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丫鬟不下堂(重生)

作者:沉水沉沉

踌躇了半晌,他终是轻轻地挣开了苏豫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微瑶面前。

“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咬着唇,定定地看着微瑶的脸,将方才的话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迫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微瑶的睫毛颤了颤,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掌心亦洇出了丝丝缕缕的薄汗。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撞上苏怀瑾满是渴盼的眸子,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婢……自然是想的。”

她的声音细微如低语,却声声都落进了苏怀瑾的心里。

苏怀瑾这才慢慢地舒了一口气,他重又回到苏豫身边,伸手指了指微瑶,轻声解释道:“爹爹,微瑶跟在我身边已有五年了,做事又是十分细致妥当,我想……带她一起回京都去,爹爹可允?”

苏豫淡淡扫了一眼微瑶,便点了点头道:“你若想带她回去,只管带回去就是了。”

如今他只想着快些带苏怀瑾离开这儿,至于旁的人,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苏夫人在一旁听着,赶紧连滚带爬地直起身子,极殷勤地凑上前去:“公子既喜欢这丫头,只管带回去就是。公子且在这儿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取她的卖身契来。”

说着,她便一叠声地去唤一旁的小厮,吩咐他赶紧去将微瑶的卖身契取来。

苏豫冷冷地睨了一眼苏夫人,“我们就不在这儿叨扰夫人了,去马车里等便是。”

“侯爷自便,侯爷自便。”苏夫人连连附和着,生怕再惹了他不高兴。

苏豫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吧。”

苏怀瑾见微瑶仍在发愣,便走上前去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夫人一会儿会将你的卖身契送来,我们去府门口等着就是。”

微瑶被他牵在身后,只得跟着他的步子踉踉跄跄地朝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有些不舍地转过头来,看向仍站在屋檐底下的春桃。

这苏府里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春桃了。

春桃的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她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微瑶一点一点地走远,眼里带了点不舍,还有几分羡慕,甚至……还有些说不清意味的嫉妒。

可微瑶渐渐走得远了,已经看不清春桃脸上的神色。纵使她有千般不放心,也只能万般不舍地转过头去,任由这小小的院子彻底地消失在她的身后。

一路上,苏怀瑾都紧紧地牵着她的衣角不撒手,好像生怕她走丢了似的,直到出了苏府的大门才轻轻地放开。

车夫先是扶着苏豫上了马车,又躬身朝苏怀瑾伸出一只手来:“小的扶公子上去吧。”

苏怀瑾却站着没动,他抬眼看了看苏府高悬的门匾,轻轻摇了摇头,“不急,还有东西没送来,我在这儿等一会便是。”

“是。”

那车夫听他如此说,便也没再说话,安静地立在一旁候着。

已临近晌午,日头渐渐地毒了起来,连吹在人脸上的风都带了几分灼热之感。

微瑶心里记挂着苏怀瑾是最怕热的,便柔声说道:“公子先进马车里头歇着吧,外头热,奴婢一个人等着就好。”

苏怀瑾淡淡地朝苏府里头望了望,“苏夫人那人心思最多,我担心她会在你的卖身契上做什么手脚,总得亲自看看才是。”

竟是在担心自己的卖身契吗?

微瑶一时有些慌乱,忙低了头,极小声地说:“多谢……公子。”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微瑶便瞧见苏夫人带着个小厮不紧不慢地从府里头走了出来。

她满脸堆着殷勤的笑,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处,像块被人揉皱了的破布,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这是她的卖身契,公子收好。”

苏夫人从小厮手里拿过一张薄薄的黄纸,简直是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苏怀瑾手里。

苏怀瑾不咸不淡地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读了好些遍,确认是微瑶的卖身契无疑,这才放下心来。

他连看都没看苏夫人一眼,只慢慢地将那张薄纸叠好放进袖子里,转头朝微瑶道:“走吧。”

“是。”

微瑶连忙低头应了,看着苏怀瑾上了马车,自己才在帘子外头坐了下来,和车夫并排而坐。

她微微侧过身,轻轻地替他将车帘子理了理,不让一点日光透了进去。

“走吧。”

