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萝一直都知道越良泽会离开天极,但如此突然,没有预兆,还是让她懵了会。
楚异进院里逛了圈出来,懒洋洋地说:“起码荒废一月了。”
说着眼角余光打量铃萝,捕捉着她面上的细微变化。
铃萝只哦了声,便拿出玉听给宋圆圆发传文,让他出来拿糕饼。
楚异跟在她身边问:“万一是入了内门,住在内门舍堂了呢?”
“他笔试三十都没进内门,怎么可能。”铃萝漫不经心地回。
“怎么进不去?”楚异却有点意外,“笔试三十早该进了。”
“不想去,混口饭吃就行了。”铃萝哼声答道。
宋圆圆来得很快。
两月不见,他御剑倒是熟练多了,大有一种在剑上不想下来的感觉。
“铃萝!”宋圆圆朝她招手,御气稳稳地停在她身旁,“你可算是回来了!那风妖有这么难吗?”
“给你。”铃萝将买的糕饼递过去,“给我留点回来吃!风妖不难,但它太会躲了。”
宋圆圆宝贝地抱着糕饼盒子,又有些难过:“铃萝,我小阿爹他……”
铃萝打断了他,“我得跟师兄回青石坊见师父,晚上再找你。”
她就是不想刚回来就被告知越良泽离开的消息。
宁愿等晚些时候再听。
铃萝回青石坊,见云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这两月除妖的经历,跟师兄们聊了会天,又陪云守息外出去各个堂办事。
没什么空闲的时间,日程安排的紧,可铃萝始终觉得无聊。
她一开始对重生是不喜的。
前世什么都经历过了,恨也恨过,杀也杀了,与天道一战更是她的执念,战时已对尘世了无牵挂,死就死呗,反正她也没有要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可没想到一睁眼竟然重回当年。
对此她十分鄙视,觉得天道输不起,怕死,所以才扭转乾坤,倒回多年前保自己一命,要她重新来过。
但凡天道让她重生在妹妹死前那几年,她都觉得这重生有意义,也可能不再掺和仙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带着妹妹寻一安全之地好好过日子。
可这重生的时间点却是她一无所有的时候。
唯一不算无趣的,是她早早的就发现了越良泽。
每日虐他剑法,看他数次输在自己手里才能感到一丝重生的乐趣。
结果现在人跑了。
等再见他已是圣剑宗弟子,在金鸾池宴比武上反折她一招,又当着十二大仙门的面单手拔出西海太初的神武至宝镇仙玉。
到时候想要似砍瓜切菜般轻松地虐他剑术可就不容易了。
早知道上次离山之前就多虐他几次了!
可恶!
铃萝气得拍桌起身,事发突然,茶杯翻倒飞溅的茶水落入楚异碗里,筷子上夹起来的肉丸也掉在桌上滚下去。
楚异:“?”
于休正端着碗一脸懵。
云守息微微笑道:“何事?”
铃萝回神,当下秒变脸,委委屈屈地重新坐下道:“刚才想起在山下时,大师兄常抢村民送我的甜瓜肉饼,一时激动气不过才……”
楚异:“……”
又让我背锅?
于休立马给她夹了个肉丸放碗里,云守息也夹了一个给她。
楚异看着自己掉下桌的肉丸无语。
刚回来第一天,楚异就觉得自己该下山入世了。
日落时,铃萝出青石坊去内门定山河见几位小伙伴。
两月不见,彼此都长高了些。
宋圆圆跟常霏正在抢吃的,徐慎下河里捉鱼。
铃萝过来问:“捉鱼干什么?”
徐慎专注地盯着水流答:“在学八咒,要拿它修炼试试。”
宋圆圆回头骂道:“不要把你偷练禁咒的事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给我听!”
徐慎纳闷道:“我不是在跟铃萝说吗?”
宋圆圆觉得他的回答不可思议:“难道你以为我听不见吗?!”
铃萝顺手拿了盒糕饼打开,递给徐慎一块,自己吃一块,语气含糊地问:“越师兄怎么回事?”
“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徐慎咬着糕饼,回答的很平静,“你下山历练大概一月时,我去给师兄送米,意外发现掌门跟两位长老都在他院前。”
铃萝听得眼皮一跳,“哪个掌门?”
“大掌门。”常霏按住了跟他抢食物的宋圆圆后接话道,“长老守在外边,大掌门跟师兄在屋里,他们谈了挺久,我跟徐慎在外边不敢过去。”
穆横天。
铃萝咬着糕饼若有所思。
常霏说:“大概半个时辰后,大掌门带着晕过去的师兄回了内门,我们让宋圆圆去跟范堂主打听,是不是师兄因为代替他人领罚而被大掌门发现问罪。”
“但是那天我师父下山去了,不在天极,我去了戒律堂,发现没这么一回事。”宋圆圆苦闷道,“第二天一早,师兄就被两位长老押送着赶下山去,连我们都不让靠近,因此半句话都没能与师兄说上。”
“长老跟着干什么?”铃萝不解。
徐慎道:“因为师兄擅闯禁地,长老说,本该处死的,但掌门怜爱开恩,最后只是废了修为灵脉,从天极除名,逐出宗门。”
“擅闯禁地?”铃萝眼角轻抽,“他闯得哪处禁地?”
