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兰又?一次开?始唱念来自西陆的“咒语”。对于?灵力高强的修行?者来说,“咒语”并不是非念不可,可对于?尉兰这种刚入门的学徒,“咒语”能?让他迅速地沉静下来,并且散发出能?让周围西陆人感知?到的精神波。

尉兰根据他有限的人类认知?化繁为简地认为,西陆人创造的纯意识世界就是个互联网,西陆人是连在互联网上的不同终端,“咒语”则是一段加密过的无线信号,只要?带有相应密钥的终端才能?解析这段信号,这也是为什么“咒语”只对特定的一部分西陆人奏效。

随着“信号”的发送,离他最近的那个强大“终端”终于?有了?反应,人鱼的精神力覆盖在他身上,把他一点一点地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顾青并没有走远,他甚至预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走了?一半又?跟在一群保安的身后折了?回去。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的心脏“咯噔”地往下一沉,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尉兰胸口依旧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血洞,脚踝也依旧是一团血肉模糊,但这么一个早该死去的人,现在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笔挺的背影被午后的阳光拉得老长?。

保安们被吓得不轻,跟着他们老大来了?个急刹车。有人却偏偏不信这个邪,冲着尉兰大喊了?一句东临话。尉兰回过头来,眼里流动着顾青似曾相识的神采,同样回了?保安一句东临话。下一秒,他伸出手掌,一股强劲的力道摧枯拉朽一般朝保安队席卷过来。

受到波及的却不止是保安。最先被摧毁的是尉兰身后的过道墙壁。如?果把这一秒种分为成百上千个慢镜头,就能?看到墙壁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的木屑和石膏,接着是开?始变形的管道,管道连带着马桶、洗手池、淋浴头一起,飞向舱室的另一头,再后来,是在冲击力下碎裂开?的窗户和舱壁……就像一排威力巨大的手|榴弹,沿着舱室间的过道依次炸开?。

顾青也没能?在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中独善其身,他被埋在了?一片建材垃圾中,一根断裂的管道扎穿了?他的腹部。他咬牙把自己从铁管上撑了?起来,爬到废墟上,追随着尉兰的背影蹒跚而去。

加速过后的神秘粒子GXUP707迅速地修复着他的身体,但即便在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的时?候,他同样没有畏惧过受伤。

步伐越来越快,他走到一座样式普通位置隐蔽的楼梯上,跟着尉兰一起上到二层,却迎面撞上了?正要?下来找他们的杨。

“情况有变,目标再次使用西陆法术,用意念就炸蹋了?整个楼道!”顾青对杨说道。

杨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黑沉沉的目光中透着冷静和理?性,好像天塌下来都与她没有关系:“听起来倒很像一股深不可测的内力……”

杨就是这样,她肢体上的反应很快,思维上的反射弧却非常的长?。比起一个行?动者,她更像一个观察者、思考者。

或许她并不像心圣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灵力微弱的西陆人后裔”;或许那一点稀薄的西陆人血脉,已经决定了?她没法体会到凡人的紧张与焦虑。

鉴于?这一点,顾青不得不给她作出更明确的指示:“跟着他!先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奇珍号又?一次乱了?套。

一天前发生在拍卖会上的枪击案已经让大家草木皆兵,好不容易熬到了?特种兵的到来,把那名不知?有什么特殊能?力的恐怖分子带走,哪知?道又?出了?新的状况,还是一楼船员休息舱爆炸!

尉兰上到了?奇珍号的第三层。第三层已经不再是千篇一律的仓库和船员宿舍,而是各种不同主?题的会所,有酒吧,有KTV,有桑拿房,有按|摩间,有足疗室,还有一间小型的电影院。

暗色调的室内布置让三楼的格局显得比其他楼层更加错综复杂。顾青和杨走过一个豌豆形状的狭长?大厅,迎面碰到了?好几?名衣衫不整、行?色匆匆的华服男女。这些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显然是被什么突发事件打断了?,惊慌失措地从会所“逃”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这边!”顾青一把拽住杨,朝他们过来的方向跑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他们在一家酒吧中发现了?尉兰。尉兰微微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地被他打得东倒西歪的西装保镖。

顾青特意注意了?一下这些保镖的长?相,其中不少都是他和莱夏认定的“民间高手”,也不知?道他们保护着什么重要?任人物,而这人比东临十八城的副城主?还重要?。

“你要?干什么?”顾青对着尉兰,遥遥问道。

尉兰将注意力转移到顾青身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

顾青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连个转变过程都没有,你就被那个神族怪物占据。”

尉兰身上还在流血,只是流得慢了?一些,按照这个失血量,他早就应该死去,难怪一路吓跑了?那么多人。顾青观察着他的身体,发现“念咒”本身对伤口的恢复并没有什么促进作用,似乎只是拖着让他“不死”而已,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具有凝血功能?的血小板。

……所以,这个西陆人的灵魂离开?尉兰的身体后,尉兰还是要?死去?

