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听言,手不自觉握紧了酒杯,面带浅笑,声音低淡:“我今年27岁,暂时没有男朋友。”
柏松岩点了点头,跟调查户口似的,喝了口酒,紧接着又问:“那你是本地人吗?家里有几口人啊?”
陆西本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既然人家专门问了,她也不好再避而不答,轻抿了抿嘴,启唇回道:“不是本地人,父母老早车祸双亡,家里只有我一个。”
一不小心戳到人家痛处,柏松岩愣了一秒,遂而尴尬的咳笑了声:“对不起啊,是我冒犯了。”
陆西仿佛不在意般,淡然一笑:“没关系。”
陆西的家庭情况,宿清歌多少知道一点,但知道的并不全面。
只知她父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生活的很不错。自打走后,就再没回去看过她一眼。
绝不是什么车祸双亡,一命归西。
陆西自小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奶奶思想陈旧,重男轻女,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觉得正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才害的儿子媳妇离了婚,从此一走了之,再不归还。
八岁那年,有一回陆西因为打扫卫生,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一个花瓶,奶奶刚好这时买完菜回来,一进家门就看到屋子里狼藉一片,二话不说,拉过惊慌失措的陆西就是一顿暴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奶奶口不择言,说出了她爸妈离婚的事,拧着她的耳朵骂她是扫把星,是不详之人,不然她爸妈也不会从她一出生就离了婚,害她儿子有家不能回。
在此之前,陆西一直都以为爸妈只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有陪在她身边的。后来再长大些才知晓,原来是因为爷爷舍不得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没有父母疼爱的痛苦,特意警告了奶奶,不许她说。
陆西爸爸虽常年不回家,但手机号码并没有换过,逢年过节也会往家里寄一些营养品,孝敬他的父母。爷爷在的情况下,陆西好歹可以吃到一点,但只要爷爷一不在家,或是出门打工,别说这些东西,陆西有时连饭都不一定能吃的上。
忍冻挨饿还要给奶奶洗衣服做饭,刷锅洗碗,打扫卫生,下地放风,拾棉花,等等,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干,只要奶奶一不顺心,不管她做没做错什么,拿起缠了布条的棍子就是一顿毒打,这种打法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却是真真实实打到皮肉里的,若不仔细看,压根就瞧不出她受过伤。
陆西也曾反抗过,甚至还跟爷爷告过密,但最后得来的结果就是爷爷走后,她被奶奶关在柴房里三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如果不是隔壁一个嫂子来她家借东西,她恐怕早就饿死里面了。
后来因为上学的问题,奶奶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她至今记得当时奶奶说过的话:“一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女娃子上什么学,就算有了文化将来还不是一样会嫁人,我看倒不如现在就给她找个婆家嫁了,起码还能收点聘礼钱,而不是赖在咱们家里,做个啥玩意都不是的赔钱货!”
爷爷怒斥一声:“胡说什么,小西可是我们的亲孙女。”
“我没有这样的孙女,要不是她这个小扫把星,我儿子至于有家没法回吗。”
爷爷气急败坏,重重甩手叹了口气,然后又耐着性子,据理力争的跟奶奶讲了很长时间的大道理,说服了她让陆西继续上学。
否则,要是爷爷当初真听了奶奶的话,她指不定会被‘送’到哪户人家,给别人当牛做马,传宗接代,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呢。
十三岁那年,爷爷在工地上因心脏病突发,意外去世,她从学校里赶回去想见爷爷最后一眼,可奶奶死活拦着,不止不让她尽孝,还将她扫地出门,让她滚远一点。
陆西不肯,双膝跪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一遍遍磕头求着奶奶让她见爷爷最后一面,连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也都在劝,但奶奶自始至终不肯松口,不止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的打骂她,还说要不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她爷爷也不至于这么早死,各种难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一句一句往陆西身上砸。
陆西只能默默受着,哭都不敢哭,只能咬唇,任由奶奶发泄,她磕到头破血流也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奶奶骂完之后就进了屋,还警告所有邻里街坊,亲戚朋友,谁都不许管这个小丧门星,否则她就到村口去骂大街。
清关还难断家务事呢,众人一听这话,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议论中,也只得感叹一句:这娃儿命苦啊。
出殡那天,天公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下来,声声入耳。陆西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的跟着队伍,低着头,深一步浅一步的为爷爷送行。
