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看到这名骑士,第一反应是——真废铁!

人和马全部的肢体都被覆盖在铠甲中,大概是参考了某种?节肢动物,铠甲几乎全部由可以活动的关节组成,随便挑一处刺过去,大概率都是得刺破两层铁甲才能进行到下一步。而且不少关节处都制成了锋利倒刺的形状,如果是近身搏斗,只怕浑身上下都能拿来当做兵器使用。变掌成拳一拳揍下来,便是只用上稚童的力道,对方也能给指关节上的一溜尖刺给扎死。

顾青的第二反应是——真是重!

这么多黑铁、这么多关窍,得有个百八十余斤不可吧?驮着个三四百斤的人,自己再穿上间百八十斤的铁甲,这战马是得多累呀?

可也不知这人这马是什么奇葩的物种,竟还挺灵活,一下就把他和尉兰包围在了一个由枪尖组成的小小圆圈中。

顾青前世戎马一生,都没被枪尖这么比过;来到这世上几乎忘了冷兵器怎么用,却被一群不知活在哪个时空的人堵了个正着。

心里骂着老天爷给他开的这个巨大玩笑?,他右手下意识地就往后腰掏了过去——后腰的皮带上别着一把?手|枪,是他们进入神族遗迹前准备的唯一武器。可枪没摸到,倒摸到了一只冰凉消瘦的手。

那只手一开始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动作停下来后,却一寸一寸爬到了他手掌上,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趁着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强行地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别动手。”尉兰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

骑士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他们背后的小动作,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段他听不懂的话,声音又沉又闷,仿佛在头盔中转了好几圈才?从缝隙中溢出来。

尉兰指尖暧|昧地在他手背上划着圈,空出的另一只手给骑士比划着手势。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终于达成了协议。

枪尖往上挪开,两名骑士跳下马来,用绳子捆住顾青和尉兰的双手,把?两人分别带上了自己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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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次。”顾青对着山洞中烧得正旺的火堆感慨。

“第一次当俘虏?”尉兰靠在他背后,颇感兴趣地问。

顾青摇摇头:“第一次这么窝囊,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清清醒醒地就给当?了俘虏。”

尉兰嘿地一笑?:“定语挺多啊,顾将军果然阅历丰富。”

“那倒也不是。对于这种?奇闻异事,还是尉总阅历更丰富一些。我?就没有办法无论身处何处,都把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心情?放松不代表态度随意,顾将军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百分之二的人在海尔量表中都是极端变态者。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天生的变态狂,颞叶前部及颞叶前部的皮质下结构杏仁核的功能都存在缺陷,天生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绪,尤其是恐惧?”

“尉总是天生的变态者?”

“哈,那怎么会?每次一想到顾将军,我?的多巴胺、五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等单胺类神经递质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我?就算变态,那也是下丘脑杏仁核活动量过大导致的‘变态’。”

尉兰这句话说的是他不可能是反社会人格,只有可能“激情?犯罪”。

顾青对尉兰的自我剖析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嘴上却说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就有人走了过来。火光将这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像个支支棱棱的钢铁巨兽。

他说着顾青完全听不懂的话,将一个破瓷碗放到尉兰和顾青面前,瓷碗里放着一团黑乎乎的烤肉,看不出来自于哪个动物的哪个部位。

顾青和尉兰背靠背地捆在一起,想要吃到碗里的肉,唯一的方式只有勾下身子拿嘴去碗里叼。

他俩显然是没有饿到这个地步的,尉兰却死命地往饭碗旁边蹭,一边蹭还一边嚷嚷:“这怎么吃?要不老兄你给咱们松个绑、松个绑……”

他话说到一半,那位送肉的骑士就折返回来,用手抓起一大块烤肉塞进尉兰嘴里,随即回到火堆边上和剩下的骑士大快朵颐。

“也不是什么奇怪物种,如果能交流就好了。”顾青心想。从这名骑士靠近开始直到离开,他一直就盯着对方终于肯从龟壳中露出的脑袋——脑袋相比于厚重的铠甲有点小了,不过也就是正常人的大小,长相也是普通人的长相,最多不过带着点军营出来的匪气。

说话声、烤肉声、锅碗瓢盆磕磕碰碰声从那边传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却是他们头一次在神族遗迹中感受到活人气息。

尉兰艰难地咬着烤肉,烤肉却塞不住他的牙:“不是我说,这肉烤得还真可以,比它看起来好吃。顾兄不尝尝?”

顾青轻笑一声:“你真有胃口。”

“那可不是?离咱们上次吃饭至少过去十个小时了吧?十个小时不吃饭,能扛得住么?幸亏有人给咱们送来了。”

顾青其实也快饿扁了,可让他抻着脖子去够,或者乞求对方喂到嘴里,他宁可再饿个十七八天。毕竟,再饿也饿不死他不是?

