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扬州知府吴逊亲陪着放生寺的老和尚来林府,要搜查钦犯。薛蟠讨价还价想让他们等小孩子起床了再来。吴逊哭笑不得“只一日不妨事。”
林海看外头的架势,知道不放他们进来是不成的。饶是如此,心下不快,皱眉道“老夫府中女眷不少,就不要打扰了吧。”
薛蟠贾琏都说“是啊女眷就莫惊动了。”薛蟠添道“而且我们还有女客。”林海的脸霎时阴沉。
吴逊回头望老和尚。老和尚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悉数细查。”
薛蟠脖子扭了妞哼道“哪有跟没头苍蝇一般胡乱搜查人家的。你们会不会查案啊。不会换人。”
老和尚大步走到林海跟前,忽然朝他亮了一下右手的巴掌。林海惊得倒退了两步,随即朝老和尚深施一礼。老和尚道“不会惊扰林大人太久,我们带了狗。”
林海点头,吩咐道“蟠儿,你去喊醒明太太和明先生。琏儿去喊你媳妇妹子,让她俩上姑娘们院子里弄她们起来。女眷们皆到一间屋子先呆着,十六去屋外守着。烦劳你舅舅同搜查的师父们一道进出。”
贾琏薛蟠互视两眼,齐声答应,快步走了。林海这才恭恭敬敬请吴逊、老和尚和那将军同去外书房坐着。
不多时,明太太、王熙凤、贾元春、黛玉茵娘几个人悉数起床。此时天气寒凉,大人们遂去了黛玉的院子,一齐聚在黛玉屋中。明太太端坐着似笑非笑。林黛玉实在困,又不知她爹何故非要她们起来,干脆和衣接着睡。赵茵娘倒是精神抖擞,过会子掀开门帘瞧瞧、过会子又瞧瞧。她一掀帘子元春就往外瞧。十六守在屋外廊下。
几个和尚牵着三条大狗从林府逐间屋子嗅过,陶啸和三四个林府管事一路跟随。
男丁多在外书房陪客,连赵文生都喊出来了。吴逊竭力打圆场,贾琏薛蟠插科打诨,众人面子上尚且过的去。正说的热闹,门帘子忽然掀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赵文生低喝“你跑出来作甚。”
赵茵娘眼睛咕噜噜的转“听说府里进了贼,在哪儿呢我想瞧瞧。”
贾琏笑道“还不知有没有呢。”
薛蟠道“你可有法子猜出贼在哪儿”
赵茵娘老实道“没有。若知道在哪儿我可以帮着抓。”
“你拉倒吧。”薛蟠问道,“阿玉如何”
“在睡觉。她不就是个睡猪。”林海等人听了皆放下心来。
薛蟠道“大冷的天儿,要么进来要么回去。”赵茵娘一骨碌钻进屋子,笑嘻嘻溜到她叔叔身边去了。
屋中安静了片刻,薛蟠忽然道“既有狗,为何不让狗从牢房找出钦犯的气味”
老和尚身后一个圆脸和尚道“钦犯是被人救走的,救人的身上大约带了什么香料,遮盖掉了气味。”
“那现在找的这些,是怎么回事”
“是狗从小庙围墙之外寻到的各色气味。”圆脸和尚道,“如今进府的三条狗能嗅出钦犯气味。只不知人在哪儿。”
薛蟠嘴角抽搐满面鄙视“贫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们这神之逻辑。”
茵娘问道“怎么呢我没大听懂。”
“那位师父的意思是,贼人提前在他们庙外的围墙下藏了包香料,然后回家。然而再出发,来到围墙下,取出香料揣在怀里。进他们庙里劫走钦犯,回到围墙外、再抛下香料包,最后才逃跑。”
茵娘道“他为什么不直接一路带着香料”
“可不吗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贾琏嗤笑一声。
狗跑得快,屋中若没有钦犯气味它们闻闻就走,没过多久便将整个林府溜达了个遍,一无所获。
吴逊打个哈哈出言告辞。薛蟠立起合十诵佛,脸对着吴逊,眼睛斜瞟着老和尚“吴大人,放印子钱的事儿是不是该让这位师父给个交代。”
老和尚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贫僧何须向你交代。”
薛蟠面无表情道“师父向贫僧交代作甚师父难道不是应该向圣上交代至于贫僧,大不了再去一趟京城面圣。”
圆脸和尚忙说“那事儿大约是下头的几个挂单的僧人所为。咱们立时把他们撵走。”
薛蟠讥诮的瞧他一眼瞧老和尚一眼“是挂单的也好、是刚进庙门不懂事的小师父也罢。横竖贫僧希望从今往后贵寺莫再放印子钱害人。不然纵要打上金銮殿贫僧也不会罢休。”
老和尚双眼看着薛蟠忽然说了一句话。说的清晰且并不快,但薛蟠全然听不懂,犹如听见一堆乱码。他茫然看看林海;见林海也茫然遂改看贾琏;贾琏、吴逊、赵文生皆茫然。老和尚看着他们五脸懵逼,轻轻点头。
贾琏拉了拉薛蟠“兄弟,他说什么”
“贫僧怀疑他说的不是中国话。”
那圆脸和尚笑了。“是中国话。”
虽说林府众人皆不高兴这场折腾,依然得顶着寒气送他们离去。薛蟠此时方想到,老和尚说的大概是什么机关术语,拿来试探众人的即时反应。毕竟他和司徒暄是两个人分开跑的,看着就像两个内行。