他们互相审视着彼此,最后,西陆人大概没在顾青身上发现什么攻击性,转头就朝酒吧的后门走去。

顾青跟了?上去。

酒吧后门出去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过道,过道上有好几?扇一模一样的黑色木门。尉兰准确地找到其中一间,手指隔空轻抚了?门锁一把,就把门打开?了?。

里面是一间豪华的双人套间,套间布置得黑乎乎的,中间摆着个红色心形旋转床,床上从上至下地铺着红色纱帐,纱帐中则坐着个惊恐不已的半裸男人。

男人看到尉兰的到来,不断地撑着自己往后退去,结果退无可退,连着纱帐一股脑地滚到了?地上。

床还在不停地旋转,纱帐却被全部扯到了?一个地方。只听“滋啦”一声轻响,整个纱帐从顶部撕裂开?来,天花板的钩子上只剩下小小的一截,在纯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艳刺眼。

尉兰没有理?会这个男人,他摸了?一把床头的控制装置,把旋转床停了?下来,毫不费力地掀起整个床板,露出床下的东西。

顾青看见?这东西,一下就变了?脸色。他在前沿武器辨识课上见?过这玩意,这是目前威力最大的非核炸|弹!

这种炸|弹银沧共和国?两百年前就有了?,是基于?燃料空气炸|弹改良而成的温压|弹!里面装的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剧烈燃烧的炸|药,而是普通的金属粉末。弹头被引爆,金属粉末将被释放出来,与空气混合形成气溶胶。当气溶胶达到一定浓度后,再由?延时?引线引爆气溶胶,散发出高温高压并且消耗周围的氧气!

这种炸|弹在封闭狭小的室内环境中尤其的可怕,高热和冲击波遇到墙壁后会产生叠加效果,并且无孔不入地深入每一个弹片无法抵达的角落!

这条象征着“团结”、“合作”、“共赢”的游轮上,怎么会出现如?此丧心病狂的军用武器?哪怕借着开?会的名义倒|卖|军|火,怎么会选择在一条船上存放这种东西?这些东临人到底是不怕死还是单纯的愚蠢?

顾青整个人都是懵的,等回过神来,尉兰已经下手如?飞地操作着炸|弹上的液晶屏幕。

这个占据他身体的西陆人到底要?干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顾青悄然靠近尉兰身后,二话不说摸出一把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尉兰后脑勺。

尉兰——顾青不想再称他作“尉兰”,因为这是一个已经称不上人类的怪物——反手就截住了?顾青的手腕,五根细长?的手指中蕴藏着无尽的力量,然后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中陆人,不要?、在我、面前、做、小动作。”

顾青没有和这个怪物比拼力气,轻轻松开?手指,小刀正好落到左手上,不需要?任何转换时?间,立马又?用左手捅向怪物的脖颈。

怪物身体后仰,刀锋贴着他喉结划了?过去,还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另一只手握住小刀的刀刃。这个怪物就像石头做的,顾青握着刀柄的手都快震麻了?,刀刃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顾青再次松开?左手,化为拳头砸向怪物的下巴。

他还记得一天前莱夏是怎么把这个怪物从尉兰的身体中打了?出来。尉兰可能?会因此丧命,但奇珍号爆炸,他同样不可能?活下来。

怪物终于?被他扰得不胜其烦,抓着他右手手腕,一把将他掼向身后墙壁。

这一掼,用上了?掀翻整条走廊的力道,顾青像一颗人肉子弹一样,弓起的脊背带着他无法想象的力道砸穿了?房间墙壁,跌落到隔壁房间中。

顾青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来,欣慰地看到杨终于?反应了?过来,化作一道黑影倏地窜到了?怪物的身前。

杨跟顾青完全不是一个打架路数,一般人压根看不清她出手的动作,只听劲风呼呼呼地疾吹而过,房间剩下的三面墙壁又?被拆了?。

顾青一边在心里为杨加油呐喊,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床底下的温压|弹。就在他碰到炸|弹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一发子弹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血印,打进了?身后的建材垃圾里。

这还只是第一枪。

因为坍塌而逐渐开?阔的视野中,十几?名全副武装的东临特种兵包围了?上来,子弹不要?钱似地对着顾青开?了?一枪又?一枪。顾青将温压|弹拖在身后,迎着枪林弹雨往一个方向冲去——整个三层都快变成废墟了?,往哪个方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艘船,一艘船就有它的边际,边界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种需要?氧气才能?起作用的炸|弹掉到水里,就算引爆了?也不过流出来一堆工业废料,连稍微大一点的鱼类都炸不死。

“愚不可及!”顾青在心里骂道。从作战方式上来讲,东临士兵的确比银沧士兵差了?不止一个等级,也就比见?着热闹就要?一窝蜂凑上去的老百姓多了?一柄枪杆子而已。

谁知?就在这时?,炸|弹上的液晶显示屏忽然变红了?,一个刺目的数字出现在上面——

“00:00:10”

十秒。

十秒,不够他从船舱跑到船舷,不够他拖着这颗重愈千斤的大炸|弹走上五米,不够他和这群不懂通用语的东临士兵进行?有效沟通……

顾青脑子里迅速计算出所有的可能?性,最后对着杨的方向发出一声大吼:“跑!”

