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丫鬟不下堂(重生)

作者:沉水沉沉

那马车上头刻有皇宫的标记,且放眼整个皇宫,除了李漱玉,再无人会用这鹅黄色绣杏花的流苏软缎当作车帘。

因此李端宁只看了一眼,便知这是李漱玉的马车。

绿瑶见状,也吃了一惊,她思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漱玉公主一向喜欢诗词之道,许是听闻今日有诗会在此,便……”

未等她说完,便被李端宁冷冷地打断了:“她有这等闲情逸致,倒不如好好地呆在她的玉春殿里,替她死了的夫君守寡呢!”

绿瑶听了这话,吓得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极谨慎地提醒道:“启禀公主,六个月之前,漱玉公主已经守寡满一年,按着规矩,是不必再守了……”

李端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衣袖一拂,便转身回到了马车旁边,不耐烦地说道:“扶本公主进去,回宫。”

绿瑶连忙去搀她的手臂,小声道:“公主不去诗会了?”

“不去了。”李端宁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她俯身进了轿子,重重地一摔车帘:“李漱玉在这儿,本公主便不去了,免得看见她又要心烦。”

绿瑶闻言,只得探出身去,吩咐车夫即刻回宫。

……

观乐亭内。

不出半个时辰,诸位公子都陆陆续续地写好了诗,纷纷上前,交到了宫青煜手里。

苏怀瑾提笔写就最后一个字,小心地将纸折了一折,便起身递给了宫青煜。

宫青煜伸手接过,却并未立刻展开,他看了一眼苏怀瑾,便将那张纸搁在了最底下,笑道:“你的这首,我可要留到最后再看。跟着我读了好几年的书,从未见你作诗,如今倒多了几分期待。”

说着,他便低下头,细细翻看着手中那摞写满了诗句的纸。

众人皆是一脸希冀地围在他的身侧,许烨从人堆里头挤了过来,伸长了脖子问他:“煜公子,可看了我的那首?我可是想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出这么几句来,煜公子觉着可好?”

宫青煜却只是笑而不答,仍旧低着头,将看完的诗都搁在了一旁。

过了许久,他的手里终于只剩下了苏怀瑾的那一首。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李漱玉这才挪了挪身子,探身朝宫青煜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看去。

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张纸,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竟是直接站了起来,似是要将那几行字看得更真切些。

宫青煜捏着那张纸的手亦是一紧,接着眼中便溢出几分狂喜来。

“好诗啊,当真是好诗!”

他话中难掩激动,重重地将那张纸拍在石桌上,众人见状,便都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将军缦胡缨,越女霜雪明。银鞍照黑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1]

谢蕴呆呆地将那首诗念了出来,只觉得当日初见越女剑之时心中那股激荡又涌上了心头。

这字里行间,透着的是何等的潇洒豪纵,更是写尽了将军的浩然风骨。

众人见了这诗,一时间皆是沉默不语,低头揣摩着其中韵味,思量了半晌,才纷纷拍手叫好。

宫青煜颇为赞赏地看着苏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了你这一首,我竟有些自愧不如了。”

“煜公子过奖了。”苏怀瑾笑了笑,面上却无半分骄傲之色,只谦虚地说道:“都是煜公子教的好。”

众人又夸赞了苏怀瑾一番,便都围在石桌前头,争着抢着要去誊抄那首诗。

李漱玉也吩咐了身后的宫女将那首诗誊写了一份,拿在手里细看了一番,不免又多看了苏怀瑾一眼。

看来这位苏小公子,倒当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可惜……皇姐看中的,怕是只有他这副好看皮囊吧?

思及此处,她不屑地冷嗤一声,轻轻地将手里的纸折好,放进了怀中。

……

观乐亭的诗会一散,苏怀瑾所作的这首五言绝句便立刻在京都文人之中传开了[2]。

街头巷尾,酒肆茶楼,乃至歌楼画舫,人人都在议论,说那苏小公子,是何等文采过人。

宫青煜满心欢喜地攥着那张纸,进了宫府的门,还不忘低头看着纸上诗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当真写的是极好啊!”

他只顾看着手中的诗,却忘了看路,刚走了没几步,便迎面与人撞在了一处。

宫青煜捂着脑袋,哀怨地抬起头来,正想抱怨些什么,却见撞上的那人赫然是宫盛。

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遇上宫盛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于是便赶紧低了头,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伯父。”

宫盛淡淡地点了点头,皱眉道:“走路也不好好走,看什么呢?若是摔断了腿,看你还怎么出去快活!”

