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凝呼吸一滞,并没有忘记今天的来意,按照提前在心里想好的措辞慢吞吞道:“本来是在看书,只不过看到一半表嫂来了……刚好我去给表哥送吃的,可能是表嫂误会了,后来……后来表哥就没心思看书了。”

柳香凝说话露一半藏一半,尺度拿捏的刚刚好,既不会落人口舌,又给了对方充分的想象空间,果不其然,谢梁氏当场就发作了,“这个陶妧真是可恶,她还跟我说没打扰!”

柳香凝听到陶妧已经说过此事了,心跳顿时漏了半拍,生怕说串了,赶紧道:“其实,表嫂说起来也不算打扰,谁见自己的夫君还说打扰啊?姨母,您就别怪表嫂了,这要被人家听到,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就她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

谢梁氏向来说一不二,有理有据,这话说下去,屋里也没人再敢接话了。

毕竟本意不是苛待儿媳妇,而是恨铁不成钢,想让儿媳妇争点气早日抱上孙子不是?

屋里沉默了片刻,这个时候,陶妧刚从谢桓书房回来,本来是要按照家规背诵一遍女则,伺候婆婆起居,刚进来就遭到了谢梁氏一记白眼:“你怎么走路的!刚教过你又忘了!又想跪家法了是不是!”

突如其来一声厉斥,陶妧脑子嗡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凭着肌肉记忆摸索了一遍谢梁氏教她的规矩,忙弓起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母亲。”

陶妧见到谢梁氏总是低着头,所以每次谢梁氏看到她,就像看到缩成一团的鹌鹑一样,哀其不争的别过头,有些没眼看。这种女人长得再美有什么用,胆小懦弱,枯燥乏味,难怪儿子平日里连看她都不看一眼,她没好气的责备道:“你抖什么!你跟长辈说话离这么远吗?”

于是,陶妧轻轻拍开了小红搀扶她的手,主动又走进了几步,脚跟刚站稳,只听见谢梁氏冷厉的嗓音道:“我让你下午干什么了?”

“背书。”

“那你去做什么了!”

这话冲着什么事去的,已经很明显了。陶妧刚要开口,柳香凝担心这婆媳俩一问一答,把她编的谎言说串了,赶紧从中打断,周旋道:“姨母,您就别怪表嫂了,表嫂也是想给表哥送点汤暖身子,对吗?”

陶妧看了柳香凝一眼,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台阶,微微点了点头,半个字也没多说。

谢梁氏见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无非是谢桓看见她心烦罢了,也不能说什么,直接呵斥道:“谁让你去见桓儿的,整天不想着怎么讨夫君喜欢,瞎晃悠什么!要不是你嫁到我们家,桓儿能跟他父亲置气没心思读书吗?我告诉你,以后不准随意出现在桓儿面前,你要见他就得先问过我!听见了没有!”

话音刚落,屋里在场的所有女眷微微瞪大了眼睛,都觉得谢梁氏的话有些不妥。

这么一来,陶妧作为妻子,连见自己丈夫的资格都没有了,又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实在有些难看。

众人纷纷将视线又放到了陶妧身上,身为女子,都想看看平日里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儿媳妇,被婆婆这么当面羞辱,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出来,只见陶妧依旧是面不红,气不喘的温顺应道:“是,儿媳知道了。”

仿佛就像婆婆让她多背诵一本女论语一样,顺其自然的就答应了,并无任何不妥。

众人面面相觑,默契的不出一声言语,眼神流露出来的鄙视却心照不宣:陶妧畏惧婆婆,已经没有尊严了。

然而在谢梁氏眼里,自打陶妧进门,虽然胆小懦弱,对公婆也还算孝顺。谢梁氏除了恨她不争气不讨夫君喜欢之外,也挑不出什么错,就是觉得她站在自己跟前有些心烦,就连让她背诵女戒都懒得听了。她选择闭目凝神,眼不见为净,松口道:“行了,去回房里写一百遍女戒,以后不得随意去打扰桓儿读书,这里有香凝伺候我就够了,你回去吧。”

“儿媳告退。”

陶妧在谢梁氏卧房明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出来的时候,却觉得脚尖都是麻的,仿佛两条腿僵了许久。

小红见她身子有些摇晃,赶紧上去扶住了她:“小姐,你没事吧?”

