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个姬会吧!

作者:馋不知

陈旧的六层老楼的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覆着斑驳掉皮的墙壁,遮住了几道老旧裂痕,给这危楼添了些生机。

陆谨言一家住在危楼的四层,老式的户型正面朝阳,早上八点就能有第一束阳光照进家中。

陆谨言浴着光,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在脖子上粘了小片金属,再三确认粘牢了后,套上了连帽卫衣,遮住了脖颈左侧反射出的一点银光。

镜中人同这个城市的人们并无分别,唯有脖间一点小秘密,藏在了卫衣之下。

冰箱上贴着几张便利贴,笔迹各不同。陆谨言也撕了一张粘上,随手写了上几句话:“离家三月,工作中,勿念,有空会打电话回来。预付工资在保险箱,不要太吃惊!”

落款:言言。

忙完这点琐碎,已近约定时间,陆谨言背上包,锁了门,往信中地点小跑过去。

沿途一路都是危房,还有些自建的砖房,连危房都不如。

破旧的小路上偶有老人出来散步,陆谨言笑着远远打了招呼,脚步未曾停下,耳边能听到老人叮嘱她慢些别摔着,她也只是摆摆手,满不在乎继续狂奔。

她这几日的心情实在有些好,好到得了没法好好走路的病。

前天夜里,她收到了一封邮件,其中内容是让她去长川医院住院,假扮三个月的精神病患者,酬劳二十万。

她过去也常常通过邮件和中介联系,接些小零工,赚钱补贴家用,三百五百不嫌多,三十五十也不嫌少,可这封邮件并非过去那些中介发来的,这里的数字更是直接让她看直了眼。

二十万!!!

对于这个家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陆谨言爸爸在市区替人开黑车,一个月能赚上三千,不被抓住便是谢天谢地了;妈妈在菜场门口推车卖菜,躲着城管也能赚个两千;至于哥哥和自己,都是在这个城市的缝隙勉强生存,干净的不干净的,只要能赚一点的工作,便都不会放过。

这二十万足以他们一家四口打拼许多年了。

虽然这份工作……内容有些诡异,可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接的。

陆谨言当即回复了邮件,次日一早就收到了一箱沉甸甸的快递。

寄件人正是昨天邮件里的ID,看揽收时间却是昨天下午就寄出了。

似乎……料定了自己会答应。

这种感觉,有些微不爽。

陆谨言的不爽只维持了半分钟,拆了快递后,愣了两秒,随后乐开了花。

沉沉的纸箱里装满了现金,数了数,大概有五万。

陆谨言见钱眼开,想也不想便将钱一股脑全塞进保险箱中,乐颠颠收拾去医院的行李了。

“不就是演戏吗!金主爸爸您就瞧好了吧!”

陆谨言想着那摞子钱,在初秋的风中跑得更卖力了,到约好的地点时,还早了两分钟。

“是陆小姐吗?”路边不起眼的小灰车里,钻出个中年女人,问道。

“是我!您就是给我发邮件的人吗?”陆谨言问。

“上车吧。”中年女人未回答她的问题,只为她打开了车门。

陆谨言少接受这样的待遇,连声道谢,在后排乖巧坐好,只是不一会儿,又管不住心中疑问:“请问……为什么要我去……”

“陆小姐!”前排开车的女人忽然打断了她,厉声喝道。

陆谨言在后视镜中看到,那人本就不和善的面色愈加严肃,打断她道:“我只负责接你去,别的我也不知道。”

陆谨言悻悻闭了嘴,不再开口,在心里嘟囔道:“神神秘秘的,肯定有阴谋!”

只是想起那箱钱,那点不快又迅速散去。只要有钱,管他阴谋不阴谋!

车距离自由区越来越远,四周也越来越繁华,再也不见半分刚才的破败。

陆谨言开了车窗,贪婪看着窗外的世界。

她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仍然新奇。

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粘着的小片金属,有些心虚。

二十多年前,国家强制推行了人体植入式芯片。

米粒大小的电子芯片录入了身份信息,实时联网更新。但凡与自己姓名有关的信息,都会自动录入,从小学考试成绩,到工作后的薪资待遇,将人剥得精光,无半点隐私。

虽是强制执行,却也有许多人反对,政府自有对策。

不愿植入芯片的人,身份信息纷纷被注销,小到玩游戏填不了实名制信息,大到无法工作,无法买房,生活中无一处方便。

陆谨言一家便是在这样的强逼之下,苟活在自由区的人。

所谓自由区,也是政府的放逐区。

陆谨言所在的宁潼市是第一个强制执行芯片的地方,也还算是好的,只将人赶至了城郊,划出了一片无芯区域,条件虽差了些,却也供水供电,还能生活。

多数城市,家产被政府强制低价收回,驱逐出住处,直接将人逼上了绝路。

强压之下,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谨言掏出口袋里的信封,又仔细看了一遍。

冰冷僵硬的打印字体,看不出一丝端倪。

她收到的那箱子钱中,夹着这个信封,信封里有一个小芯片,和一张纸,纸上写着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陆谨言此时的目光便聚焦在地点上。

