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守息忍不住要下水查探时,才听哗啦出水声。

铃萝出水后甩着脸上水珠,伸手擦了下唇,睁开眼朝云守息看去,水珠从下颌滑落脖颈,在她抬首时显出纤长的颈线。

云守息看着,目光微沉。

铃萝说:“师父,我不愿让你见我受水刑的模样,您还是先回吧。”

云守息轻声叹息,垂下目帘,将伤药放在岸边。

“刑满之日我再来接你。”他说。

铃萝道:“谢师父。”

你快走吧!

云守息也觉得自己该走。

否则再看下去,他怕会忍不住把人从水里捞起来带回青石坊关着。

见云守息走后,铃萝刚想下水捞越良泽出来,却听哗啦一声,那人竟不知何时游到离她老远的地方浮出水面。

铃萝看后气不打一处来:“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越良泽背对着她,这一刻想的却是寒潭冰冷彻骨,亏她受了内伤还在这里面泡着竟没有晕过去。

他抬手擦拭脸上的水珠,上岸后才回头看向铃萝。

两人都湿漉漉的一身。

铃萝微抬着下巴,脸上有点点恼意,更多的还是同往常一样,像只小野猫般朝他伸缩着爪子,警惕又挑衅。

两人视线相接时,越良泽脑子轰然回放水下的一幕,放在身侧的五指微微握紧。

铃萝:“你——”

她才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卷神锁拽下去了。

看着突然消失的铃萝,越良泽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没用。

他意识到是卷神锁把人带下去受刑。

冰冷的潭水从他发梢滴落自鼻梁,有些发痒,越良泽抬手擦了擦,提着食盒打算先离开,却在看见岸边的伤药时顿住。

她受刑后拿筷子夹菜都费劲,还能自己上药吗?

被拉下深潭淤泥里的铃萝想的却不是伤药的事。

在无边黑暗和阴寒中,她因痛苦而攥紧了五指,却想起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眼里数次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水下她遮住了越良泽的眼,因为她不想在这双眼里看见惊讶错愕,或是抗拒讨厌。

铃萝不知道自己想要看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想看见什么。

何况今日她只是以吻渡气,可没半点邪念。

哪像当年——

她踏平逍遥宗,被各大仙门讨伐追杀,期间正在南江城修炼各种妖邪鬼道术法。

既然我都入魔了,那自然该多多修炼魔道术法,比如什么取人阳元,活血祭祀,阴邪功法咒术等等。

铃萝那会是仙门正派不耻什么就练什么,练完就拿此招去对付来杀她的人,最后嘲讽他们死于自己不耻的术法之中。

当时有一魔道禁法名曰美人尖。

它既是咒法,也是一种毒,练成之人可瞬息之间秒杀生死境以上修者。

只是禁法修炼要求颇多,名曰美人尖,要的就是美人,与美人双修,取精魄,炼到至纯,因此需要很多很多美人。

正派不耻,是因为此法有辱他们眼中的双修之意。

他们眼中的双修只有境界,没有欲望,且双方都受益。

可美人尖要的就是单纯的欲望,且被取精魄者必死。

所以仙门正派们都称呼美人尖为下流术法,没人愿意也没人敢修炼。

铃萝可不管。

她派灵魔使去抓美人回南江城,多地美男子无故失踪引起恐慌,没多久,她欲要修炼美人尖的消息就传遍修仙界。

可铃萝看着被抓回来的美人们,要么哭着跪地求饶,要么一腔正气誓死不从骂骂咧咧,要么百般讨好讪媚——披着那好看的皮囊做出这等神态,简直没眼看。

她教训身边灵魔:“我让你们抓美人,却把这些歪瓜裂枣带回来干什么!”

这些人的姿态看的她倒胃口,完全没了要练美人尖的心思。

灵魔被骂的噗嗤变回小圆球,在她脚边蹦蹦跳跳的讨好试图逗她开心。

铃萝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神态各异的男人们,神色略显鄙夷,淡声说:“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能从这迷竹阵出去就活,出不去就自己想办法。”

这座后山满是青竹,晨时,竹香悠悠,日光温柔,注视着风在林间穿梭玩闹。

男人们在笼子打开时便疯涌朝外跑去,都想着要从这看不见尽头的竹林里出去。

铃萝坐在摇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帮人丑态百出,灵魔在旁边给她端茶倒水还剥着果皮。

