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海风穿过地中海,越过蒙特拉山脉,降临在静谧的庄园里,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木质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斯朵拉替桌上的烛台加上了一个挡风罩,斑驳的光线变得通透起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目光落在了圆桌对面的凯瑟琳身上:“这件事,你是不是知情?”

凯瑟琳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一张灵巧的鹅蛋脸此刻变得苍白无比,她的声音里带着紧张:“知道......不太知道...我知道矿上有事…但是我不知道发生了矿难。”

她抽了一下鼻子,眼里噙着泪水,说话声越说越小:“可不可以...先不要告诉殿下…”

斯朵拉严肃的看着凯瑟琳,冷若冰霜。弗拉西斯应该早就察觉到阿普塞罗总督的异样,但是此事兹事体大,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事件。

“你和我说过弗拉西斯很聪明。”斯朵拉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他很快就会发现问题了。”

凯瑟琳抱着缩在椅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斯朵拉看了凯瑟琳一眼,轻轻的带上了房间门。

*

半月后

阿普塞罗总督、科林村村长被判处绞刑,二人没收所有财产;矿业司司长波留尔判处流放,没收所有财产。

这科林矿山本是一座银矿,提炼矿石后可以获得纯银。但是这矿山一半在阿普赛罗总督的地界,一半在皇帝辖区。

但是波留尔刻意在此事上做手脚,谎报这矿山只是普通铅矿,含银量不高,无需大面积开采,因此只开采了阿普塞罗总督辖区的部分。

如果只是侵占帝国资产,他们还有一丝活路,可是二人实在贪婪,过度开采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

弗拉西斯顺藤摸瓜到的其它罪行也一并被抖了出来:占用港口用地私建宅邸;侵占农民土地,让他们不得不去做矿工;侵吞矿业专用款,影响矿山安全;贿赂矿业司大臣等等……

以上种种,以至于在审判时,没有一位贵族提出反驳。

他是查士丁当政以来被赐予绞刑的第一个贵族,阿普塞罗铐着手链,穿着满是污秽的白色丘尼卡,那件他引以为豪的紫色斗篷早就被扒去,赤脚走向行刑台。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四周,似乎寻找着什么,在绞刑台上大叫:“啊,我的皇帝,你忘了你怎么坐上皇位的吗?你竟然敢判处我死刑,你触犯了我们的条约,没有贵族的你只是一个猪倌!”

查士丁缓缓的从绞刑台正中央走下来,盯着面前这位曾经的“贵人”。

“对,就是这样!”阿普塞罗总督发出怪异的声音,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就像你当初求我扶你上王位一样,快把我解开,啊,听我的话,给我自由!”

查士丁注视着阿普塞罗总督扭曲的脸,冷冷说道:“你真以为我是靠你才走到今天?”

“啊,当然不是。”阿普塞罗总督抽搐着嘴角,“还有你那好侄子。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你为什么不去杀了你的好侄子...”

查士丁冷漠的看着他,这一刻,查士丁露出了无限的威压,他握紧手里的剑,又松开,头也不回的向他的宝座走去。

“喂!查士丁,你个乡巴佬!说话!”阿普塞罗总督还在咆哮着,“说…话!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一双腿在空中蹬来蹬去,脸被绳索勒的通红,不一会,便没了气息,像风干的葡萄晃荡在绞刑架上。

坐在马车里的凯瑟琳放下帘子,泪珠大滴大滴的从她眼中落了下来。

“凯瑟琳…”斯朵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他的父亲是罪人,可是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仍是无法承受的事。

凯瑟琳呜咽着,颤颤的说道:“我知道……父亲承担的所有罪罚,殿下绕了我们其他人…可是…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沉重的悲伤浸染着凯瑟琳,她伏在那个侍从的怀里,抽动着肩膀,现在,她身边只有他一人了。

阿普塞罗家族其他人虽然没有被牵连,但是财产全部被没收,凯瑟琳的几个嫁出去的姐姐邀请她去居住,但是她拒绝了。

她决定离开君士坦丁堡,一起去那位侍从的家乡。斯朵拉看着她更加隆起的肚子,还真有些担心,便指派了一个车夫送他们回去。

就这样,盘丝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说实话,她还真想念和凯瑟琳一起热热闹闹的时光。

“姐姐!有人来找你了。”她还未进门,小莱诺就跑了出来。

“谁呀?”她疑惑的走进去,一名穿着朴素却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转了过来——是赫提斯!

赫提斯看着一脸惊讶的斯朵拉,打趣道:“怎么?不认识姐姐了?”