“今日得见好诗一首,不免有些贪看了。”一提起这诗,宫青煜脸上便又多了几分喜色,得意地将手中的纸递给宫盛,“伯父瞧瞧,这诗是怀瑾作的,不枉我费心费力地教了他这么些年。”

宫盛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目光淡淡扫过,却是忽而一滞。

宫青煜见他这般神色,便以为他是喜欢了,不由得又得意了几分。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宫盛冷冷地将那纸揉做一团,胡乱捏在手中,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伯父?”

宫青煜急忙唤了一声,见宫盛头也不回,气得跺脚道:“今儿又是谁惹着伯父了?好大的脾气。”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走进正厅,又取了纸笔来,将那首诗亲自默了一遍。

……

南侯府。

从观乐亭出来,苏怀瑾便带着微瑶回了府中。

过了傍晚,他便按着往日的习惯,从桌案上取了本史书,坐在软垫上翻看着。

外头忽然有人轻轻地叩了叩门。

微瑶快步迎了上去,打开门时,却见是锦欢站在外头。

她小心翼翼地朝屋内望了望,将手里捧着的信封递到微瑶手中:“微瑶姐姐,这是……端宁长公主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公子的。”

见微瑶收了信封,她便福了福身子,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微瑶只得拿着信封回到案几旁边,轻轻地将信封递到苏怀瑾面前:“公子,长公主派人送来的。”

她嘴上说的平静,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那日她未跟着苏怀瑾去赴宫宴,所以并不知晓在长公主的生辰之宴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第二日她去街上采买时,却听得路边的酒肆里议论纷纷,说端宁长公主看上了南侯府家的苏小公子,还与那小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共饮一樽酒。

如今长公主又巴巴儿地送了信来……

她的指尖不知不觉地使上了力气,将信封的一角攥出了皱痕。

苏怀瑾从书卷中抬起头,盯着那信封看了许久,才伸手接过,胡乱地将它拆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张薄薄的信笺,第一张信笺上,工工整整地誊写着他今日所作的那首诗,字虽不甚好看,但却十分工整,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他皱了皱眉,随手将它丢在一旁,便去看第二张信笺上的字。

上头的字只有短短的几行,比起上一张来倒是潦草了不少:

“怀瑾亲启:

公子今日于观乐亭作诗一首,已是名动京城,本公主亲自誊写了一份,亦觉得甚是喜欢。只是其中词句所含之意,本公主仍有不懂之处,还望公子明日入宫一叙。”

苏怀瑾看罢,冷嗤了一声,便将那信笺递与微瑶,吩咐道:“去烧了吧。”

微瑶便依着吩咐,走到案几一侧的烛灯旁,正欲抬手时,却听得门口传来了苏豫的声音:“好端端的,烧什么东西?”

苏豫一面走进屋内,一面伸手拿过微瑶手中的信笺,问道:“这是何物?”

苏怀瑾站起身来,解释道:“爹爹,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信,要我明日入宫。”

“那你烧这信做什么?”苏豫将信笺摊在桌上,叹了口气道:“你可是不愿去见长公主?”

苏怀瑾微微低下头,半晌才道:“我不喜欢那位端宁长公主。”

苏豫盯着他看了许久,心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又如鲠在喉,只慢慢地说了一句道:“你若不想去,也不能只烧了信笺了事,总要给长公主一个答复才是。那是皇家……咱们不能做触怒皇家之事。”

苏怀瑾想了想,便道:“既如此,我明日便派人去宫中回个信儿,就说我身子不适,想来长公主也不会怪罪于我。”

“如此甚好。”苏豫这才放下心来,他慈爱地拍了拍苏怀瑾的肩,柔声道:“今日可喝过药了?我记着平日这个时辰,是你服药的时辰,便想着过来看看。”

苏怀瑾笑道:“已经喝过了。有微瑶在,爹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好。”苏豫点了点头,便转身朝门口走去,“那你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还未走出几步,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顿住了步子,侧过身来看着苏怀瑾。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道:“怀瑾,你今年也已十八了,若是你肯,爹爹便为你寻一门亲事如何?你若定了亲,想来长公主那边便会就此作罢了。”

此话一出,微瑶只觉得心头微微地颤了颤。

定亲……

是啊,公子今年也十八了,是该到了娶亲的时候了。

心里不知怎的竟是一阵怅然,她慌忙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黯然之色。

“爹爹急什么?”苏怀瑾听他突然提起定亲一事,倒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等过几年再议定亲之事,也不迟啊。”

苏豫看着他,话语里多了几分坚决,“可你若不定亲,长公主便会一直纠缠于你。她是皇家之人,若是哪天你不小心得罪了她,爹爹也保不了你呀!还不如早早地定下亲事,绝了长公主的念头…”

“可我已有心仪之人。”

苏怀瑾忽而开口,他眉眼灼灼,声音却静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