晚饭后,除了一个小队的骑士还在巡逻,剩下的人就东倒西歪地席地而睡,铁甲也没有脱。

大部分的骑士睡了过去,本来是逃脱的好时机,尉兰却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背上睡了过去,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顾青试图挣脱开手上的束缚,挣了两下,每次都引来尉兰睡梦之中哼哼唧唧的抗议,生怕不把?巡逻兵给召来,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后来他一想,他们进入这个遗迹十几个小时了,碰到的活人就只有这些铁甲兵,虽然语言不通沟通不顺,但也许和他们待在一起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毕竟好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在荒无人烟的村落里过上个六十六年。

第二天天亮,骑兵整装出发,将他和尉兰一人扔在一匹马上,像货物一样驮着往前走。

骑兵们走得很慢,走一下停一下,仿佛生怕在浓雾中掉了队或者迷了路,动不动就要清点人数,或者拿着罗盘重新调整方向。

这个时候,他和尉兰终于派上了用场,骑兵将他们从马背上放下来,领头的那个叽里咕噜地和他们说了一大通话。

这回,不用听懂对方说的话,顾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把他们当做了本地人,让他们在前面带路,把?这些骑兵带出这个迷雾重重的深山老林。

“我?背包里有罗盘,和你们这罗盘不一样,把?我?的手松开,背包还给我?。”尉兰依旧没有放弃使用语言进行交流,动作神态上却也做到了极致。

首领朝属下示意,终于同意解开绑了他们整整一夜的绳索,还把?背包给扔了过来。

顾青从包里找出自带过滤系统的水壶,大口地喝着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纯净水。枪支弹药、电子设备、信号发射器等等,全在这个世界失去了功能作用,水却还是“通用”的水,能够缓解一晚上滴水未进的干渴。

喝完壶里的水,顾青又在附近发现了一条小河,在一千七百多名骑兵的跟随和围观下来到河边接水进壶。

骑兵中有人对他从容不迫的态度非常不满,首领却伸出一只手,将想要靠近他的属下拦在了身后。

河水流速并不是很快,和整个迷雾笼罩的山林一样,好像都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顾青接完水,又开始对着河水洗脸,把?河水当?成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着装:“你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尉兰百无聊奈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当?然是村庄。我?这个罗盘就指向?村庄,还能去哪里?”

“它怎么做的?”

尉兰听明白顾青问的是罗盘制作的方法,嘿地一笑?:“这是行业机密,怎么还打听上了?”

顾青转过头来:“你让我们跟你过来,就不该有所保留吧?”

“你说的不错。高维物质定向?仪是非常复杂的电子设备,不通电根本就没法用,我?把?它简化?了,简化?到了极致。”尉兰坦坦荡荡地说。

顾青不是尉兰这样的科学家,甚至整个认知体系都是在特别行动部培训的那年恶补起来的,虽然勉强达到了结业考试的及格标准,对于理解高维物质定向?仪这种?突破普通人认知极限的技术产物,仍然还有一定的困难。

他随便一问,尉兰随便一答,他再随便一听,事情?也就就此揭过。

后来每当?他回忆起这个时刻,回忆起尉兰拿着“罗盘”把?他们带向?那片村庄,甚至回忆起更久以前,他把?骆羽叫来告诉他尉兰的计划,就悔得恨不得穿回去一巴掌抽死那时的自己,再把?尉兰这大骗子给剥皮抽筋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下意识地把尉兰当成了他唯一的同伴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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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尉兰带队,找到他们曾待过一下午的村庄并不算困难。

村子还是他们离开时候的模样,雾气没有外面浓,但也不太适宜人类生活居住。潮湿的空气、泥泞的道路、破败的房屋,让人觉得生一把?火都无比困难,还不如住在外面的山洞里。

骑兵巡查过整座村子的状况后向首领汇报,首领怒气腾腾地冲着尉兰吼了一大通话。尉兰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替自己辩解:“我?又听不懂你到底要去哪里,把?你带过来了还不满意。”

这些凶神恶煞的铁甲骑兵要么已经走投无路,要么把?尉兰的话理解成了他们想听的那样,尉兰说了这一句后,还真没拿他们怎样。

首领的视线转向?别处,一名铁甲兵拖着一个身穿长袍的怪人朝他走来。

“阿星?”尉兰呼唤道。

长袍怪人抬起头来,兜帽下却露出一张极其陌生的脸,那张脸蜡黄蜡黄的,平凡的五官中透着病态,看向?顾青尉兰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带着滔天的怒火:“你们、竟然、敢、带他们过来!你们、这些、叛徒!”

这人脸上的恨意顾青看不懂,说的话却是他们能懂的通用语。

“小心!”