第二天上完坟后,陆西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父亲,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和她倒有几分相似,除了他以外,她还见到了他父亲的新婚妻子,女人同样长的不差,男才女貌,站一起很是般配。
父女见面后,男人深深看她眼,什么都没说,偷偷塞给她一笔钱,让她好好生活。
然后在奶奶的催促下,他带着妻儿离开了此处。
隔着老远还能听到奶奶痛骂她的话,父亲连声应是,乖孝的不得了。
没过多久,爸爸把奶奶接到了城里,没给她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毫无留恋的离开。
陆西成了孤儿,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疼爱她的爷爷却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陆西没用男人给她的那笔钱,而是在爷爷坟前的旁边挖了一个坑,一张不差的全部都埋了进去。
之后她给爷爷磕了三个头,守孝满一百天后,孑然一身回到学校,半工半读,奋发图强,努力念完了大学。后来学校保研出国,她又念完了研究生,毕业后她回到祖国,来到H市,应聘到了恒晟,从最底层开始做起,随后凭借个人努力,步步攀升,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总裁的位子。
宿清歌看着陆西一副淡然,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心扎般的疼。
桌上氛围有些凝重,正当柏松岩打算再说些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时,苑主杨立宗过来敬酒,让大家吃好喝好,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郑叠涵跟在杨立宗身后,也举了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余光不停在宿清歌和陆西身上打转。
苑主正欲转身走时,郑叠涵倏然酒杯一斜,杯子里的香槟哗啦啦悉数洒在了宿清歌身上,宿清歌惊了一下,站起身刚要说话,郑叠涵慌忙抽过纸巾为她擦拭,眼眶瞬间湿润:“对不起,对不起,清清,我不是故意的,我…”
郑叠涵拿着纸巾手忙脚乱的为她擦拭着,红酒洒下来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胸上。
宿清歌蹙眉,拂开她的手,歉声对着在座的宾客开口:“抱歉各位,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眨巴下眼,深深看了眼陆西,忽而道:“陆小姐,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你能陪我去吗?”
突然被call的陆西抬头,一脸茫然。
郑叠涵见状,心中警铃大作,挽着宿清歌的手,软声娇语道:“清清,你要需要帮忙我去就行了,何必麻烦人家呢。”
宿清歌脸色微沉,瞥了眼旁边的人,想要抽回自己被她挽着的手臂,郑叠涵似有所觉,死死禁锢着,神情委委屈屈:“是我不小心泼了你一身酒,我应该负责的。”负责二字刻意加重了音。
“行了,清歌,你赶紧去卫生间清理一下,有什么需要让叠涵帮你,你要是不肯啊,她肯定自责的坐立难安。”杨立宗摆摆手,笑着让她们赶紧去处理一下,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着胸上一片透明痕迹坐这儿,着实有失体面。
苑主已经发话,宿清歌就没再多说,咬了下自己舌尖,暗恼自己不该多话,就不该点名要陆西陪自己去,真是咎由自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宿清歌忧心的看眼陆西,陆西脊背挺直,面色无恙,跟她对视一秒,旋而就垂下眸,夹了一口菜放嘴里。
离开前,郑叠涵还挑衅的冲陆西扬了扬眉,那意思好像在说:跟我抢女人,你还嫩了点。
陆西脸色平静,没在意的继续吃饭。
杨立宗坐在宿清歌坐过的位置,同桌上的其他人聊闲,刘志成半醉不醉,察觉到陆西情绪好似有些低迷,抬臂拍了拍她肩膀。
陆西偏头,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杨立宗拿着酒瓶,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酒,陆西自然也不例外,她端起杯,浅抿一口,尝到了满嘴的苦涩。
饭桌上重新又热闹起来,刚才敬她酒的柏总有意撮合她和他儿子,委婉的跟她要了一个手机号码,希望两人如果合得来,可以发展发展,如果无缘,他也不会强求。
反正年轻人嘛,就算最后真当不成恋人,多个朋友总归也是好的。
陆西不知今晚是酒劲上头,还是因为柏松岩提到了她的家人,心口莫名有些堵。
她应承了几句,借口去洗手间,出了包厢,走到洗手间门口,蓦然想起宿清歌她们在里面,她抿了抿唇,转身往回走。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叫住了她:“陆西。”
陆西脚下顿了顿,回过头,见到宿清歌红裙半落,肩头圆润,皮肤光滑,雪山盛景半露不露,向来醉人的桃花眼里载着款款深情,嘴角含笑,歪着头道:“来都来了,干嘛不进来?”
陆西被她这双深情的眸子吸进去,转瞬别开视线,陡然间就想起前世许多事。
她对宿清歌一见钟情,就是在第一次相遇时,被她这双眼睛迷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酒吧滚了床单,第三次看戏舍身救人。
哪怕是终生坐在了轮椅上,当她用这双眼睛看着她,提出要嫁给她时,她也没能忍心拒绝。
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她动了心动了情,毫无保留的付出了一切,最终却碎了心失了身,一命终结在2.14号情人节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