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把我?们召唤过来的人,到底出于一种?什么目的?”时光匆匆流逝,尉兰背靠草垛,敞胸露怀,晃动着裸|露在外的伤腿,骚得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顾青躺在一旁,转过脑袋颇为好笑地看向尉兰:“‘把我?们召唤过来’?难道不是我驾着鹰兄,赶死赶活自己飞进来的么?”

尉兰轻轻踹了他一下:“你知道就好。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会要等到宇宙缩回大爆炸的起点吧?”

“哟,你现在开始着?急了?不是要和我?待到天荒地老么?”尉兰一急,顾青就不急了,半抬了手臂遮住眼睛,仿佛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

尉兰被他哽了一下,半晌才道:“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这机械手表都停了,就像两个固定在琥珀中的傻子。”

通往水渊村外,需要经过他们所在的这片麦田,雅和心带着大包小包,又一次结伴走上了麦田中的小道。

顾青忽然伸起一条手臂,把还在不遗余力破坏着麦田的巨鹰给招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两手伸进尉兰的胳膊下,抱小孩似地把人抱了起来,跨坐到巨鹰背上:“你说得不错,哪怕只是单纯倒霉,也得给我?们自己找个意义。”说着便拍了拍巨鹰的侧颈,“跟上那俩人,咱们去看看心圣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雅和心倒退得很快,一下就翻过了好几座山峦,却没快过展翅飞翔的巨鹰。顾青让鹰飞低一点,不过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俩人,清新的山风吹在身上,颇有一种?坐滑翔机的爽快|感。

尉兰趴在顾青背上,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脖颈边:“我?们怎么不早这样游山玩水?死守着?个水渊村干吗?”

顾青哼哼:“你这是吃多了山珍海味,就想吃粗茶淡饭;住多了高楼大厦,就想住深山老林来着。这种?山重水复的地方,你能玩多久?”

“顾将军这就小看我?们现代人对世外桃源的向往了吧?还高楼大厦呢。你是没在那高楼大厦里一口气待上个十天半月,每天入眼就是人、人、人、报告、报告、报告,一盆活的花草都看不见,待得你恨不得砸开窗户跳下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天骑在鹰背上赶路,夜里就下来活动腿脚。雅和心也从外面途径过别的村庄,可那些村庄的规模和样式与水渊村相比并差不了多少,甚至水渊村的茅草屋还建得结实漂亮一点。总之,这是一个连城镇都没有开始兴起的部落时代,比顾青那时候还要枯燥单调得多。

“你说他们经常就要这么出去一趟,到底是去哪里?干什么?”有一天,尉兰问道。

“换上你之前的思路,如果真?是有人故意把我?们放到这里,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顾青答非所问道。

大约在三十个日起日落后,雅和心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依旧在大山中,似乎是一片风景优美的清修之地。大大小小的水池在山地上铺展开来,高低错落,呈阶梯状叠置,池水清澈透明,阳光在上面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最高处是座瀑布,水帘之中,山洞绵延起伏,洞口隐隐设了一道透明的结界。

巨鹰堪堪飞到洞顶上,顾青就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力量向他涌来……

忽然之间,整个空间扭曲了起来,倒流的池水以比方才还要快上千倍的速度往下流去,弹指之间太阳已经东升西落数百数千个来回。顾青、尉兰还没来得及跳下巨鹰,就被一股无可阻挡的强大力量生拉硬拽了回了水渊村!

水渊村几十年间发生的一切,犹如高速旋转的走马灯一样从眼前一晃而?过,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再次拉到了那个狭长扭曲的时空当中。

瞬间天旋地转,明媚的阳光不见了,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得灰沉沉、雾蒙蒙,狂风暴雨依旧没有停止,水渊村几十年的倒流时光,像一场明媚而?虚幻的梦。

顾青和尉兰骑在巨鹰上,被长袍怪人制造出的“黑洞”吐了出来。而?与此同时,这只仿佛永远吃不饱的深坑终于被填满,水渊村附近的泥石流也在慢慢地减缓流速。

莱夏骑在一只鹰上对顾青大喊:“你飞进去干吗?”

顾青也觉得自己当时义无反顾飞进“黑洞”的样子挺像个找死的傻逼,苦笑着?问道:“你等了我?多久?”

