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深紫的天空中飘荡着氤氲的白雾,白雾和地上的薄雪连在一起,给城市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这样的天气里,居民区的街道上人流量并不大。纵使有个别行人,也都是蜷缩在大衣中,行走匆匆地奔向一个更为温暖的去处。

梦想家酒吧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小巷深处的梦想家酒吧是这座城市夜生活最丰富的地方之一,极具节奏的电音肆意贯|穿人的耳膜,不断变换的灯光有规律地扫过全场,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在舞池中疯狂舞动,对于夜晚出来寻求刺激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比起舞池并不受宠的吧台边,却来了一位看上去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客人。客人穿着样式板正的衬衫长裤,袖子整整齐齐地挽到肘际,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不像来寻欢,倒像等着人过来谈判。

他坐了一会儿,还真?有个人凑了过来。这人刚从舞池中下来,一头浅色长发微微卷曲着,穿着色泽暧昧的丝质衬衣和反光材料的紧身长裤,领口露出大片小麦色的肌肤,看上去英俊迷人且活力十足。

他半个身子倚着吧台,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却恰到好处地把腰线展示在了客人面前,领口也被撑在吧台上的手肘拉得更大。见客人所有反应,一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立即弯成了月牙状,未语先?笑道:“请你喝一杯?”

客人听到他的话,先?是瞥了一眼面前的酒杯。见酒杯果然见了底,这才不慌不忙地将目光转到来人身上。他眼神里带着点醉意,从上到下把?来人打量了个遍,才冷冷地说道:“喝酒,太浪费时间了。”

客人浑身上下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并不吝惜把?目光浪费在来人身上。来人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脸上依旧保持着暧|昧的笑容,却缓慢而坚定?地靠近了客人,在他唇上落下一个一触即走的轻吻。

温热的鼻息缭绕在二人中间,很快拨动了客人的兴趣,一下子便反客为主,猛地将来人按在了吧台上。亲吻变得激烈而具有侵略性,几乎成了一种爱恨纠缠的互相撕|咬。不过一会儿,来人败下阵来,在客人的攻势下化作了汪柔软的春水。

接下来的事情——离开酒吧,抵达酒店,开房,上|床——便都是水到渠成了。客人虽说不愿“浪费时间”,却还很在这个英俊漂亮的猎物身上花费了一番功夫,在真正的好戏到来之前,来人就已经快要快活得晕死过去了。

同一座城市,作为城市地标的未来大厦中,一个打扮得一丝不苟的英俊男人整理好手上的纸质文件,轻轻在电脑上输入一串代码,自言自语道:“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继续体验了。”

他面上带着点不自然的潮红,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夜已经很深了,他还在加班加点地娱乐兼工作,娱乐结束,正好工作也结束了。他走到专属电梯前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是个工作娱乐两不误的人才。

就在电梯到达时,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几乎带着一点哭腔:“……尉总,都怪我搞砸了,要?杀要?剐您都冲着我来,千万别伤我家中八十老母……”

“说得我跟虐待狂似的。”尉兰轻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提高了音量,“什么?叫‘搞砸了’?你们不是……”

“您还不知道?”对方的声音带着点惊讶。

尉兰站在电梯上恶声恶气地说:“我为什么?会知道?难不成我还要?知道被他压在身下的感受?”

“好吧,但总之事情没成,他临走时还跟我说——”对方声音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却还在努力模仿那个人当时的音调,“‘替我转达你们尉总,这种事情还是亲自体验比较好。’”

电梯到达大厦顶层,一千多?平的室内加上五百多平的露台,整整一层都是尉兰的家。尉兰家里视野开阔,室内全部铺着带有地暖的实木地板,除了偶尔点缀其中的承重柱,几乎不设任何视觉障碍。尉兰一边脱鞋,一边扯下领带:“他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对方犹豫了一下,“不知您看到没有,他当时穿得工工整整的,一个人坐在吧台边上喝酒,与整个酒吧气氛格格不入,可能有人找他都是一件奇怪的事吧……”

“你的意思是我品位不好?”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就好,以后不要?这么?多?嘴,也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说完这句话,尉兰毫不留情地切断了和对方的联络。不用对方说,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到了对方看到的所有。自从发明出共感装置,他便不再需要?将?自己的体验禁锢在一副躯体中,而可以在使用自己身体的同时,通过别人的眼耳口鼻感受到另一个的所感。

那个在大脑中装上共感装置,将?“体验”传输到他脑中的人,被他称作“义人”。而方才那个“义人”,又被他邪恶地命名为了“101号”。

“101号”是个一无是处的小混混,唯一的好处就是长得漂亮、充满活力。白天,他是一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运输工;夜晚,却凭借一身地摊货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夜店王子。尉兰给出的一笔“巨资”立即将101号收入麾下,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去勾引顾青,可没想到不但给顾青发现了,还倒打一耙说顾青不合群。当初是谁被吻得意乱情迷?是谁差点扭成了只蛇精,就差跪着求人快点上他?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要?不要?跟他尉兰称兄道弟?