帘子里头传来苏豫低沉的声音,车夫得了吩咐,便响亮地喝了一声,策动着那匹马往前奔驰而去,扬起一地的尘灰。

微瑶在尘灰之中慢慢地回过头去,仰起头看着那方写着“苏府”二字的匾额。

她记得刚入苏府那天,是个刮风挟雪的凛凛冬日。

前一世她在苏府里挣扎了许多年,也没能挣脱出这重重桎梏。死的时候,分明是个雨天,可当她缓缓合上眼的时候,眼前却好像又飘起了漫天的碎雪。

如今她终于从这苏府逃出来了。

不必再去忌惮什么大公子,也不必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巧颜的脸色。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有马蹄溅起的碎石子儿,夹杂着日光灼热的温度,轻轻地打在她的膝上。

真好啊。

她想。

终于……不是雨天,也不是雪天了。

马车渐渐地驶出了京郊,两旁的人家渐渐地没了踪影,入眼的是低矮的山林和偶尔流过的淙淙河水。

微瑶靠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夫说着闲话,漫不经心地看着两旁的风景。

京都……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她从未去过京都,只听人满眼艳羡地说起京都的繁华盛美,道京都的街上,行人如织,人人皆穿绮绣,长街十里,酒肉飘香,仙乐绕梁。

那该是个极美的地方吧。

……

京都离京郊倒是不远,不出一个时辰,便已瞧见了京都的城门。

天气热了,城门处的守卫也都懈怠了下来,只稍稍盘问了几句,便将他们放了行。

南侯府建在京都长街最繁华的三日巷,那车夫倒也熟路,不多时便将马车赶到了南侯府的门前。

几人刚下了马车,便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面前响了起来:“苏兄!”

那人穿一件淡青色的锦袍,上头用银线绣着极精细的纹样,更是衬得他气度从容,颇有几分闲适潇洒之态。

他温润地笑了笑,便迫不及待地朝苏豫走了过来,“一早听说陛下放了苏兄出来,我便在此候着了,不想苏兄却是思子心切,先去接了怀瑾回来。”

苏豫连忙迎上前去,“有劳宫兄在此候我多时了。”

“哪里的话?”那人爽朗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怕苏豫的肩,“本该备下宴席给苏兄洗洗狱里的晦气,我急着见苏兄,倒是忘了准备。”

苏怀瑾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分外耳熟,抬头看时,面容却更是熟悉。

“宫叔叔?”

苏怀瑾惊喜地唤了一声,宫望舒的模样他是记得清楚的,如今虽是几年过去,可他却丝毫不显老态,简直与几年前来苏府看他时没有半分区别。

宫望舒笑着俯下身子,端详了他一番道:“不错,长高了。”

“这南侯府……我已是有九年没回来过了。”

苏豫在一旁站着,神色有些哀伤,盯着那块朱砂写就的牌匾出神。

宫望舒直起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如今回来了,便是好事。”

说着,他便上前去拉动了门上已经生锈的铁环,沉重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道缝,一点一点地敞开了怀。

如今正是最明媚的夏天,南侯府里却仍是一片破败之景。

许是多年无人打理了,府里到处都生满了大片大片的杂草,远远望去,竟像是个荒山野岭里头的坟地。

“原先府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我留了几个你原先用着得力的在我府里,一会儿我叫人把他们送来。”宫望舒轻轻地拍了拍苏豫的肩,安慰道:“你如今刚回来,府里定是有许多事要处理的,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向我开口就是。”

“多谢你了。”

苏豫神情恍惚地看着府里的满目荒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那我先回府了,改日再备下宴席,请你到府上做客。”

宫望舒轻叹一声,眼底似有些心疼,还是转身离开了。

瞧着宫望舒走远了,苏怀瑾这才上前几步,轻轻地扯了扯苏豫的衣袖,“爹爹……我们进去吧。”

昔日南侯府是何等风光,放眼京城,又有几家名门能与之比肩?

可如今,却也是沦落成了这满院子的凄凉惨淡。

可是再惨淡……这也是他的家啊。

苏豫怔怔地在府门口站了半晌,才终于缓过几分神来。他眼底的哀伤一时尽数敛去,霎时间便换上了一副冰冷淡漠的神色。

他慢慢地步上台阶,伸手拂了拂铁环上的斑斑锈迹,一块朱红色的漆在他手边剥落,如一片蒙了灰的红枫叶。

“怀瑾……到家了。”

他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才转过头,朝苏怀瑾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