缙重新睁开眼,哑声问:“容祁呢?”

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浓烈。

“他……他前些日子离开碧云界,再没回来。”

闻人缙何其聪慧,转瞬间就想明白,裴苏苏这段时日委曲求全,陪在容祁身边是为了谁。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所以他心里才更是宛如凌迟一般痛。

若不是他没用,何至于让他心爱的妻委身于恶魔?

这段时日,她陪在容祁身边,心里不知有多恐惧痛苦,定然远比他痛上万倍。

闻人缙怜惜地将身前人拥进怀里,手臂不断收紧,只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痛和愧。

闻人缙喉间微哽,嗓音艰涩:“苏苏,你现在不用再瞒我了,我有把握对付容祁。”

他以为,裴苏苏是担心他,所以还想像之前那样,阻拦他和容祁见面。

“不是的师尊,我之前确实骗了你,但是容祁七日前真的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

“七日前?我下山那日?”

裴苏苏在他怀里点头,“嗯。”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她原本很紧张,后来忽然愿意带他去住处。

应该是弓玉对她说了容祁离开之事。

只是不知道,那个不知廉耻的疯子什么时候会回来。

“容祁若是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说到这里,闻人缙话锋一转,“不,我还是直接与你住在一处吧。”

容祁回来时,他若是不在她身边,怎么都不能放心。

还是与她住在一起为好,这样他才是第一个对上容祁的人,不用担心容祁发疯伤到她。

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小巧的鼻尖通红,担忧说道:“师尊,容祁的实力比半步神阶还要强,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若非如此,她也根本不需要跟容祁演戏。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闻人缙低头,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尾的泪。

“师尊,你真的有办法吗?”

“苏苏,信我。”

闻人缙嗓音低磁沉稳,话语中带着莫名的力量。

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温热的心跳,裴苏苏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他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虚渺剑仙,她应该相信他。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闻人缙将她脸上被泪水黏住的发丝拨开,拢到耳后,望着她道:“委屈你了。”

裴苏苏纠结了会儿,还是解释道:“这些日子,我并未与容祁合修过。”

“苏苏,我不在意这些。容祁怎么样,与你无关,错的不是你。”

闻人缙双手搭在她肩上,低下头与她对视。长眸清明,眼神坚定,证明这些话都是他真实的想法,并非为了哄她的托词。

裴苏苏忽然想到前几日,她竟有些不舍于容祁的离开,心下愧疚难安,躲开了他的视线。

闻人缙并未猜到她内心的想法,将她轻拥入怀,静静抱着。

过了会儿,他身体里突然涌上一阵并不陌生的燥热,在经脉里燃烧起来。

可他刚才并没有跟苏苏亲吻。

察觉到他身子绷紧,裴苏苏这才想起一件事,“我,我忘记我融合了凤凰血脉,如今我的眼泪是凤凰泪。”

她抬起头,见闻人缙眼尾微微泛起赤色,气息滚热,便知他不太好受。

闻人缙喉结上下滚动,压下难耐,浅笑着道:“恭喜。”

裴苏苏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另一个人说的那声“恭喜姐姐”。

她踮起脚,主动抱住闻人缙的脖子,想要将那个不该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人赶出去。

“你还有事情要与步仇他们说么?”闻人缙将她抱起来,轻巧地托住她的身子。

裴苏苏摇头,“没有了。”

闻人缙这才没了顾忌,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鼻尖,抱着她往寝殿走去。

从那之后,他便不再住后山,而是住在裴苏苏与容祁原来的住处。

两夜之后,是闻人缙的生辰,也是原本定下的,斩杀容祁的日子。

可容祁并没有回来。

裴苏苏渐渐将容祁放下,甚至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她端着一碗长寿面走进屋,放到闻人缙面前的桌上,笑着道:“尝尝看,我亲手做的。”

闻人缙放下手中刻到一半的木雕,“有劳夫人。”

“小心烫。”

“师尊,你这是在刻什么?”

裴苏苏好奇地将桌上的木雕拿在手里,发现他刻的是两个小人,一高大一娇小。

虽然只刻了大概的身形,还没有刻面容,但裴苏苏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闻人缙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望她。

裴苏苏被看得脸上发烫,轻轻推了他一下,红着脸道:“快趁热吃。”

“好。”

闻人缙笑了笑,终是收回视线。

只是他刚夹起面,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眸色忽然一变。

于此同时,裴苏苏也感受到了边界处结界的波动。

她与闻人缙对视一眼,毫无耽误地朝着死梦河边而去。

路上遇到与他们有相同目的地的步仇,打了个照面,步仇严肃说道:“有敌来袭,我们一起去看看。”

