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8年8月28日,一架退役已有?两百年的老式运输机降落在铁戈沙漠研究基地。

太阳已经快降落到地平线以下。一望无际的金红色戈壁上,一座大理石建筑孤零零地伫立在圆形广场旁,即便有?着十分现代化的造型,也因为看不到一个活人而显得像个古墓或遗迹。

长达八个小时的“蒸肉式飞行”把每个人都蒸得奄奄一息,然而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这?些训练有?素的特工们便迅速恢复了精神气,一个接着一个从两米高的舱门中飞跃而?下,在停机坪的空地上站成了长长的一排。

“情况不对劲!科克中校的车座不在这里!”一名身材健美的金发女特工说道,她的名字叫蓟融,是和云玥一样,出生在基地上的二代海族人,二十多年前毕业于海辰军校作战指挥系,现在已有?少尉军衔。

“早知道我们还是应该提前通知中校。”一个名叫温泽年轻男人说。

在基地待的时间一久,习惯了遍地都是长生不老的俊男美女,顾青开始也能渐渐从另一些方面“猜”出大家的年龄。就好像蓟融和温泽坐着不动的时候看着像同龄人,可一旦开口说话,他就听出了他们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年代的人。

温泽最多毕业不到五年,和他还有?莱夏一样,是跟着前辈过来“实习”的。

蓟融果然反驳了温泽的话:“提前通知?你还记得我们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策略之一是什么吗?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要使用无线电设备。”

“蓟融说得没错。”那名硬汉模样的特工拍着温泽肩膀道,“况且,通知科克中校做什么?让他等着咱们别出门晃悠?瞧瞧这个地方,他一个驻守基地的行政长官能出来干什么?堆沙滩城堡吗?”

他叫季子航,非海族人,不过大概也修改过基因,不太看得出年龄。这?人打扮得很有?男人味,下巴上留着短短的胡茬,站在一排海族人中乍看有?点不修边幅,细看却比谁都修得厉害,没有两根胡茬是不一样长。

“我先去看看监控,其他人暂时原地不动,如果十分钟后我还没有回来,第二队立刻行动。温泽,杜威,还有?你,跟我走。”季子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青。

顾青跟着季子航来到大理石楼房的玻璃大门前。季子航在电子锁上输入了一个相当复杂的口令,玻璃门随之往两边打开。

铁戈沙漠研究基地里面也挺现代化的,很像特别行动部大楼一层接待大厅的缩小版,空间被几条长长的楼道切割成几何图形,楼道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服务台。服务台后面没有?人,但顶上亮着信号灯。

季子航看了一眼,有?点迟疑地道:“请指示科克中校所在地。”

信号灯飞快地闪烁了几下,随即传来一个优美的女声:“请出示权限。”

服务台上亮起了一小块液晶屏幕,季子航瞥了屏幕一眼,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冷冷地命令道:“展示键盘。”

一个虚拟键盘出现在屏幕上,季子航再一次出手如飞地输入刚才那个复杂的指令。

顾青明白他的做法?。这?是突击行动,为了不让目标提前得知他们的到来,他们的个人信息并没有录入到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的系统中,无论指纹虹膜还是刷脸都不管用。但每个安保系统都有一个十分复杂的底层密码,相当于是系统的后门,能让外部人员在特殊情况下进入系统——就像今天这样,如果拥有基地权限的人全都死光了、消失了,该基地的上级部门则可以通过这?个底层密码查看基地内部的情况。

果然,信号灯从红光变成了绿光,人工智能小姐温柔地说道:“以下坐标是科克中校最后出现的地点。”

季子航看着服务台上出现的全息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有?点不好看:“死星病毒原发地陨石坑?他过去是做什么?”

信号灯又开始闪烁,过了几秒后女声才答道:“目的:未知。”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1738年8月28日06点38分26秒,科克中校专属车座发动。”

“基地上还有?其他人吗?”

“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目前所在员工人数:0,目前所在非员工人数:3。”

“他们都是和科克中校一起走的?”

“请定义,‘一起走’。”

“你这?个人工智障。”季子航小声地骂了一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一起走’就是一起上车,一起出发,一起前往同一个地方!”