莱夏的声音被暴风雨刮得支离破碎:“那坑好像不愿意收你似的,你们一进去就被吐了出来。”

“敢情它?还是个有品位的坑。”顾青自嘲地说道,驱使着?巨鹰朝西南方飞去。他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想法公之于众。

巨鹰当真?有点通人性的意思,一个字不需要他多说,便载着?他们飞跃过异世界的崇山峻岭。而?因为颇有主意,这只鹰似乎成?了鹰群中的“领队”,后面跟了一个排的巨鹰。莱夏、杨,还有祝翔应该也在其中,他们大概没有别的去处,跟在后面问都懒得问上一句。

这是一次重复的旅行。只不过没有了西升东落的太阳、往高处流的溪水、升上枝头的落叶、倒着?飞行的小鸟……

夜空中,尉兰第无数次贴紧了顾青的后背,以他自以为十分具有蛊惑力的声音说:“顾将军好像有了主意。”

顾青诚实地说:“主意我没有,我?只觉得咱们走上那么一趟,还断在那个时间点上,它?有一定的道理。”

“猜猜洞里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顾青挑起嘴角,充满希望地一笑:“会是答案,你一直以来就在寻找的答案。”

.

几小时后,巨鹰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五彩池”。虽然是跟着?“头儿”自己飞过来的,鹰群却停留在“五彩池”外围,坚决不肯再踏进一步。众人只好弃了鹰,沿着“五彩池”徒步而行。

没走两步,他们就明白过来鹰群为什么不愿继续走下去了。“五彩池”还保留着?曾经的地貌,给人的感官却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说曾经它?还是个风景优美的清修之地,只能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修着修着就把人修成?了魔头,自己也成?了个鬼气森森的魔窟。

长夜将尽,晨曦的光亮被无处不在的白雾吸收殆尽,剩下的依旧是深沉枯寂的夜色。水池中的水也不再清澈透明,倒像变成?了某种?含有剧毒的黑色液体,滋滋往外冒着?黑烟。黑烟像一股股怨灵,悠悠然缭绕在众人的身畔,也不过度地恐吓,只是偶尔伸出几根哀怨的触须,贴着人的衣领袖口便往里面钻去。

正常人都会和鹰群一样,不愿踏进这个地方半步。可大家在鸟不拉屎的水渊村里憋久了,都给生生憋出了“毛病”。

“顾青你行啊,一言不合就找到了个魔窟。”莱夏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就想拍顾青的肩膀,一看到顾青肩膀上还搭着条手臂,又把手悻悻缩了回来。

杨却神色凝重地浇了他一头冷水:“这里灵力强大,我?从没感受到过如此充沛的灵力,相比之下,我?能调动的内息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世界意志么?”尉兰搭着顾青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尉兰说这种?话,向来就只有顾青能答应。顾青不想又出力又出脑,坚决不理尉兰这种?诱导性的问题,没人接话就一时冷了场。

谁知一直试图减少自己存在感的祝翔竟颤巍巍地举手发话:“我?……我可能知道一点,现在回想起我?刚进入这个遗迹时,简直像被人催眠了似的。它?无时不刻地让我?忘记过去的事情,我?的意识被控制住,似乎只剩下了潜意识,而?我?潜意识里就是个骑兵,应该穿上铠甲、跟紧队伍、剿灭邪神……这个不断催眠我?的声音,应该就是您说的世界意志,对吗?”

尉兰忽然意识到祝翔可能是真的紧张,转过脑袋风流潇洒地一笑,一瞬间完全变成了蔚蓝科技访谈视频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祝博士,恭喜你恢复记忆。”

“尉总,不,尉教授,您、您怎么进来了?”祝翔结结巴巴地说。

顾青和莱夏全跟吃了苍蝇似的,不敢置信地看了尉兰一眼。

“你还是‘教授’?”顾青嫌弃地道,觉得自己十年前自认为成功的“反击”算是喂了狗。

尉兰眼神恳切地看着?顾青,像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也不算,我?从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回来,还不到两年就被国防科技大学物理学院、生物学院、电子信息学院、应用科学院分别授予了荣誉教授的称号。就是看我?有‘前科’又不好治,干脆就把我?绑到官方那条船上呗,还不是被顾将军你给害的。”

顾青很想将他一把摁在水池里淹死。

祝翔却自顾自地在那说:“尉教授很厉害的,发表的那几篇关于维度理论的论文,荷因教授都赞不绝口,说他是这个时代最有才华的科学家,只可惜没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术上。不过蔚蓝科技也很牛啦,我?们很多人都认为有蔚蓝科技在,银沧不过五十年就能达到基地的技术水平。”

顾青算是看出来了,祝翔这是粉丝见到偶像,能给尉兰吹车轱辘彩虹屁。

尉兰朝祝翔勾勾手指,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个宗教狂魔,特别的唯心主义,做研究就是为了用科学的手法证明曾经发生的神话故事。其中有个故事就是——

“有个信息技术学院的学生,因为觉得课上讲的东西太过简单,每天正事不做就黑学校里各种?监控设备,还看上了视频上的一个大帅哥。为了吸引帅哥的注意,他破坏各种?‘校纪校规’,把帅哥引诱进学校里最好玩的地方,结果把对方得罪了,还给对方摆了一道。明明应该互相吸引的两个人,却成了相互看不顺眼的仇人。你说这该怎么办?”