有的人崩溃大哭,有的仍旧在骂她妖女魔道败类等等。

其中有一蓝衫青年跑累了,便躺在地上,喊道:“不、不跑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赵兄,快起来!此时不跑,一会就要被那妖女带去……”身边的人弯腰去拉他,却听他说,“带就带呗,我看人姑娘长得也颇为精致,比我以前见过的都漂亮,什么妖女,看着更像是仙女。若真要拉我去双修,这么一想我也不亏啊。”

吃着葡萄看着戏的铃萝:“……”

他友人红着脸道:“赵兄,万万不可这么想,那种事、那种事是要跟你结发妻才能做的,怎么能……”

赵兄:“就我家那情况,反正我这辈子也讨不到媳妇。”

他实在是没力气跑,便躺着喊:“这位仙子姐姐,我不跑了,你让我朋友离开,我跟你双修便是,但是先说好,我第一次可没经验——”

友人急了:“赵兄!赵兄你不能为了我就放弃求生的机会!你快起来……”

铃萝指了指那人,跟灵魔说:“把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刺耳的剑鸣声传来,一只巨大的青鸟从上空飞过,落爪时将这一片的结界狠狠抓碎。

铃萝眯着眼,从摇椅上起身。

那一剑斩开了外围的迷雾,也破了阵法。

受刚才的剑气震荡影响,满山竹枝摇曳,翠叶飘落,从迷雾中提剑而来的男人身着青衣,与这山色相衬。

墨色的发随风轻划过他尖瘦的下巴,细长的眉下是双漂亮的凤眼,微抿的唇色红,是沾染的血色。

他受了伤。

身上青衫染血,提剑的手背上还有一道破开皮肉的伤痕。

那时候,铃萝认为美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皮囊是其一,意气也是其一。

这名圣剑宗的弟子提着剑破除阵法,瞥了眼躺地上的赵兄,淡声道:“随青鸟走,它会带你们出去。”

“多谢道君!”赵兄的友人急忙把他背起来,看着天上青鸟寻路。

铃萝现形来到林中,朝那两人颌首道:“刚才还说愿意,怎么这会就要走了?”

赵兄:“……”

他埋首在友人背上,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友人坚强道:“你、你这是强制性的,不能如此!”

“我本来就要放你们走,可没有强迫,是他刚说自己愿意,这会又说话不算数。”铃萝抽出长剑,笑道,“做人就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若不知轻重深浅,总爱乱说话,便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手中剑意飞出,被越良泽拦下,两人交战。

友人飞快跑走,赵兄不忘回头喊道:“仙子姐姐再见!这位道君你下手轻点,人家好歹也是女孩子——”

“你快别说了!”友人差点崩溃。

铃萝与越良泽在青竹林打起来,剑意横扫,一根根傲然挺立的青竹被拦腰斩断。

长剑相撞,她闻到越良泽身上的血腥味,视线扫过持剑的手背,因为对战使力,那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涓流。

铃萝剑意压过了他,越良泽眉头微蹙,欲要施招,却见铃萝收剑退开。

“就你现在的状态,跟你打也没意思。”她说着,上下打量了眼越良泽又道,“我是该好奇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还是该生气你有多看不起我,都这样了还敢来我这捣乱?”

越良泽看着她说:“这禁法,你不要练。”

铃萝哼笑道:“我练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的剑意始终有着最纯粹的浩然正气,就算你如今入魔也没有丝毫影响。”越良泽正视着她的双眼道,“这已会是他们最害怕的,你没必要再修炼那些不入流的术法。”

你的剑意始终有着最纯粹的浩然正气。

这话让欲要动手的铃萝顿住。

她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第一个看破她剑意的会是越良泽。

在这竹海清幽之地,日光透过枝桠温柔落在男人身上,点亮他的眸光,里面却只倒映着她一人。

铃萝望进他眼里,握剑的手下意识地加紧,那深邃的眼眸让人窒息着想要逃离。

“入不入流我说了算,我想练什么就练什么。”她别开眼道。

见她没有要放下的意思,越良泽握紧了手中剑,沉声说:“你抓多少我就放多少,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练成。”

铃萝听后古怪地笑着,又转回眼去看他。

“你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还费力气去抓人干什么?”她收剑,漫步朝越良泽走去,“越宗师,越剑圣,丹水真君——你受重伤,还敢来我地界,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越良泽眉目清朗。

铃萝在他一步之遥停下,眼里满是戏谑笑意:“我既要修炼美人尖,把人抓到布阵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媚毒,换做平时你应该早有所觉,但不巧今日你重伤闯阵,就算察觉也没力气抵抗。”