“关于‘一起走’的搜索结果:未知。”

季子航沉下一口气,接着问出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文柏博士呢?请展示出文柏博士所在地,和文柏博士近期的监控录像。”

“文柏”最后的所在地很快就出来了,和科克中校一样,他“消失”在了陨石坑的上方。监控录像就有点多了,尉兰没有?特意在监控中隐藏自己,而?把自己变成了文柏的样子。

文柏博士是个完全虚构的人物,从肉眼看去和尉兰有九点九分的相像,可就是这零点一分的差异,让尉兰骗过了全球最先进的人脸识别系统。如果这?个与世隔绝的基地中没人关心人类社会的新闻八卦,他甚至不需要改变自己的形象。

1738年8月28日06点30分的视频监控中,“文柏”穿着一身宽大的T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朦胧地路过一楼大厅,来到大厅外的停机坪上,和其余的基地工作人员会合。

“关机。”季子航黑着脸道,“这?个人工智障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对方的把戏。我们上楼去搜!记住,这?是一个可以蒙骗过你某一部分感知的对手,无论是眼角余光飘过了什么东西、感到什么不应该存在的气流,或者干脆第六感告诉了你什么,都不要不好意思说出来。但如果谁事?后告诉我他有?可能看见过目标,就等着回去降薪挨罚吧。”

十分钟还剩下五分钟,不过对于这?个地方来说已经足够。铁戈沙漠研究基地是最小的国属研究基地,“大楼”不过三层而?已,还有?个颇有?艺术感的中空大厅占据了一大半的室内面积。

灰色长阶将剩余部分连在一块——三楼一侧是最高指挥官的办公室和寝室,另一侧是几间挨在一起的寝室,有?点像他们在特别行动部住的宿舍;二楼是两间大型实验室和三间小型实验室;一楼是仓库和仪器储备室。

四个人走在一起,还不到五分钟就查看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一个结论浮现在每个人心中——系统是对的,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季子航慢慢接受了这?个结论,站在顾青身侧道:“你有?什么看法??他在这儿吗?”

顾青摇摇头,乌沉沉的目光落在季子航身上:“他还没有把所有?人隐藏起来的能力。除非所有?的监控都是假的,他早已将基地其他人杀死并分尸。”

顾青隐隐感到,人工智障提供的信息全都是真的,这?个基地的所有?人,的确出于某种原因,于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乘坐中校的座驾前往了陨石天坑。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可他们应该追过去吗?

他还记得宗冷对死星病毒事?件的描述,科考队仅仅是在陨石附近进行了短暂的测量工作,就成为了死星病毒的第一批感染者。

一百多年过去,陨石的放射性能减弱多少?尉兰如果真的跟着科克中校他们一起往陨石坑中飞去,他现在还是人吗?

季子航隔着玻璃大门打了个手势,随即“第二队”也进入了基地大楼。

莱夏腰上的枪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再?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吊儿郎当地走到顾青身旁:“怎么?没找着人?”

“他们可能集体前往陨石坑了。”顾青低声道。

第二队将这?幢三层的方形楼房再次搜索了一遍,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活人的痕迹。

“我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卧房,牙膏牙刷剃须刀都在,什么都没有?拿走。不过也不像走得十分匆忙,两名守兵还叠好了被子,科克中校书房的垃圾桶里有?咖啡残渣,但马克杯已经被冲洗干净了,衣柜也整理得整整齐齐。”蓟融回到大厅后说道。

季子航点点头:“他们的确是有所准备才出的门,但不像打算在外面待超过一天的时间。”

现场所有?的情况都和监控录像完全一致,除非尉兰不光修改了监控,还精心布置了所有?的房间,否则监控中的景象,很有?可能是真的。

季子航叹了口气,和其他的特工一起围成一圈坐到地上。

他们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进行了一次分析——

第一种可能:尉兰还在大楼内,躲在某个角落里;监控视频为假,其他人已被他“清理干净”。

第二种可能:尉兰不在大楼内,他乘坐中校的座驾离开了基地;监控视频为假,只有他一个人离开,其他人已被他“清理干净”。

第三种可能:尉兰不在大楼内,监控视频为假,其他人是被他绑架、或者操控神志,上了科克中校的座驾。

第四种可能:尉兰不在大楼内,监控视频为真,一向靠谱的科克中校突然脑袋抽风,一句话不说就带所有?人离了岗,但不是去陨石坑。他们也许和尉兰达成了某种共识,合力演了这?么一出戏,随后又让尉兰将卫星定?位修改到陨石坑。