“哪有!”她高兴的跑过去,挽住了赫提斯的胳膊,“只是以前接你过来,你都不来,现在突然过来,吓了我一跳!”

“你这里真不错呢。”赫提斯避开了话题,打量着这间玲珑巧致的屋子。

她看着不再艳丽的姐姐,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她想起凯瑟琳说的话,阿普塞罗总督妻子在生下小女儿后就撒手人寰,他没有再娶,直到遇到了赫提斯。

赫提斯与夫人长得很像,阿普塞罗一面在她身上满足对亡妻的幻想,一面又愧对死去的夫人,那种愧疚,逐渐变成了虐待。

“太好了呢。”赫提斯牵起她的手,微笑的看着她,“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斯朵拉低头看去,她无名指上的宝石婚戒依然闪耀。

*

元老院

“陛下!您这是不相信我们吗?”

自从阿普塞罗事件后,贵族里引发了一阵骚动。

弗拉西斯从斯朵拉那里得到启发,他决心仿照她说的“廉政公署”和“反贪局”建立一个中立监督机构“督查司”,而这点也得到了查士丁的同意。

然而这条政策不出意外的遭到了贵族的反对,虽然查士丁享有立法权,但是元老院也有提出意见的权利。

“安静!”查士丁一声下来,元老院鸦雀无声,“督查司只是负责对各位的政务进行清点,如果各位辖区无事,督查司也不会无中生有。”

“尊敬的陛下。”满头白发的财政大臣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请问何人可以担当督查司司长之职位?”

财政大臣这句话可以说是问到了点上,元老院最大的能力就是在于腐蚀,他们可以拉矿物司司长下水,就可以拉督查司的人下水,如果反贪之人反而贪污,那这个闭环就永远解不开。

“针对督查司,我们会在各个大学进行考试选举。”弗拉西斯补充道。

“什么?他们能有什么经验?”

“我们要被一群毛头小子压制了吗?”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查贵族的财产么?”

弗拉西斯的话音刚落,元老院就和炸了锅一样,议论不止。

这个消息的威力不亚于波斯人已经打到了罗马城下,不对,打仗这些人还能跑,但如果真要查起来,怕是一个人都跑不了。

“本次还要修改一条律法。”弗拉西斯顿了顿,拿出文书,宣告道,“皇室允许和曾从事表演工作的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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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一位耄耋老人站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职务,但是确是家族延续最久的贵族,非常受人尊敬,“表演出身的人实在是不洁啊!怎么可以踏入皇室?”

“可是据我所知,在做的各位很少没有人与他们没有联系。”弗拉西斯冷静的说道,“当初这条法律的设定无非是贵族女子被表演场上的男性吸引从而偷情甚至私奔,但是女子通/奸一事已有严格的法律,因此这条禁止通婚的法律便没有必要。”

“陛下……此事是否需要事先告知大主教。”老者无言以对,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大众面前鞭笞弗拉西斯的大主教。

“主教大人也是我的臣民。”查士丁发出沉稳的声音。

“陛下......”

老者还要说些什么,弗拉西斯怒目相视,严厉的说道:“怎么,如今皇帝的法律一条都过不了了么?”

元老院虽然拥有建议权,但是还不至于可以彻底反驳皇帝的立法权,如果皇帝要实施强制执行,也不是不可以。

老者抬头看了看,两名禁卫军立在查士丁皇帝和弗拉西斯的身后,一身麟甲锃亮无比,他识趣的坐了下去。

“不知诸位对今日的议题可还有什么想法啊?”查士丁撑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他其实想在弗拉西斯继位前再为他拉拢些人脉,但是现在箭已在弦上,毋需再纵容下去。

“陛下,督查司一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细细考量才可,但皇室成婚一事,自然是皇室说了算。”财政大臣恭敬的回答道。

当人们面临不利的选项时,往往容易选择弊端更少的。

皇室成婚这一条律法说白了其实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督查司的议案可是实打实的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并没有那么容易被通过。

弗拉西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元老院没有那么简单放弃他们的利益,即使强制执行,也只会困难重重,他不过是给大家提了一个醒而已。

“财政大臣说不无道理。”查士丁的话一出,台下的贵族都舒了一口气,“那么今日议题先到此为止,督查司一事延迟再议。”

于是,在斯朵拉来到罗马的第一年,她便一跃而成了准皇帝的未婚妻。

而这一切,不过是大浪潮之前的小小水花,进步的车轮无法阻挡,压迫终将会被碾碎在历史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