*

离开碧云界后,容祁回了魔域。

前些日子护法虬婴浩浩荡荡带人离开魔域,回来时灰头土脸,而且魔尊久未现身,许多不安分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升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容祁正有滔天怒火无处发泄,便将这些人当做了出气筒。

他性情残暴,嗜好杀戮,心情不好的时候,格外爱见血。

洁净无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浸透,衣袍下方血迹滴答落下,就连苍白的脸上,都被溅了一道道鲜红的血痕,衬得他面容愈发可怖,宛如阎罗。

容祁将右手中提着的东西丢进万魔窟,那东西咕噜咕噜滚出一段距离,撞到石头才停下,在地上蜿蜒出一道红痕。

万魔窟里面又添了许多亡魂枯骨,怨气愈发浓重。

那几道被束缚的龙魂时隔两年,再一次见到容祁身影,想到他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俱都吓得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容祁阴戾的目光扫向那些龙魂,在它们心中的恐惧即将攀升到顶峰时,终于冷声开口,“前些日子,有人冒充我进了万魔窟?”

龙魂不敢隐瞒,把闻人缙进来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容祁脸色愈发阴沉,听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容祁。”其中一个龙魂见他要走,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它实在受不了了,它宁愿彻底死亡投胎转世,不,哪怕灵魂消散在天地间,没有转世的机会,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与枯骨怨气为伴,饱受炎火灼烧。

背对它们的身影没有回头,但暂时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我们罪孽深重,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大发慈悲,将我们的灵魂彻底抹杀。如果再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们绝不会那样对你。求你看在我们曾经是你的族人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龙魂看不到容祁的表情,只看到他高大染血的背影,听他嗤笑一声,阴森森开口:“重来的机会?这世上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因果镜你可曾听说过?可以逆转因果,回到过去。”

容祁冷冷甩下一句:“何需逆转因果?你们现在的下场,就是你们最应得的果。”

他双手结印,欲离开万魔窟。

“你心中的仇恨,万年都没能释怀,终有一天会被执念反噬,何必如此执着?放下吧……”

容祁结下最后一个手印,身形消失在原地的瞬间,龙魂喊出一个称呼:“弟弟。”

血衣人已经离开了万魔窟,不知有没有听到。

容祁垂首站在万魔窟外,神情莫测,难辨喜怒。

站在外面等候的虬婴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不断下沉。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会让魔尊心情更糟糕。

“何事?”容祁冷沉的声线,打断了虬婴的思绪。

他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将事情如实相告,“魔尊,有位魔王趁您不在,将您种在后殿的生生莲偷走了两株。”

生生莲,是可以让人重新长出残缺骨肉的药,与原来的骨肉不会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新长出的血肉没有温度,没有触觉,跟假的肢体差不多。

容祁闭上眼,苍白面容浮现出浓浓的厌烦,“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魔尊饶命,那个魔王不知怎么突然突破到了渡劫期,我等不是他的对手。”虬婴哭丧着脸,身子抖如筛糠。

容祁便猜到又是羊士搞的鬼。

只有羊士手里有邪魔珠,能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渡劫期高手。

羊士上次被他废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所以会需要生生莲,派手下来偷。

他不敢贪多,只拿了两株。

但容祁没工夫管羊士,眼下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闻人缙若是死了,我会受到重创?”

容祁忽然换了个话题,虬婴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息才回过神,连忙回答:“是,魔尊定要稳固识海,不然也有灰飞烟灭的危险。”

容祁的声音毫无起伏,“那我为何没有受到重创?”

“是啊,您为何没有受到重创?”虬婴眨了眨眼,下意识顺着容祁的话说下去,越往后说越觉得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小。

眼看着容祁的神情愈发阴沉可怖,他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明。

他终于明白,魔尊今天为什么心情这么差,突然返回魔域大开杀戒了。

顶着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虬婴浑身冰冷,艰难地把唯一的可能说了出来:“因,因为闻人缙还没死。”

上次,虬婴说闻人缙活不过下个月。

容祁就焦灼地等了一个月,越到后面,一颗心越是下坠,偏还要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被裴苏苏瞧出半分不对。

昨日已经是最后一天,他仍没等到期待之中的重伤。

虬婴绞尽脑汁,赶紧想法子补救,“魔尊息怒。属下亲耳听到过她和弓玉说,闻人缙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即便闻人缙的命,暂时被他们不知用什么办法拖住,也完全不足为惧。”

一个昏睡着的半死人,能改变什么呢?