第五种可能:尉兰不在大楼内,监控视频为真,他们的的确确在今天早上的某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共同的想法。甚至不需要经过讨论,就决定集体前往陨石坑。

……

对于基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最后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倒是排除了一些行动。

顾青想象的一路追到陨石坑第一个就被排除了,他们没有?准备足够严密的防辐射装备,就算以后会去,也会先和上级长官讨论,等待专业人士过来一起过去。1607年的悲剧,绝对不能在他们身上重演。

他们决定暂时借住在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的寝室中,先排除一下尉兰还藏在这里的可能性,也可以顺便探寻一下那些没有被监控记录下来的隐秘故事?。

当晚,顾青和莱夏睡到了同一张床上。莱夏恢复身体大概还是花了些精力的,没两下就昏睡了过去。顾青却丝毫没有?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时的欣喜之情,小心翼翼地侧躺在床铺的最边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是尉兰痞兮兮的笑脸,一下是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一下是他变成了一条人鱼,带着疯狂地笑意引爆温压|弹,一下是他变成了泛着蓝光的丧尸,微笑着问他要不要“加入他”……

就这么僵硬着身子干躺了好几个小时,顾青才有?了朦朦胧胧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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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暖暖的,但并不炎热。他伸出一只手,把被子抱进怀里,侧着身继续睡。

床铺很软,带着淡淡的清香味,床单和被套的质感也让人非常舒服,仿佛是棉,但比棉还要更加细腻柔软一点。他有?意无意地用身子|光|裸的部分摩|擦着被单,但他的动作很快被人感知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从后面贴近了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部。

他握住这?条手臂。

这?是一条男人的手臂,不过上面没什么肌肉。他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把男人搂进了怀里。两人都有点反应,但没有敌过困意,谁都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像恩爱多年的老夫老妻那样搂在一起而已。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将他轻轻推开,小心翼翼地爬到床铺另一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随着太阳的升起和男人的动作,他也从深度睡眠变成了浅度睡眠。浅眠中,很多混乱的梦境涌入了他的脑海,这?些梦境七零八碎,拼凑不出一个完整故事?,也十分没有逻辑,但他在这些梦境中的情绪却是压抑而?绝望的,这?种压抑感甚至带入了现实中,让他的心脏没来由地疼痛着。

然后,他彻底地醒了过来。

“我叫顾青,嘉和十三年生人,死于瑞平十八年。死后穿越到两千多年后,对了,好像是什么银沧纪年1724年,此后在特别行动部接受培训……”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是谁,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这?并不奇怪,每个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回忆一遍自己是谁,只是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罢了。

想起自己是谁,人们才会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在一个灰色|色调的豪华卧室中,浅灰的窗帘遮住了落地窗的一半,另一半遮着半透光的白纱。白纱微微地飘动着,阳光仿佛变成了实质,对着纱帘试试探探地伸出了手指。

窗帘边上是一个深咖色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摆放着他的手机和腕表,边上便是那张至少有?两米宽的大床了。床单和被套是太空灰色,比窗帘的颜色稍微浅一点,有?着明显两个人睡过的痕迹。床的另一边又是一张和之前对称的床头柜,床头柜和衣柜间则隔了两个人通过的空间。

衣柜是和床头柜同一个颜色。顾青拉开衣柜的门,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了自己的衣服是放在那里——这?的确是他的衣柜,是“他们”的衣柜,他们都有无数的高档衬衣、西裤、领带和皮鞋,衣柜中只是常用的那一部分。

再?往后是一间盥洗室。这?间盥洗室和房间一样的低调、奢华,钱全部花在看不见的地方。他将手掌贴在莫兰迪灰的墙砖上,像一个差点窒息的人一样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墙砖的触感。他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地开始洗脸刷牙。

洗漱完毕,他从衣柜中挑出好几件不同颜色的衬衣放到床上,然后对着穿衣镜一一比对。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稍显瘦弱一点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留着一头颇为有型的小偏分,衬衣外罩着红白相间的围裙,像高级酒店的服务生一样单手端着餐盘,脸上挂着又?邪又痞的笑:“你起来了?还以为你没起来呢,打算把早餐送到你床上。”

顾青反应有?点慢,他仿佛还沉浸在噩梦带来的压抑和焦虑中,犹豫地说道:“兰儿……我做了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