趁着谁也没反应过来的空当,长袍怪人细瘦的胳膊在空中轻轻一挥。

意料中的暗器没有出现,顾青、尉兰、首领,还有旁边一排铁墩子似的铁甲兵,全都往后摔出了几丈远。

更远处的铁甲兵没受波及,顿时拿枪的拿枪,拿箭的拿箭,将长袍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里外外一千七百多名铁甲兵的合围之下,长袍怪人的武功再怎么高强,也是穷途末路、插翅难飞。除非他的能力已经超过人类的极限,弹指之间便能让千名士兵灰飞烟灭。

顾青狼狈地爬起身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转头只见尉兰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望向?长袍怪人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长袍怪人远远地望着他们,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但顾青下意识便觉得这人认识他们,至少在他灵魂的某一处角落,他们曾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尉兰,你为什么要离开?”长袍怪人看向?尉兰的眼神中带着奇异的色彩,可显然不能算友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扬起脑袋开始念咒,嘶哑苍老的声音如同钟锤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顾青不知道铁甲兵听不听得懂,反正他是听懂了:

“以吾之血肉,祭心圣之上神。愿归土之善民,永享和乐和安康。”

与此同时,乌云蔽日,电闪雷鸣,急雨忽至,瓢泼而下。泥土汇聚成一股股的泥浆,从四面八方向长袍怪人涌去,一切都仿佛发生在一瞬间。

“愿云铎之铁骑,死于所倚仗之下。”

铁甲兵中有人冲了上去,可不知什么原因,越是靠近长袍怪人走得就越是艰难,最后在离目标几米远的地方,捂着头盔扭曲地倒在湍急的泥浆上。

“愿叛变之臣民,受惩戒而终悔悟,净心神而归故土。”

长袍怪人跪地之处,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陷,远近所有的泥浆都朝着他那边涌。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便埋进了泥水之中。

暴雨还在哗啦啦地下,没有人敢再凑近他。顾青却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把?离他最近的一名铁甲兵压倒在地,一个字也不多说就开始扒对方的头盔。

尉兰看得目瞪口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顾青这么做的原因——

头盔被强行取下,一阵皮肉烧焦的恶臭和血腥扑面而来。可怕的玄铁头盔之下,是一颗熔得血肉模糊、只有平常半个大小的人类大脑。

“死于所倚仗之下。”

看来铁甲骑兵所倚仗的,的确就是这副惊天地泣鬼神的玄铁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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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兵脑袋都烤糊了,却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带着尖刺的铁拳套重重砸向顾青的后背。顾青右手反手一抓,把?铁甲兵的铁臂生生止在了半空,左手从地上捞出把铁枪,一枪扎进那团曾被成为“脑袋”的烂肉中。

旋即,他把?铁枪拔|出来,在泥浆中洗了洗,向?尉兰伸出空闲出的右手。

尉兰两手抱住顾青的小臂,自己不出一分力气就被顾青拽了起来:“顾将军,厉害呀。”

顾青没有理会尉兰带着调戏意味的调侃,不被糊了脑袋的铁甲兵一拳砸烂不叫厉害,甚至从一千七百人的包围圈中冲出去都不叫厉害,真正的厉害是像杨那样,或者像长袍怪人那样,瞬息之间杀人于无形。

可他现在,都没有把?握能够带着尉兰冲出这些铁甲兵的包围。

铁甲兵是人的时候,还会像人一样被分散注意力;可变成了这种?和铁甲熔化?在一起的怪物,几乎就像机械一样精准而无情?。

一千七百多个玄铁怪物同时望向?他们,大多数还骑在同样身披铠甲的骏马之上,场面还真够震撼的。

唯一对他们有利的,就是此地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地,而是房屋错落有致的村庄。顾青几乎没怎么想,拽着尉兰便朝离他们最近的茅草房跑去。

茅草房旁边的骑士并不算多,干掉其中一名骑士夺去他的坐骑,是逃出这个包围圈的最佳方案。但此方案的前提是,战马不能也和骑士一样,变成那种指令化机械化?、没有独立意志的东西。

“你躲我后面,那东西靠近了就喊一声。”顾青松开尉兰的手,专心致志地对付后面的四名追兵。

四名追兵都是一开始离他们最近的铁甲兵,和他们一起被长袍怪人的一挥袖打飞出去,趁着长袍怪人念咒的工夫才?从地上爬起。顾青记得其中还有那个首领模样的骑兵,只是现在没人能再分出他们的区别。

“顾青你对我真好。”尉兰离后面的骑兵还有一定距离,算是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你少废话,自己找个兵器防身不会吗?”顾青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是前有来者、后有追兵,没给铁甲兵杀死,都快给尉兰腻歪死了。

大雨滂沱轰然作响,打在玄铁甲上,和落在泥石流中,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声音。顾青一脚踹飞第一个铁甲兵,借力蹬在第二个铁甲兵脖子上,用枪挑了第三个铁甲兵仰头时露出的薄弱之处,没抽出铁枪又刺穿了第四个铁甲兵的心脏。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和四名追兵拉开距离,花了顾青大约二十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