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沧共和国边境阿察尔森林。

三个形容狼狈的背包客目标坚定地朝着边境线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们互相之间似乎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嘀”的一声轻响,竟同时引起?了三个人的警觉。

顾青脸色一变,伸手往背包里抓去,抓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方形玻璃。几天都像砖板一样沉寂的玻璃屏幕上,竟突然出现?了一条视频邀请!

“终端……糟糕,忘了这茬,这玩意有全球定位系统。难怪我们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顾青虽是感慨,可就像游戏棋差一招,也?不显得特别懊恼,倒十分平静地点?了屏幕上的“确定”。

一张“久违”的面孔出现?在半空的虚拟屏幕上,那个女人依旧留着一头酒红色的齐肩长发,画着精致妆容,穿着白色军装,和十年前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任何寒暄,云玥开?口就对她“十年前”的“老朋友”切入了正题——

“不要再躲了,你?无?论躲到哪里,我们都可以?比你?自己更快地知道你?的踪迹,你?的反抗只会让不了解你?的人更加相信你?有罪,而使我们的工作也?更加艰难。不死者中也?许的确出了不少蝴蝶杀人狂那样的变态,但特别行动部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连环杀人狂是你?,也?一直在向国防部申请负责与你?有关的全部行动。我需要你?的配合,无?论有人陷害于你?,还是公安系统内部数据出了问题,我们都需要你?回来,回到特别行动部,你?的故人们都在这里等你?。”

云玥当惯了头儿,张口就能扯出一篇演讲,全程不带换气的那种,压根不给人任何插嘴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莱夏一把抢过顾青的终端,对着投影飞快地说:“第一,军事?科技研究基地是不是整个银沧共和国科技最发达、防火墙最严密的地方?第二?,这个保密等级最高的地方中保密等级最高的设施,是不是都被人轻而易举地入侵过?第三,基地上乃至政府高层,是不是有相当大一部分知情人反对特别行动部这个计划,觉得我们这种人就该被关在实验室中解剖研究?所以?这个让你?们无?计可施的黑客陷害我们,还有很多人等着抓我们的把柄,你?凭什么?觉得仅凭你?的个人印象,就可以?洗刷我们的清白?”

也?不知是网络不好,还是被他说中,云玥几秒钟后才道:“莱夏,你?不要以?为这次找的人是顾青,和你?就完全没?有关系了,你?这是协助潜逃、窝藏包庇!”

“粒子加速器……问她粒子加速器。为什么?不启动粒子加速器?”顾青打?量着周围的情形——这是一个笼罩在夜色和浓雾中的茂密森林,树林上空隐隐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

云玥轻叹一声,还是迟疑着说道:“你?猜到了,对吗?苏征越狱逃出去了,他炸毁了基地上所有高维物质研究设备,包括针对GXUP707神秘粒子的多维度牵引仪——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这些高维粒子加速器本?身就是炸|弹,炸毁的是整个特别行动部的大楼……”

直升机也?不知是飞远还是降落了,森林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一时间连树叶的簌簌声都听不大见。

顾青想了一会儿,说:“苏征没?这个本?事?。我们这种人虽然一时半刻死不了,活着的时候还是更像人,不可能把机器变成炸|弹。”

“你?说得不错,机器炸了,苏征逃了,也?许是同一个势力造成的两种后果,也?许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独立事?件,但你?要明白,一个未知而强大的敌人,远比一个不死的疯子更加令人害怕。毕竟没?了加速器,苏征死后可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重新变成一个人。”云玥说。

顾青和远处的杨对视一眼,随即望向了头顶——浓雾散开?了,树枝上方却不是直升机,而是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仿佛夜色中静静蛰伏的巨大怪兽。

“我不能回去。”顾青转头看向云玥,坚定地说,“你?告诉我要发现?隐藏在这个时代的危机,眼前就是我能看到的最大危机。”

“你?能通过这个终端对我们进行定位对吧?”莱夏拿着自己的终端在云玥眼前晃动,“那再见了,再别打?过来!下次落井下石前先擦好自己的屁股!”说着,将终端狠狠掷向了远处的湖水中,溅起?一大片涟漪。

“我没?……”云玥没?说完,通讯就断掉了。

周围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片完完全全的黑暗。

顾青大喊了一声“莱夏”,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不久之后,就连触感都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失去了肉身,像只幽灵一样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只有空中那个巨大的圆盘。

他尝试着做出一些动作,可怎么?做都是意识在做出行动——也?许并不是,可一切都是空荡荡的,摸向地面,地面是空的,摸向自己,自己也?是空的,唯一的解释只有他压根一动没?动。

圆盘现?在倒变成暗红色了,仿佛一枚刚刚升起?或者快要落下的太阳。它?的第一束光线撒落下来,顾青看到了劲装短发的杨。杨勉强保持着一个单腿跪地的姿势,低着头,黑发搭在额前,遮住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和他一样,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过了半晌,一个冷淡空灵的女音从空中落下:“西陆人的后裔,跟我们走罢,我们的宇宙已经被不祥之物盯上,而你?所在的地方正是厄运的起?点?、坍塌的中心、最先被牺牲的祭品。你?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在这个无?可逆转的转折点?回到我们的身边,和你?的族人一起?渡过难关。你?心中的一切疑问,我们都可以?在你?回来以?后为你?解答。”

杨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显然是在抵抗着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顾青眼花了,他仿佛看到杨的身体在虚影和实体中不断地切换,就像网络不稳定时的三维图像,随时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过了很久,杨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头上的巨型“太阳”说:“这是什么??先绑票后议价?不给我说清楚,我凭什么?跟你?们走?”