隔着不断掉落的碎砖和烟尘,杨还真听见?了?他的声音。在这场“血脉稀薄的西陆人后裔”与“被西陆人上身的重伤患者”的打斗中,杨似乎已经占到了?上风,一手掐住尉兰的脖子,把人掼到了?一截半人高的残垣之上。

颈骨还在咯咯作响,尉兰却对着顾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顾青盯着杨的眼睛,鼓足耐心作出解释:“没有用了?,快跑,离游轮越远越好!”

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巨响,温压弹爆炸,灰黑色的粉尘顿时?弥漫了?整个室内空间,将所有人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顾青离炸|弹最近,第一次引爆就炸去了?他半条命,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废墟中,并不打算挪动。

不是没有死过,也不是没有化作齑粉过,活捉回尉兰、保住奇珍号的任务是彻底地失败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杨能?听他的话,不要?再拿她古代人的头脑揣摩那些现代的玩意儿,抓紧时?间赶紧离开?这艘游轮,保住性命。

他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莱夏动不动就跳脚,恨不得把杨这么厉害的人物当成个玉菩萨供着了?——哪怕只是两百年前的武器,都能?在他们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把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古代人瞬间化作齑粉。如?果他是莱夏,可能?做得还要?更绝。

顾青闭上眼睛,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嘭!”

豪华游轮在巨大的爆炸声响中分崩离析。

一段时?间后,爆炸的浓烟被海风吹散,世界仿佛陷入到极致的安静中。

有阳光,有微风,有海浪,偶尔还有受到惊吓的鱼类从附近游过,但没有奇珍号,也没有盘旋在奇珍号上空的直升飞机。无论是大型豪华游轮,还是军用直升飞机,都变成了?一大片零零碎碎的海洋垃圾,沉浮在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包容一切的海水之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海面上终于?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抽泣声。爆炸的幸存者趴在奇珍号的碎片上,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与窒息。

但幸存者并不算多,一万多名乘客,好像最后也就剩下了?二十几?人,倒是有不少尸体掩埋在垃圾中,随着垃圾堆被海浪冲散,渐渐暴露了?出来。

一个女人推开?一截断裂的横梁,发现了?一条穿着西裤的断腿;一个男人掀起一块偌大的船板,找到了?好几?具溺死的尸体……还有人从尸体中认出了?自己的熟人,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绝望痛哭,可大概因为并没有人跟着他哭,又?只好生生收住了?声音和泪水。

海面仍然是一片死寂,一片风和日丽下的死气沉沉。

直到一个男人彻底打破这份宁静。

冒充尉兰中弹跳海的莱夏成了?整个海面上唯一活蹦乱跳的人,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恢复,并且因为远离爆炸中心,几?乎没受到任何伤害。

然儿,身体上没受到伤害,心理?上却未必完整。他像一个快要?溺毙之人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毫无章法地疯狂划水,搅动得整片水域水花四溅、不得安宁,并且还用一种奇怪的音调大喊着:“雪!雪!”

几?根纤细的手指用力地抓住了?他还在胡乱划动的小腿,他整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在他身上借力,把自己拉到了?海面上,黑色短发服帖地搭在脸上,显得一张瓜子脸更是小了?几?分,也更冷峻了?几?分。

莱夏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并且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仿佛他们经历的不是一场海难,而是在午后的沙滩浴场尽情嬉戏:“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一把将杨抱在怀里,在她脑门上“啵”地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两个人都沉到了?水底下,但无所谓,他是游泳高手,杨是武学高手,只要?活过了?爆炸,他们绝不会溺水而亡。

“顾青呢?”杨随手拉来一块船板的残片,两条细胳膊轻轻松松地搭在上面,像在拍摄沙滩浴场的广告画。

莱夏凑在她的跟前划水:“管他呢,他还能?被炸死不成?”

杨道:“是他让我快点跑,我事先跳了?海,所以才没受到波及。他离炸|弹比我近得多,如?果没有跑成,可能?会被炸成碎片。”

“所以你是想看他先从哪一块开?始长?回来?是头,是手,是身子,还是那个部位……”杨还没有反应呢,莱夏自己快把自己给笑炸了?肺。

海水微凉,春光正好,欢声笑语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好一个舒适惬意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