可虬婴说完,容祁的神情依然没有半分缓和。

他脸色煞白染血,眼眸赤红阴鸷,虬婴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寂无一物的死气。

“你确定,他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并非疑问句,容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虬婴连连点头,“属下确定,除非有神力,否则闻人缙绝对……”

说到一半,虬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因为恐惧和震惊瞪到最大,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神元骨。

魔尊的神元骨。

虬婴根本不敢看容祁此时的神情。

他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可那些话是属下亲耳听到的,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容祁的声音从前方台阶上传来,“别人故意让你知道的假消息,你都分辨不出来,还传到我这里。虬婴,你真是白活了万年。”

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低沉而缓慢,与平日盛怒时,杀气腾腾的嗓音截然不同,却莫名让虬婴觉得胆寒。

容祁不信虬婴的实力,但他相信虬婴的秘术不会被人察觉。

所以从虬婴那里得知,裴苏苏已经不再怀疑闻承身份,他信了。

裴苏苏说闻承死活与她无关,他信了。

裴苏苏说闻承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信了。

他耐心等着闻人缙身死的那一日,毫不怀疑。

直到最后的期限来临,闻人缙仍没有死,他才忽然从美梦中惊醒。

他按捺不住,问了裴苏苏一句,她一口咬定闻承已死。

他心中惶惶不安,想到她这段日子来,总是忙忙碌碌不见踪迹,还一直拒绝与他亲近,一直不敢想的那个猜测忽然就浮了上来。

他想与她合修,她却怎么都不同意,态度坚决,甚至发起了脾气。

容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裴苏苏早早看穿一切后,故意设的局。

可笑他还一直眼巴巴地等着,所谓的生辰惊喜。

魔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堂下站着的魔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虬婴跪伏于地,额头冷汗滴落在地上。

他连续好几次办事不利,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次,他的命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虬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魔尊对他出手。

他实在承受不住恐惧,大着胆子抬头,却见容祁不知何时,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台阶上。

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顺着墨玉台阶蜿蜒流下。

他身后是埋葬了不知多少亡魂的万魔窟。

魔尊是天地间至强者,向来无所畏惧。

可在猜到真相后,却像个懦弱的逃兵,不敢面对,仓皇躲回了魔域。

虬婴心中复杂,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许久之后,虬婴听到容祁低声说了句:“滚。”

虬婴连忙带人离开,有人想出声告退,被他立刻用手势制止。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魔王殿。

偌大的魔王殿,只剩容祁一个人,孤坐在台阶上。

容祁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在他的安排下,验魂术证明他是真的,闻承是假的,这才是最具可信度的证据。

就算裴苏苏再怎么怀疑闻承是闻人缙,也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的猜测。

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毫无证据,仅凭感觉,就确认了闻人缙的身份,然后迅速倒推出他偷天换日的手法。

虬婴成了她的武器,被她利用,反刺向他。

容祁忽然想起阳俟曾说过的话。

闻人缙和裴苏苏在不仙峰结侣当日,天降彩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

他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而他只是个卑劣失败的小偷,尚不知自己早已暴露,依然沉浸在虚幻的美梦当中。

这些时日,裴苏苏是如何看待他的?

可笑可怜?还是恶心厌恶?

亦或都有。

他与她亲近时,同躺在一张床上时,她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是想着闻人缙?还是想给他一刀?

她这般委曲求全,强忍着恶心恐惧陪他演戏,是怕他伤害闻人缙吧。

还真是处处为闻人缙打算,为了他,连强颜欢笑,委身仇人这样的苦都吃得下。

其实昨夜,容祁当场就猜到,闻人缙被裴苏苏藏在了后山上。

说不定,后山还有其他“惊喜”等着他,作为他的生辰贺礼。

可他不敢去确认,从未有过的恐惧侵占了他的全副心神。

他夹着尾巴狼狈逃出来,躲在她看不到的阴暗角落,偷偷喘息。

夕阳日暮,魔王殿内很快暗下来。

台阶上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若不是胸前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会让人将他误认为死人。

三日后,虬婴过来了一趟。

容祁没有看他,依然眼眸半阖,空洞地盯着眼前一片地方。

“魔尊,碧云界……”

听到这句话,容祁抬眼望过来。

“碧云界并未有任何异动。”

果然没人找他。

平静了三日的容祁忽然如从前一般暴躁起来,猩红的眸中杀意弥漫,“滚。”

虬婴被他的威压震得识海巨震,连忙连滚带爬离开。

又过了六日,虬婴慌慌张张进来。

“若是碧云界的事,不必禀报。”

虬婴踌躇半晌,看了眼容祁阴森可怖的神情,虽然害怕,但还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及时禀报后果会更严重。

只是他换了个禀报的方式。

“启禀魔尊,这次是羊士的事,羊士带人偷偷攻进了碧云界。”

虬婴再次抬头,眼前已经不见了容祁的踪影,只有他待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