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绝色妖娆

作者:花月鹄

残月爬过房墙,灰淡的荧光沿着幽长的巷子一路铺泻,直到深远处张脚矗立的高大门楼前,再流水般涌入经略府院中,漫上那座青石雕筑的牌坊。

横匾上“振威耀武”四个鎏金大字霍然清晰起来,笔道间挑楞出锋锐如刀的棱角。

十余名衣甲鲜亮的卫士紧跟着身形轩昂挺拔的人风也似的走过中庭,到廊下分作两班恭然肃立。

狄烻眉间有一小片泛紫的红印子,眼底沉着几不可觉的冷躁,还没进正厅就扭开了颈边的压扣,解下披风。

迎出来的阿骨伸手接过来,搭在小臂上,见他抬手拧着眉头,便劝道:“要不今晚就算了,大公子先好生歇息,把人晾一晾,也好挫一挫他们的气性。”

“不必。”狄烻没停步,径直走到中堂的长案后坐下,“来人什么样?”

“三四十岁,自称做皮货丝绸生意,没什么特别之处,我盘问过,嘴上油滑得很,十之八.九真是在关外走江湖跑买卖的。”

阿骨将披风挂好,回身看他脸色:“那现在……”

“带过来瞧瞧。”

狄烻说着,背心向后一靠,脑中忽而抽紧似的痛,顺手摸出那只小漆盒打开,挑了一些药膏涂在眉心和两边额角上研磨。

沁人的凉意随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幽幽渗入脑际,头痛和烦躁感慢慢减轻下来。

这东西他原本没想带在身上,现下却有点离不开了,几日之间竟用去了小半盒,连那种略显脂粉气的花香似乎也觉得平常了。

他少有的攥着那漆盒,手指抚过金银螺钿凹凸起伏的纹饰,不自禁地在手中把玩起来。

目光微瞥,移向窗外。

夜色浓沉,那里一片黑洞洞的,月光漫过高高的院墙,显得有点无力,廊庑下亮着灯的窗口便尤为惹眼。

那一夜也和今晚差不多,月色不太亮,到处一片沉寂。

他把倒在街头的她抱回来,就安置在后厢那间房里。

算起来,其实也就是几天前的事,但莫名却好像有种经年累月的感觉,当时的情形已经淡如轻烟,有些记不大清了,只有那张凄楚可怜的小脸犹在眼前,新鲜如初。

如今望着那灯光,竟蓦然生出她仍在那里的错觉。

恰在这时,那扇窗边的门促然从里面推开,灯光一下子涌了出来。

狄烻回溯的思绪也戛然而止,凝眸将盒子收回腰间的皮囊中。

没片刻,外间便响起脚步声,阿骨当先进来,躬身道:“禀大公子,人到了。”

言罢,闪身将身后的人让进厅中。

来人一袭翻领胡袍,身形单薄,上前打了个长揖:“小的拜见狄将军。”

大约是极少见到身份尊贵的军阵主帅,语声也格外恭敬。

狄烻见他一张干瘦的脸,面色暗黄,双眼窄细,前凸的唇间蓄着鼠须,活脱脱还真是一副寸利必争的奸商模样,藏在袖筒中的手上还隐隐能瞧见金光闪亮。

他目光又在对方身上打了个逡巡,便掠过去冲阿骨点了下头。

阿骨随即会意,将厅中的门窗全都掩上,走过去侍立在他下首。

“既然是来传信的,本帅当以来使相待,请坐吧。”

那人立时受宠若惊:“小人一介行商之辈,能得见狄将军金面,实在三生有幸,多蒙赐座,这里再拜。”

说着又行了一礼,这才盈着笑脸直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封羊皮卷,又从衣袍内解下一只鼓鼓的皮囊,双手捧着呈到案头上。

“这是沙戎大单于叫小人转交给狄将军的书信。”

狄烻没瞧那信,双眸垂着那只皮囊,手上虚指一弹,封口的牛筋立时从中崩断。

皮囊翻开之际,一只通体玉白的物件露出半截来,上面还镶嵌着两条蜿蜒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

“这个,是龙涎樽吧?”

“狄将军好眼力,此物是前朝宫中旧物,失落已久,后来辗转到了沙戎单于手中,如此稀世珍宝,中原再无缘得见。”

那人一脸得意,又叉手走近半步:“崇国公府世代名将辈出,将军勇武冠绝天下,大单于求贤若渴,愿与将军歃血结义,约为兄弟,此杯便是信物。”

狄烻瞧着那背身上已有些暗沉的金色:“龙涎樽倒是不假,可这真是朱邪天心叫你送来的信物?”

他突然直呼沙戎单于的大名,让那人不由一愣,不知什么用意,一边暗觑脸色,一边继续陪着笑脸道:“正是,大单于亲口说了,只要将军允诺,便即刻封为左贤王,以后携手进取中原,必定列土封疆,共分天下。”

“我若是不答应呢?”

“这……嘿嘿,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狄将军是当世豪杰,就算不顾自己的前程,总不能不顾念老夫人的安危吧?”

狄烻没接口,像是默认了对方这话,隔了半晌,忽而抬眼看向他:“按照沙戎人的规矩,兄弟结义,须在自己的羽箭上缠裹五色彩绫作为信物,只送这只杯子来,是朱邪天心自坏规矩,还是根本没有诚意?”

“这……这……”

那人阴险的笑意还残在唇角,忽然被问得一愣,随即“哦”声道:“大单于将如此宝物相赠,怎会没有诚意?这个……至于规矩,大单于也说了,只要狄将军答允了条件,害怕结拜时……”

他话没说完,猛然就觉全身被一股浑厚无比的力道裹住,生生向前牵扯,跟着脖颈一紧,已被长案后的人扼住了喉咙。

“露馅了吧?缠有五色彩绫的箭,沙戎人只会在战败投诚时,送给胜者,根本就不是结拜的信物。”

狄烻目光凛寒,指间收紧:“你身上没有皮货味,倒有股子血腥气,不用我再往下揭了吧,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额间汗如雨下,脸上被血气冲得如酒醺一般,眼中的惊愕却沉了下来,抽搐的唇角裂出一抹诡异的冷笑,鲜血很快从口鼻间涌进来,慢慢耷下了脑袋。

“啧,不好,这狗杂种自尽了!”阿骨在旁惊叫起来。

狄烻撒手丢开尸体,两道剑眉也早蹙了起来:“咱们中计了。”

“中计?”阿骨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公子是说,这狗杂种不是沙戎人派来的,而是朝中有人算计……那属下岂不是犯了大错!”

“是我疏忽,这下咱们通敌的罪名算是扣上了,早晚必会有人揭出来。但也不用怕,咱们问心无愧,谁也别想颠倒黑白。”

狄烻目光沉定,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随手一拂,那只瑞气盈盈的玉杯从皮囊中摔出去,落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