陶妧理了理神色,调整气息道:“我没事,走吧。”

小红跟在身后忍不住嘟囔道:“大夫人怎么这样,一会儿催着让您去安慰姑爷,一会儿又让你不要见姑爷,好像您在她跟前就没有对过,无论怎么做都不对。”

小红见陶妧不说话,“小姐,我敢肯定是柳香凝在背后撺掇,因为您刚去见姑爷的时候,大夫人不是这样说的!您今天下午连姑爷的面都没见到,她凭什么说您惹姑爷心烦?分明是他不见您,咱们做什么了,就因为担心他受凉,给他送了一碗汤吗?您为什么不跟大夫人解释,告诉她您受的委屈,这样忍气吞声要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我解释了就是对的吗?”

一向安静的陶妧突然转身问:“你信不信,只要我多说半个字,柳香凝就一定会说是我难为她,到时候只要她往地上扑通一跪,说不定还会帮着我澄清此事,那我就更有理说不清了。”

小红当即吓了一身冷汗,依照柳香凝的脾性,还真有可能,扮柔弱柳香凝最在行了,说不定到时候主子还要落个悍妒的下场,大夫人罚家法都是轻的。

陶妧道:“她要的就是我去解释,委屈,抱怨,我偏不。”

“公公婆婆要的是能稳重持家的儿媳,如我稍微有点委屈就抱怨一通,那我在他们面前唯一的好处也没有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小红:“可是她撺掇大夫人,也一定会在姑爷面前说您啊……我是担心,咱们只让大夫人满意,会不会……”

“婆婆对我态度是不好,可是她注重礼节,只要有她在,便不会让谢桓纳柳香凝为妾。公公是说不上话,可是他注重名节,断然不会让谢桓随意休妻,你觉得如果没有他们,我能在谢家呆几天?”

小红愤愤道:“那咱们这样要过到什么时候?小姐,我现在只要看到她那张会来事的脸,看到她两面三刀欺负您……我就想拆穿她!撕了她的假面具!”

“忍,忍到她沉不住气,忍到她安耐不住,忍到她暴露本性为止。”

她好歹是谢桓正妻,可是柳香凝并不比她小多少,迟早要嫁人,要急也是对方急,而不是她陶妧。

陶妧回头见小红郁闷的耷拉着脑袋,安慰道:“过段时间,婆婆就教我看账本了,我们先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她的嫁妆都是谢家的聘礼,而且还是被克扣了一大半的,现在的她,除了忍不需要资本之外,还有什么是拿的出手的?

陶妧刚被谢梁氏立规矩,柳香凝也没闲着,去厨房端了点夜宵。

当然,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在人前做做样子,端端盘子,是断然不会沾油烟的。

柳香凝的贴身丫鬟蒲儿也是从娘家带来的,有些看不过去道:“小姐,您白天伺候少爷读书,晚上还要亲自伺候大夫人用膳,这些都是嬷嬷做得,您这又是何必呢。”

柳香凝:“我终归不是谢家人,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要是成了少夫人,也不用做这些了。”

蒲儿听到这话,不由嗤笑一声:“少夫人还不如您呢,看着是谢家人,就是谢家人没把她当成自己人,在佣人面前都微微诺诺,我看着都替她尴尬。”

柳香凝走在路上,就像这早春路边发芽的蒲柳,摇曳生姿,春风得意道:“就是她做得不好,才能衬的出我做得好。”

主仆两刚走到拐角处,柳香凝只听见里面传来谢承渊的声音:“听说,你今天又跟陶妧那孩子发脾气了?”

蒲儿刚要过去,柳香凝忙拽住了她,前面门口有花嬷嬷在当值,不如在墙角听听二老的动静。

“她要有香凝一半好,我也用不着这天天呵斥她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她脸皮不嫌厚,我还嫌心烦。”

柳香凝和丫鬟对视了一眼,面上不觉浮出了一抹笑意,只听见谢承渊道:“到底陶妧才是正妻,你这话私下和我说也就算了,免得让其他人听了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是我说,香凝和桓儿走的太近了。”

“那得都怪你,我说香凝和桓儿般配,你非要娶一个官家小姐做儿媳,说什么门当户对,你看她那副样子,哪有大家小姐的样子!还没有香凝大方呢!”

“她是继母抚养长大,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我还去喝过满月酒,那可是陶家掌上明珠。我也不知道后来陶家这么苛待她,说来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你以后还是少责备她,没得把人吓出什么毛病。”

“可怜有什么用,可怜她不招桓儿喜欢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陶家是被贬官,可最后不是也证明清白了吗?那陶妧再怎么说也是个官家小姐。香凝是好,可她毕竟是商户出身,你看她那个父亲,吃喝嫖赌,那是个什么人家,真让桓儿娶了这样的女子,哪怕是纳妾,都是要影响前程的!我看着香凝年龄也快到了,不如早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吧,留在家里,难免招惹口舌是非,省的将来影响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