她虽然依旧是跪姿,脸上的神情却已然像个胜利者,冷漠、傲慢、带着一贯的嘲讽,刚硬得把天上的“太阳”都比得黯淡了一截。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就用你?们最为熟悉的方式演示给你?。”

话未落地,又一束光线降落在莱夏身上,他身后的黑暗中伸进来一只握枪的手。莱夏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忽如其来的光亮,那只手便扣动扳机,以?一个处决的姿势对着他后脑勺开?了一枪。

巨大的枪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黑暗中,唯二?的两束光线依旧照着杨和莱夏——莱夏趴在地上,漂亮有型的金色脑袋后面带着个偌大的血窟窿;杨倒没?有被枪声和血块吓到,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仿佛一切皆为过眼云烟。

顾青想起?云玥的话,想起?她说没?有了四维粒子加速器,苏征死后需要很多年才能重生到这个世界,然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散落在光圈最外围的一滩血块,竟比之前缩小了一点?!

愈合的速度虽然十分缓慢,却还是肉眼可见的。

顾青感到自己放下心来。

杨抬起?一只眉毛,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偌大的血窟窿愈合到之前的一半大小,“太阳”里的女人终于说道:“西陆人的后裔,你?在这个星系自以?为羁绊最深的人,实际上是和这个世界最没?有关系的人。”

杨冷哼一声:“不死不灭吗?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他如果是个生命只有几十年的普通人,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这种被你?们称作GXUP707的物质,可以?自行恢复到四维宇宙中的某一特定‘原点?’,绝不是自然规律!至少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它?只可能来自更高维度智慧体的人为操作。”女声停顿了一会儿,“准确的来说,‘他’就是个被捏成人形的祭台,这个祭台有自己的宿命和目的,并且不可以?被阻挡。”

四维粒子加速器自爆的原因……顾青在心中喃喃。无?论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似乎都比自称掌握着全世界九成国家级机密的特别行动部更加了解他们的底细。可他完全不能行动,自然也?无?法发出声音。

“为什么?粒子加速器会自爆?”杨忽然问。

“因为这种物质的命运,几天前已经被加速了一道。天下万物,物极必反,母星上的人类社?会,就像把玩着灭天神器的幼童,毁灭自己难道不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不可以?被阻挡,在哪里会有任何区别?”

“目前我们主流的应对策略,都是把‘疫情’控制在漩涡的中心……”

刹那之间,女音消失了,笼罩在周围深不可测的黑暗也?消失了,顾青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沉重,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魂魄归体的感觉——无?论身手多么?好,肉身本?来就是极其沉重的。

等他适应过来肉身的沉重,又觉得周身无?比的寒冷了。等黑暗彻底消失,他总算找到了自己像具尸体一样沉重寒冷的原因——他竟坐在一片茫茫冰原之上,身上不着寸|缕!

接着,他看到了杨和莱夏。他们三个之间的相对位置、相对距离,都和之前森林里的时候没?有差别,除了身上没?有任何衣服。

莱夏依旧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着,后脑上的窟窿只剩下铜钱大小,小麦色的肌肤包裹着薄而有力的肌肉,曲线比任何一座流传千古的雕像都要更为美?好。

杨的双膝都跪在了地上,被抽干力气似地弓着身子,脊背消瘦而纤细,看上去绝不比任何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更为健壮。

“杨……”顾青艰难地开?了口,呼啸而过的冷风瞬间把他的声音吹散,可只是稍稍张了那么?一下嘴巴,舌头就冻僵了。

杨小心翼翼、缓慢无?比地扭过头来,余光才瞥到身后两个人影,就被烫着似地缩了回去。

凭着自己是不死之身,顾青打?量着四周说:“也?许这是个好事?……我们身无?一物地出现?在这里,什么?终端、钥匙、银行卡什么?的都没?有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追踪到。说实话,刚才我感觉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了。”

杨一言不发,用手指在地上疯狂地画着什么?。

顾青拍了拍身下厚重的冰层,继续说道:“我想了想,那个女人的话,换种说法就是‘过载’。你?记不记得应用量子物理上讲过,四维粒子加速器的原理就是通过对本?来的GXUP707进行加速,将处于同一独一无?二?维度空间的粒子牵引过去。但这次人家本?来就运动得很快了,再加速岂不是就要过载、就要爆炸?”

“你?再讲,我就要爆炸了!”杨抓狂地回过头来,手上做了个敲击的动作,整个人便就着跪姿沉入了早已裂开?的冰层之中。

她嘴里吐着白气,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抓着冰层的边沿对顾青说:“咱们各凭本?事?,先弄点?鱼皮蔽体,再开?始讨论行么??”

顾青嘿嘿地笑着,不置可否。他没?有跟着杨下水,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冰上走了一圈。这种天气下赤身裸|体,本?应很快冻成一根人形冰棍,失去生命迹象,可他并没?有。

没?有了死亡的威胁,极度的严寒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尽管皮肤早已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冰凉,动脉中却依旧传来了属于人类的温度。

“这算什么??不是人类?是造物?是‘祭台’?”他无?比讽刺地想着。

远处,一只膘肥体壮的海狮默默地趴在雪原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直立行走、身材颀长、正在怀疑自己不是人类的“人类”,心想着能不能够捕食,这丁点?肉配不配它?放弃午休、活动狮躯……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我很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