宋圆圆语气幽幽道:“半仙冢。”
铃萝微愣,目光略显怪异。
这可真是巧了。
当年她也是闯了这半仙冢禁地。
“那里禁制非常厉害,就师兄那废物灵脉能进去才有鬼。”铃萝嗤笑,“再说大掌门那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外门弟子怜爱开恩,能处死的他绝不会放走。”
“师兄不在,掌门长老那边也没法去问。”常霏心塞塞地躺地上看夜空,“一个多月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我去东海城找过,没有师兄的消息。”徐慎话里也有几分低落,“他灵脉本就微弱,再废了修为灵力……”
怕是有性命之忧。
铃萝虽然知道越良泽死不了,还会活得好好的,可听徐慎这么一说,还是有几分不悦。
穆横天这老头搞什么名堂。
“我相信我小阿爹,一定不会有事的!”宋圆圆捧着糕饼认真道,“你想想,要从三百多名弟子中精确控分考到第三十名,刚巧挤掉那人的名次,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我没有他这种头脑。”
“对对!越师兄虽然平时话少,但他知道的可一点都不少!”常霏也坐起身道,“大到剑术,咒律,医典,小到种植厨艺和各种小玩意——他都知道!”
铃萝听得翻白眼:“夸,你们继续夸。”
“铃萝你放心,小阿爹他很会照顾自己的!”宋圆圆安慰她。
铃萝炸毛:“谁担心他!”
徐慎也道:“反正师兄知道我们在天极,等他安定下来,肯定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宋圆圆点头附和:“没错,小阿爹不可能忘记我的。”
铃萝冷笑声,她才不信越良泽会联系他们。
不然当年为什么都没人知道越良泽曾经是天极外门弟子?
他应该也觉得这身份尴尬,所以断了曾经的所有联系,再见时,已是受人艳羡的怪慈仙首最疼爱的小徒弟。
圣剑宗距离东岛天极很远。
它藏在无边雪原最深处。
非圣剑宗门人,绝无可能找到。
圣剑宗虽不在十二大仙门内,但历代宗主却是修真界的仙首,传承上千年之久,圣剑宗守着入仙门,传闻可连通仙界,只有此门弟子可入。
曾有圣剑宗弟子,入此门,一步登仙。
十二大仙门弟子遍布天下,历代圣剑宗的弟子却屈指可数。
当今宗主名怪慈,修真界的怪慈仙首,已有一百八十六岁。
座下弟子有三。
大徒弟常居宗内,虽未入世,却已知天下事。
二徒弟曾大战娿魔,居宗内养伤不出。
三徒弟代师行事,哪家仙门大宴或是需要圣剑宗仙首令出面的场合,都由三徒弟代行。
荒雪漫漫,寒风呼啸,穿过前方夜色下的雪雾,转眼已是绿林山道。
山门道路宽敞,高阔。
与天比高的巨石拦在山门最上方,石上圣剑宗三字笔锋凌厉,笔势惊鸿游龙,让人一眼难忘。
“于此处三跪九叩,便入我门。”
老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
身着黑白长袍的男人走在前头,两鬓虽已发白,看似老态,却又面色红润,健康得很。
少年跟在他身后,三跪九叩。
巨石山门前,圣剑宗门人都在。
怪慈站在高处回首看去,朝少年伸出手,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怪慈的最后一位徒弟,也是圣剑宗弟子,赐字丹水。”
这个从遥远东岛而来的少年成了圣剑宗弟子。
他的师哥们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天赋异禀,修行远在他之上,因此每日轮流有人来教他修习本门心法。
一开始:
大师哥跟他说:“三日必会。”
二师哥咳嗽两声,道:“跟我学,两日必会。”
三师哥懒懒笑道:“小师弟,修行这种事不用急,就算你十天半个月都学不会也没事,虽然不会将你逐出师门,但肯定会被扔去万魔窟关上半年。”
越良泽:“……”
在万魔窟的威胁下,越良泽仅用一日就学会了本门心法。
真的是拼命了。
大师哥与二师哥两人之间凡事都要争个输赢高低。
在教导师弟一事上更甚。
因此越良泽常做完了大师哥留下的课业,还要做二师哥布置的。
终于熬夜写完了,爱凑热闹的三师哥见后,也扔了一套课业给他说:“有意思,我也想看看谁能先把你教会。”
再加一份师尊给的。
越良泽:“……”
这就是他逃课天极习堂的报应吗?
