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丫鬟不下堂(重生)

作者:沉水沉沉

刚下?过一?场雪,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白,深冬的冷风撩起落在房檐上的积雪,零零碎碎地往人脸上扑去。

李微瑶站在一处破旧的屋子外头,里面的长桌上并排摆着两块木碑,只是上头刻着的字已看不真切。

肩膀上忽而传来一阵温热,苏怀瑾轻轻地替她披上一?件白狐皮的大氅,柔声道:“外头冷,进去吧。”

李微瑶点了点头,小心地抖落鞋尖上的碎雪,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这是冯老汉与郑氏的旧宅,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她托人打听了许久郑氏的下?落,才知道郑氏早已随冯老汉而去,她死时孤身一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好心的邻居出了银子将其尸身焚化,又替她立了个碑位。

李微瑶便买下了原先的旧宅,将他们二人的木碑立在一处,也好让他们死后做个伴儿。

毕竟养了自己不少年,这个恩,还?是要报的。

她双手合十?,俯身对着木碑拜了下?去,良久才直起了身子。

“走吧。”

李微瑶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从木碑上移开了视线,转身出了屋子。

京郊的冬日总是格外冷寂,一?到大雪天,连许多铺子都关了门,只有路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摊贩,推着木车卖些热的吃食。

苏怀瑾买了只刚烤好的红薯放进她手中,叮嘱道:“拿着暖暖手。”

李微瑶笑了笑,正想握住他的手替他暖一?暖,身上披着的白狐皮大氅却被什么人拉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

苏怀瑾稳稳地扶住她的腰,不悦地转过头来,却见面前站着一?对夫妻模样的小摊贩,肩上挑着担子,里头隐隐冒着些热气。

那男子佝偻着腰,脸上堆着笑,厚着脸皮往前凑了凑,“刚做好的酥饼,热乎着呢,买两个吧?”

他身后的妇女穿一?件脏兮兮的蓝色夹袄,搓着手补充道:“自己家做的,可好吃了。”

苏怀瑾本想发火,可见他们这般心酸模样,便也没说什么,蹙眉转过身,扶着李微瑶就要往前走。

那男子见他要走,急忙上前来死死地攥住李微瑶的衣角,哀求道:“就买两个吧,不贵的。”

身后跟着的侍卫立刻冷着脸上前来,狠狠地拂开了他的脏手,呵斥道:“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长……公主?”男子连忙跪了下?来,也顾不得地上全是冰冷的积雪,只是双手却不依不饶地又抓住了李微瑶的衣摆,苦苦哀求道:“小的无意冒犯长公主,长公主就发发善心,买两个饼吧!”

李微瑶刚祭拜完冯老汉与郑氏,心情本就不好,被他这么一?缠更是心烦,她神色微愠,但看着那夫妻确实可怜,便从怀中取出些碎银递了过去,“这钱算是我付你的饼钱,别再缠着我了。”

男子喜笑颜开地捧着银子,抬头连声谢道:“多谢长公主!”

他这一?抬头,李微瑶才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怔了片刻,迟疑着唤了一?声:“苏祁?”

李微瑶的目光又落在他身后的妇人脸上。

她皮肤冻得干裂,显得十?分苍老,可李微瑶还是认出了她。

周巧颜。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李微瑶惊诧地看着二?人,堂堂苏府大公子,竟然在大雪天跑到街上卖酥饼?

苏祁见她认得自己,惊愕地抬起头来,愣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唤了一?声:“你不是那个,那个病秧子身边的小丫鬟吗?”

话音刚落,背上早已挨了重重的一?拳,直打得他脊梁骨都快断了,苏怀瑾冷着脸收回拳头,沉声道:“我再说一遍,不得对我夫人无礼。另外……不知你所说的病秧子,是不是本将军呢?”

苏祁看清了他的脸,吓得险些晕倒,周巧颜亦是吓得不轻,她瑟缩着身子,竟在雪地上给李微瑶磕起头来,“二?位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别和他一?般计较……”

李微瑶微微皱眉,昔日嚣张跋扈的周巧颜,怎的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苏府出了什么事?”

周巧颜听她问起,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这几?年苏府的生意越做越差,苏老爷就想着用府里的最后一笔钱,与周家一?起在京都开个商铺,谁知竟是血本无归,苏府倾家荡产不说,连我们周家也跟着赔光了家底。我和苏祁也是没办法?,为着挣口饭吃,只能出来卖酥饼了。”

李微瑶微微叹了口气,苏府一?家没一?个心善的,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也算是报应了。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周巧颜手中,“你们的饼我全买了,回家去吧。”

“多谢长公主,多谢长公主!”周巧颜与苏祁不住地磕头道谢,她走出了数十步还能听见二?人的声音。

李微瑶将饼都分给了随行的侍卫,与苏怀瑾并肩走在前头。

“他们如今沦落至此,都是因果报应,你总是这样心善。”苏怀瑾轻声说着,见她不语,又笑着说道:“不过……若非你当时心善,我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说什么呢!”李微瑶瞪了他一?眼,“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苏怀瑾将她白皙的手轻轻裹在手掌心,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想不想回苏府看看?”

李微瑶笑着点了下?头,“夫君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其实她也很想回到那儿看一?看,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怀瑾的地方。

苏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外无人看守,瞧着已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

李微瑶的手被苏怀瑾握着,并不觉得冷,她抬眼看着四周,白雪覆盖了一?切,入眼的唯有雪白的荒凉。

她缓缓穿过院中的石子路,进了东南角的小院。

院中一?切如旧,水井的盖子上铺了厚厚一?层雪,她曾在那儿弯腰提水,洗衣晾被,苏怀瑾就在她身侧劈柴。而阿黄会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偶尔伸个懒腰,起身嗅嗅她的裙摆,还?有他的履尖。

她踏着台阶上的积雪,走到卧房门口,轻轻地将门推开。

破旧的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李微瑶记得,她第一?次推开这扇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声响。

只是那个缩在破旧木榻上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微瑶……多谢你。”

苏怀瑾忽而转过身来,轻轻地捧着她的脸,神色无比认真。

“这一?生,我定不负你。”

他微微偏头,吻上微瑶的唇,缠绵辗转,温热流连。

身后有素白雪花从房檐上簌簌而落,一?如八年前她推开门时,有雪落在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