祝翔木讷地摇摇头,大概还没从催眠中完全醒来。

尉兰接着?道:“当然是摸清对方的兴趣所在,改变路线方针再接再厉,想方设法给自己和对方创造条件机会。你看这不是,有一天他和帅哥两个人被困在了一处风景优美地方,那里除了彼此没有第三个人,除了相处什么都做不了,再加上一点浪漫的气氛,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么?你看这是不是个很励志的神话故事?”

顾青黑着?脸,觉得自己以后简直不能在莱夏面前抬起头来。

祝翔却红着?脸说:“……信息技术学院的姑娘,还这么的主动,这小伙子不要太拉仇恨……”

就在这时,白雾深处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看来,尉教授已经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这声音来得突兀,断得突然,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一行人顿时愣在原地。

尉兰:“……”

尉兰将顾青紧紧往怀里一搂:“你是哪位?我?说的明明是我和顾将军,怎么又和你相干?”

顾青:“……”

顾青先是感到庆幸,幸好有人会错了意;接着感到庆幸得过早,尉兰显然故意要揭发他干下的那件“好事”;最后才想起他来这儿的目的,低声说道:“这应该就是心。”

心说了那句话后,要么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要么因为尉兰的叙述陷入了回忆,也是久久没能言语,半晌才又说:“当初我?和他,也是在一个胜似仙境的地方,日夜相对地生活了很长时间。”

“就是这里对吧?”尉兰从顾青怀里挣脱出来,走得一跛一跛的,差点因为腿伤跌进了水池,看着?令人心惊,“当时是还挺美,从上面望下去跟一盘五彩珍珠似的,湖水清澈得我?想跳下去游一把。不过现在嘛,就很像我们那儿最脏乱的城市下水道排放的污水了。”

他用鞋底试探着沾了一下池中冒着?黑烟的“毒液”,露出一脸的惋惜。

心的声音寂寥而平静,和以前那个活泼的青年已经大不一样:“他心情不好,就会变成?这样。但有时候这里也会很美,灰蒙蒙的天空、冷冰冰的泉水、黑黢黢的洞窟,很幽暗,很宁静,有那种万念寂灭的感觉,其实比以前还要好。”

“但他并不开心吧?”尉兰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多灵魂在他身体里,那么多记忆,那么多人生,有美好的、有悲惨的、有平淡的、有壮烈的……他印象最深的是云铎的一次围剿?那么多人马,那么厚的铠甲,铁骑踏在土地上,山脉好像都在颤动。死在这些钢铁怪物手里的人,该有多么害怕、多么不甘。要是他把他们的人生全都经历过一次,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吧?”

“啥?”莱夏莫名其妙地望向顾青。

顾青轻轻嘘了声,示意他认真倾听。

就听心过了一会儿说道:“……但他是愿意的。他和我?一样爱着我?们的族人,爱着这片土地,不,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族长,应该比我?爱得更甚。是他请求我?,让我把他死去兄弟的魂魄放进他的身体。”

尉兰有些好奇:“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以上的灵魂,是一种?什么感觉,不会精神分裂吗?”

心说:“你们中陆人自然不明白这种?感觉,但在西陆,我?们早就成?为了灵魂状态的漫游者。那不仅是两个三个灵魂的碰撞与交融,而?是数万个、数十万个……不过这些数字有什么意义?一个人的神识本就如同水滴,无声无息地凝聚,又无声无息地消散,只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水滴聚集到一起,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便不会再消散。”

尉兰是认认真真?地在思考,眉头轻轻地蹙在一起:“你们最近吸收了那么多探索者,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最擅长的领域就是神经信息学,蔚蓝科技有好几个研发小组,专门研究如何共享一个人的知识,建立一个人类智库。以后的人就不用苦兮兮地上学读书了,直接把知识下载到脑海里,是不是和你们很像?”

心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笑意:“我?们的确是不需要从书本中获取知识的。”

“你们能够和平共处吗?”尉兰转口又问,“数万数十万个灵魂,总有好有坏、有恶有善吧?要是善的和恶的打起来了,那该怎么办?”

“你说得不错,这就像一个人同时拥有很多的意念,有的是善念,有的是恶念,这些念头甚至有时候会打架,打赢了的一方就把另一方驱逐出去,这不是很正常?”

“像十二圣主……就是被驱逐出西陆的‘罪犯’?”

“十二圣主并不是被驱逐出去的,被驱逐出去的意念、或者说灵魂,会像阳光下的水滴一样蒸发消散。他们,还有我?,都是自愿离开西陆。我?们都是不安定分子,永远在追寻新鲜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