在圣剑宗,吃食随意,自给自足。
意思就是想吃?自己动手。
这是越良泽最满意的事了。
师尊修为深不可测,已脱离凡胎,喝喝水足以。
几位师哥修炼虽强,但却是生活白痴。
大师哥更是能连长带系结都能系的乱七八糟。
大师哥跟师尊一样,能克制。
二师哥只会煮白水蛋。
三师哥只会煮粥。
圣剑宗有四季谷,四谷对应四季,里面动植物应有尽有。
圣剑宗什么都不缺,可他们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某天,三位师哥因为闻到了异样的香味而出门,一起来到了小师弟的院门。
桌上四菜一汤。
色香味俱全,还配有酱料小碟。
二师哥指着桌上饭菜愤然道:“这是人干的事吗?”
怎么能做得出如此好闻的饭菜!
大师哥吞了吞口水。
三师哥推门,道:“小师弟,师哥不请自来,没意见吧?”
越良泽:“……”
能有啥意见?他不想通宵写课业了。
偶有节日,越良泽下厨,怪慈也会与他们同桌。
二师哥问:“师尊去年怎么不来?”
怪慈说:“来看你煮了几个蛋?”
大师哥不客气地笑了。
年末小雪。
越良泽跟师哥们一起在宗内挂装饰的灯笼。
大师哥顺口问:“小师弟在外可有人家要寄个信吗?”
越良泽微愣,“可以寄信吗?”
“当然可以。”大师哥回首看他,“我之前没说过吗?”
越良泽摇头。
二师哥嘲笑道:“你那点脑子能记住什么,我看你连小师弟父母双亡也忘了,还问人要不要寄信,师哥你故意的吧。”
大师哥:“要打一架吗?”
“你等我伤好就打。”
“哦,你都伤七八年了,不敢打就说不敢,废物。”
“……小师弟你别拦着我,老子今日就要跟他拼了!”
三师哥挂着灯笼说:“没人拦你,他去写信了。”
越良泽给宋圆圆寄了一封,提及常霏与徐慎,又给铃萝单独发了一封。
他没提自己在何处,只道无恙,在努力修行,并祝节日安康。
圣剑宗的信灵鸟去的很快,不过一日就到了。
信灵鸟会根据主人给的印记,直接找到收信人。
于是其中一只信灵鸟飞进了青石坊,被结界拦下,惊动了灵虎。它出动与信灵鸟缠斗一番,最终将它咬住拿去交给云守息。
云守息识得圣剑宗的信灵鸟,有些惊讶,又见是寄给铃萝的,不由眯了眯眼。
他拆开了信封。
看完信上所写后,云守息笑了笑,指尖一念火将其燃烧成灰烬。
他起身跟灵虎说:“日后再见,便拦下给我。”
一封又一封信被寄往天极,却从未收到过回应。
每日信灵鸟归期时,越良泽都会早早等在山门前。
今日三师哥要出山入世,却发现他小师弟比自己更早在山门口。
“在这干什么?”他问。
越良泽答;“等信灵鸟。”
三师哥打了个哈欠,神色慵懒,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道:“你寄信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越良泽眨了下眼:“男女都有。”
“我说单独寄的那个。”
“……”
越良泽沉默。
三师哥笑得暧昧,“寄什么信啊,多没意思,等你再修炼几年,学成后直接出山去见她不就好了。”
信灵鸟飞回,身上空无一物。它停在越良泽肩膀,歪头亲昵地蹭了下他的脸。
“看样子也可以不用见,这一年了,人家半个字都懒得给你。”三师哥看了眼信灵鸟,又伸手揉了揉师弟的头发,“别太难过,情爱不过转瞬即逝的无聊之物,你还小,这年纪我门也不提倡。”
说完又嘀咕句:“你这又长高了?”
“我走了,替我照顾好师尊。”
越良泽拜别三师哥,站在山门前静看片刻天色后,低头跟信灵鸟说:“辛苦你,再寄最后一封。”
信灵鸟颇为开心地点着头。
它最爱送信了呀。
每次都能逗那只蠢灵虎半天。
他提笔写:
静神节安康。
修行繁多,日后将闭关专注,故不可再寄信,望平安。
越良泽卷着信纸,想了想,又展开重新添了几笔。
“你为何从不回我?”
“我哪里说错了?”
“我在东海城等过你数十日——”
不知不觉,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写了密密麻麻好几张信纸。
越良泽无言。
最后他将其它信纸揉成团,只寄出了最初两行字。
信灵鸟跨过山海,来到东岛天极,照旧被那灵虎追的满山跑。
青石坊。
灵虎咬着信封去找云守息,把信交给他。
于休有些奇怪地看了眼。
云守息展开信封,一边问:“小异还未到?”
“玉听传文,师兄已经到外门了。”于休说,“师兄虽爱离山,但每逢重要节日他总会回来的。”
“铃萝呢?”
于休有些无奈道:“她昨日在吞天塔力战海妖,这会还在睡。”
云守息宠溺地笑了下,将信压在盒子里,起身道:“让她睡吧,等晚斋时分再叫醒。”
下西院里,铃萝睡了快一整天未醒。
她梦里有许许多多曾未见过的,让她疑惑、不解又难以释怀。
可醒来时却什么都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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