尉兰气不打一处来,光着脚“蹬蹬蹬”地走在地板上,一千多?平的屋子,半天也走不到个地方。好不容易坐在了吧台边的椅子上,他又想起了那个形单影只的背影。

面前出现了一张虚拟屏,虚拟屏上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羊毛大衣,独自行走在白晃晃的路灯下,举手投足间已经毫无醉意。

顾青身材其实不算特别高大,但看着就是有味儿,既一本正经又风骚无限,让人想把他身上的累赘一件一件地剥开,看看里面的皮肉筋骨到底长的啥样。最好还能把人压在身下,瞧瞧那修长的脊背和劲瘦的腰身是不是能像弓一样充满张力。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亲吻的人其实是我?他吻了我?”尉兰在脑海中重复着那充满侵略性的一吻,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脸上露出痛苦而迷醉的神情……

匆匆走在大街上的那个人,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如他的背影潇洒。前往夜店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尝试在酒精和肉|体中麻醉自己,没想到真到了那个地方,只觉得周围都是群魔乱舞,竟丝毫没有产生放纵的欲|望。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送上门来。送上门来的还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夜店王子,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和莱夏十分相像——如果?不是这么?像,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想到背后是谁在作祟。

“目标性太强,行为过于不合情理?。”顾青在心中默默地评判尉兰的这一次“突袭”。他倒没有想到那位执行人脑中装着共感器,一切的感官都直接传输进尉兰的大脑,只认为尉兰是故意派个和莱夏长得像的过来恶心他。

“交锋”最后的结果?,是那个人像只蠕虫一样在被子上扭动,他却迅速地将自己穿得一丝不苟、抽身走人。白雾蒙蒙的夜晚,漫天飞舞的雪粒,冷冷清清的路灯,让他因为气愤而发热的头脑迅速地冷静下来,最后用一个词总结了自己的行为:“真?是幼稚。”

如果?一开始就不去理会那个自恋狂,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在那个吵闹无比的酒吧中坐一整晚了,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回“家”。

走过两个街区,他来到一幢老式的公寓楼前。公寓楼一共五层,外墙刷着黄漆,厚重的木质大门两旁镶着造型古朴的铜灯,对街窗户的窗沿上雕镂着线条优美的花纹,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优雅。奈何此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翻新的外墙里面还是年久失修的瓤,楼道间光线黯淡,木楼梯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

顾青一路走到顶层,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屋子是非常典型的两室一厅结构,客厅的灯亮着,挨着的两扇房门一间微敞,一间紧闭。

不过一会,紧闭的那间房门中果?然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听到这声轻笑,顾青才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坐下,万般疲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来到这座城市、这个时代已经将?近一个月。

刚来的时候,还有人与他们联系。这人既不是云玥,不是宗冷,不是任何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孔,而是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送货员”。

送货员送来的“货”里有三张银行卡、三把?房门钥匙和三块巴掌大小的方形玻璃——他从电影中知道了银行卡的存在,知道这里面存着他赖以生存的东西;钥匙自五千年前就已经被发明出来,用途更不需要?多?说;唯一令他费解的只有这块巴掌大小的玻璃。

顾青把?方形玻璃拿在手里倒腾了一阵,上面出现了一张全息屏,不久后又出现了好几条系统信息,他很快联想起了他们在基地上使用的个人终端。

离开基地的时候,那只跟随他近两年的腕带终于被取了下来。虽然没什么?留念,他也在一瞬间思考过没有这个玩意,他该怎么进门、怎么付钱、怎么与人联系。现在看到包裹里的三样东西,才知道原来基地之外生活的人要把?这三件事分别用三样不同的东西来做。

新的终端启动后,特别行动部给他们发来加密信息,通知他们宇宙微波解析出来的时间点大约在他们现在所处时间点的二十年之后,也就是说,二十年后,人类社会或将?遭到毁灭性打击。但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现在,特别行动部也不知道二十年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所以给他们的任务只有“适应环境,留心观察”八个大字。

比起并不算近的未来属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危机,人们往往还会更加在意眼下属于个人的危机。顾青、莱夏和杨盈雪三个人查看了新的住所之后,第二件事便是查看银行卡上的存款。

三张存款上的数额差异巨大。搜索出这个地方的物价后,顾青计算出自己的存款能够供他勉强生活三个月,莱夏和杨盈雪的存款却上了天,足以让他们花天酒地地过上一年半载。

他回想起基地上他还在与朋友们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莱夏他们却早已过上隐士般的生活,觉得自己也是活该。他倒没想到,自己除了“活该”,今后还要?“有得受”。

莱夏自从发现钱够用,完全没产生过任何“找工作”的想法,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就是和女朋友过二人世界。

墙壁很薄,隔音很差,莱夏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二人世界实际上早就成了三人世界,一举一动一轻叹一喘息,全被隔壁的顾青听得清清楚楚。

顾青也不想听,甚至可以说上天入地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莱夏和这个叫做杨的短发女人欢爱时制造的声响了。那种沉闷的、颇有节奏的击打声,伴随着墙壁轻微的震颤,时常令他面红心跳而又痛苦不已。便是隔壁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顾青也常常因为脑海中凌乱不堪的画面整晚整晚地失眠。

但莱夏是有享受生活的权利的,一切的错误都来自他顾青自己。

他还记得他们刚来到这个时代,白光都还没有散尽,莱夏就牵着女人的手向他走来,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虽然在和顾青说话,眼睛却没法从女人的脸上挪开:“还没正式向你介绍吧?这是我老婆,青鹰教主,西胤女王,江寒公子,我为了把?她从一千七百年前带过来,可是自杀了三次、亏欠了特别行动部一百年……”

杨被说得颇有点不好意思,暗中拽着莱夏,似乎不愿他再提她以前的事情。顾青顿觉醍醐灌顶,所有被他忽视的线索瞬间全都连成了一线,整个世界却在他的眼前分崩离析。

“原来如此……”他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伸手握手也不知道介绍自己,莱夏后来还说了什么?,他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事后想起,他才觉得一切早已再明白不过,莱夏虽然没有与他交心,行为上却也没有任何隐瞒之意。他就是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莱夏是个花心多?情的浪荡子,喜欢过无数个不同的女人,对每个都爱得死去活来却又可以迅速遗忘。

可他不愿面对的现实还是打了他当头一棒,这无数个女人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莱夏非但不花心,还有着世间不多?得的专情。

云玥其实早就警告过他,直到这时顾青才知道她说的对,他,永远都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