她骗他的。

媚毒是刚刚临时起意下的。

就因为恼怒越良泽看出了她的剑意,说出了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

此时越良泽也察觉到了,他闻到空气中那抹异样的香甜,眉头微皱。

铃萝已牵过他的手,朝楼阁处走去。

“你说它不入流,仙门正派说它有辱双修之意,视作下流之术,可谁家双修不都一个样?等会你要是自己也做出不入流的事来,日后可别再跟我说这些了。”

越良泽剩余的力量都拿去抵抗媚毒了,没工夫挣扎。

铃萝把他带到了阁楼寝屋。

窗户开着,外面春花烂漫。

罗帐帷幔放下,随着晨风起落。

床边放着张低矮的桌案,两人在案边停下,铃萝笑盈盈地望向对面正襟危坐,试图化解媚毒的男人。

“你可千万忍住,继续当你正直高尚的仙门剑圣,别做出某些不入流的事来,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她笑盈盈地嘲讽着,又去拿了伤药,牵过他受伤的手。

铃萝给他上药,柔软的指腹在他绷紧肌肉的手臂上按压抹圈。

越良泽抬眼看她,就听这人笑着说:“你可以看我,但可千万别想着我衣下模样。”

他喉头微动。

“也别只顾着感受我手指的触感,屋里的香气,还有——”她颌首对上男人暗沉的目光,勾着眼尾,“我说话的声音。”

“我保证,哪怕你忍不住,抓我一根头发丝去,或是牵下我衣角,我都不会反抗,任你胡来。”

她说话的声音又软又轻,模样看似认真专注地为他上药,但眉眼却满是笑意,还带点妖气。

“就算我任你索取为所欲为,可你还是不行呀。”

“你这种高高在上,自视圣洁如莲的仙门正派,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等不入流的事来呢?”

越良泽清明的嗓音此时带着几分沙哑:“那是你认为的。”

“嗯?”铃萝抬眼瞧他,故意探身凑过去,衣肩滑落些许。

“高高在上,圣洁如莲。”越良泽垂眸看着她,身体已经不可控制地在发热,他仍旧克制着没有逾越。

“一个人如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是我还不够清楚咱们的丹水真君,不如你靠近一点,跟我详细讲讲?”铃萝耐心地看着他。

窗外虽有风进,掠过他面颊,却压不住那热意。

越良泽缓缓收回手,却被铃萝捉住,“我还没包扎呢。”

“不必。”他道。

“行啊,反正涂完药了。”铃萝笑道,“那我再给你看看背上,腰腹,还有——”

她歪着头,视线往下。

越良泽垂着眼帘,收回的手紧握成拳,伤口涂了药也没用。

痛感刺激着神经。

铃萝起身,裙摆划过他眼尾视线。

“刚才你救走的男人说过,那种事只能跟自己的结发妻做。”她素手搭在越良泽肩头,玉指轻拨他衣领,欲要往下拉开,被越良泽反手压住。

“你手都这么烫了。”铃萝笑着压身凑过去,出声时气息撩拨男人耳根,洁白的肌肤红了一片,她说,“还忍着,是因为我不是你的结发妻,所以不敢吗?”

越良泽微微颌首,压着下腹气息,侧首欲要将她搭在肩上的手撤走,却发现他转过头时铃萝没有动作,两人面首距离拉近,呼吸轻洒在彼此脸颊。

铃萝眨了下眼,本想再戏弄他几句就算了,却忽然被拽过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人扣首吻住。

他衣衫未换,身上染着血,带着欲望的吻滚烫火热,像是要将所有都融化。

铃萝眼里有片刻的迷茫,似乎没料到这人真的敢。

越良泽扣着她的腰起身,衣料摩擦,又倒在了旁侧柔软的榻上。

他双手撑在铃萝肩侧,压住了她散开的墨发,冰凉柔顺。越良泽把人圈在怀里,却微微直起身,垂眸看她,眼尾泛红。

女人唇色艳艳,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入流呀。”她说,“下流术法,有辱双修。”

越良泽重新俯下身去,只道:“你上药吧。”

帷幔轻晃,暧昧旖旎。

铃萝感受到心脏加快跳动,却没有喊停。

高高在上的仙门至尊,在这瞬间跌落进泥潭里。

卷神锁再次伸缩,把人从水下拉起。

铃萝从回忆里醒来,冒出水面时还在心里嘀咕是越良泽主动的,却不想一睁眼就瞧见站在岸边一身湿透的某人。

她脑子懵了一瞬,问:“你没走?”

越良泽看着她说:“等你出来,给你上药。”

上药。

铃萝咕噜一声沉回了水里。

越良泽看着水面涟漪再次无奈。

这次又说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