“自由区入口处。”

所谓自由区,不过是像陆谨言这类没有芯片的人,给自己的世界所美化的名字。

在政府口中,那里叫做无芯区,在大多人口中,则称呼为老鼠洞。

陆谨言心知,这位金主爸爸能随便开出二十万的价格,又提前付了不菲定金,自然不会是无芯区的人,他却称呼那里为自由区,便有些意思了。

再看纸上深灰色的机械字体,陆谨言心情无端有些好,手指轻弹了弹纸张,沿着原来的痕迹折好,收回了口袋中。

“到了。”

灰色小车停在了长川病院的门口。

中年女人没有下车,伸手递了一张纸给她,纸上依旧是生硬的打印机字体。

“9号楼,7楼15床?”陆谨言念了一遍,抬头问道:“我不用先去挂号吗?”

中年女人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冷硬:“下车。”

“噢……”

陆谨言没有芯片,有些怂,见她不愿搭理自己,也不好再讨没趣,伸手确认了一番脖子处,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紧张替代了欣喜,脚下步子比起出门时沉了许多。

长川病院并无多少人进出,警卫室里的保安低头玩手机入了迷,陆谨言敲了敲窗,才让他不满抬头,拿起扫描器对着她的脖子扫了一下,录入成功后,开门放她进了去。

陆谨言听着录入成功的滴声,悄悄松了口气,进入了医院住院部。

长川病院已有百年历史,一直是宁潼市最好的精神病院,直到这几年才没落了下去。据说是因为五年前,市政府出资建立了一家新的精神病院,调走了这里不少的好医生,这才导致了病人流失。

如今的长川病院已经成了一家有医院资质的疗养院,这里的病人多是家中无法分心照顾,才花些钱送来看护,送来也不求好转,只求让家中省心。

故这院中多是年长病人,便是年纪小些的,也有四十多岁。

院中病人最多,其次便是护工,再其次才是医生护士。

医生护士见惯了院中的中老年人,乍一看陆谨言杵在病房走廊时,不禁好奇,频频探头看她。

“小姐是来看望病人的吧!哪一床的家属啊?”热情的小护士见她站着半天了,好奇戳了戳她,问。

陆谨言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要装病?

是装疯子?还是装傻子?

陆谨言欲哭无泪,金主爸爸为什么不给话说清楚了啊,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啊!万一装错了怎么办!

“小姐?”护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陆谨言咬了咬牙,绕过小护士直往前走,权当自己瞎了聋了,不搭话总归是错不了。

“15床……15床……”

心中默念着床号,比对着病房门口号码,一路加快脚步,全然不管身后的护士一声一声追着喊自己。

“到了!”

陆谨言看着15至16的字样,松了口气,得救一般,直挺挺躺上自己的那张床,理直气壮盯着跟自己进来的护士小姐姐。

“我的床位。”陆谨言拉过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凶巴巴道。

年轻小护士愣了愣,问:“你就是15床新来的病人吗?怎么这么小啊?你得了什么病啊?”

陆谨言紧张捏着手指,脑中使劲盘算,要怎么糊弄她才好,忽然病房门被人敲了敲。

“李护士,是15床的病人来了吗?”

门外传来的女声出奇得好听,只是语气冷硬,听着便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陆谨言好奇这人的长相,可说话的人未进病房,正好被墙挡了个严严实实,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秦医生,是15床,看起来可小了,20岁的样子。”

“15床是我昨天收的病人,躁郁症,有自杀倾向,她母亲工作忙,照顾不来。”

小护士看了看床上满眼警觉的人,惋惜道:“怪不得……我说她怎么都不理我……”

病房外的秦医生说:“去给她做个联网登记。”

“对对对!”李护士忙不迭点了点头,跟着来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陆谨言瘫在床上,长叹出一口气,躁郁症……她倒是知道怎么演,也亲眼见过。

自由区的人虽然没被完全断了生路,可活得着实艰难。

如今这时代,生个病去医院,都要刷芯片登记。

陆谨言估计,在政府眼中,他们这些人……已经不配活着了。

她那个生了病的邻居,便是看不了病,摔东西发脾气,后来在某个天刚亮的黎明,从破败的危楼一跃而下,解脱了。

自由区没有火化的条件,政府唯一给这里的便利,就是死后无需刷芯片,也能火化。

只是……没有公墓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