遂各自回屋补眠。薛蟠才刚躺下不一会子,十三又溜了进来,告诉他“老和尚问圆脸和尚林府众人可有谁的身形像贼人。圆脸和尚说,贾琏有几分像独自跑的那个。背人的因被遮住了,瞧不出来。”
“呦好巧”薛蟠拍拍胸口。“运气真好。”
次日薛蟠少不得给伏地魔徽姨个交代。因此事涉及夏婆婆隐私,他便只说了巧遇司徒暄、不敢放那厮独自犯险、只好跟着去。至于被救的老妇人是谁他没问。徽姨听罢许久不语。
小朱在旁道“换了我也不敢任凭端王府三爷单独进去。”
徽姨叹道“阿暄胆子竟这么大。若非凑巧遇上蟠儿,他落入那老和尚之手,暗暗杀了也没人知道。”
殊不知放生寺众僧折腾一宿回庙,门口竟有人在等主持老和尚来者是法海寺的一位小和尚,合十行礼后取出一封信。却是今儿大早上一位女菩萨托他给放生寺主持送来的,还捐了法海寺五百文钱的香火。老和尚打开信一看,里头是熟悉的字迹山高水远,各自珍重。拿着信,老和尚呆立良久。遂命不用再找了。
当天下午,司徒暄扮
作个书生来林府投帖子求见薛蟠。薛蟠脸都快吓变形了,忙把他领进一间净室,抱怨道“不怕死啊你”
司徒暄道“我堂堂端王府三爷,谁敢动我”
“额也对。”现在已是白天,纵然老和尚找上门来也可以抵赖。
“喂,和尚。”司徒暄托着腮帮子愁道,“咱们昨晚都说到那份上了,夏嬷嬷还是放不开。”
“嘶这个就难办了。”感情问题根本就不由理智决定。薛蟠想了半日,“要不然这样。有句话叫,令今生不爱我的人,子子孙孙流传着他与我隐秘相爱的传闻。夏婆婆可以使人把他俩的故事编写成戏曲,名字皆用同音或比兴,让这故事举国传唱。然后再揭开戏中人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千百年后他们两个名字都拆不开。”
司徒暄嘴角一动“还有这样的法子。”
“只是她若如此,必伤透涂先生的心。没有谁真的会等谁一辈子。”
司徒暄轻轻点头。“和尚,你不想知道我何故来江南”
“有什么好知道的。”薛蟠扯了扯嘴角,“既然没来找我谈生意,还不就是寻你那堂兄的麻烦去了。”
司徒暄诧异道“你知道他来了”
“他都来见过我了,还使的假名。”薛蟠假笑道,“那排场谁猜不出来。”
司徒暄也假笑了下。“那你猜他来做什么的。”
“挑老婆呗。金陵城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家还混了两个妹子进去,都没挑中。”薛蟠一叹,“真不知她们老子娘怎么想的。当太子的老婆有什么好,一个月都未必轮得到睡一回。”
司徒暄哑然失笑。又叹“只是太子妃可怜。”
薛蟠想了想“太子妃能不能出家去当尼姑道姑真的很可怜啊。”
“现在不能。”司徒暄道,“惟愿太子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给她个善终。”
“什么”薛蟠惊道,“难不成还想要她的性命”
司徒暄诧然“你以为”
“汉室薄皇后。”
“那是你们出家人一厢情愿。”司徒暄淡然道,“汉朝人的小手段哪里比得了今人。”
薛蟠不寒而栗“阿弥陀佛。”半晌,他摇头叹道,“可惜这年头男女界限太大了。不然说不得贫僧还能帮她出个把保命主意。”司徒暄眼神微动,含笑瞧了他一眼。
送走司徒暄,薛蟠干脆就坐在门房发愣。他知道司徒暄肯定会把自己举荐给太子妃的祖父利用一把。然而此事事实上是和尚在利用司徒暄。
前些日子薛蟠去见柳湘芝。乃正色道“有件事贫僧想烦劳柳大爷猜度。”
柳湘芝淡然道“师父请说。”
“您推测一下。假如北静王爷察觉了你与王妃的私情,王妃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她自己。”
柳湘芝想了想“她曾说过,男人尤其是武夫,最易低估女人。想必有法子糊弄。”
“我若没记错,北静世子倒颇为儒雅。”
柳湘芝道“那是世子。王爷年少时曾匹马鏖斗十余个外族战士。”
“嗯,明白了。”北静王府正在从武将向文臣的过渡期。“那王妃有没有可能趁王爷不提防、怎么弄死他”
柳湘芝眼神一跳,随即说“这个我岂能知道。”
薛蟠阖目诵佛道“施主不愿意说也罢了。只是,曾匹马鏖斗十余个外族战士者乃国之功臣。柳施主勾搭他的妻子,是否亏心”
柳湘芝皱眉“上峰之令。”
“你是人,不是傀儡。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薛蟠直直看着他,“王妃可是曾提过杀夫的法子”
柳湘芝扭头不语。薛蟠心下了然,再诵了声佛,起身出去换人。审问之类的事儿十三比自己专业。
十三后来告诉薛蟠北静王妃曾说,杀男人最容易不过。只需在点心里包毒药,自己吃一颗无毒的,嘴对嘴喂一颗有毒的给他。薛蟠打了个冷颤这手段果真简单有效。
薛蟠自然不会去关心水溶的爹。站在皇帝和太上皇的立场,弄死有本事有军功的异性王、设法让监督帝王的王爷家绝后,都没有错。可好巧不巧的,薛蟠与忠顺王府姐弟俩私交密切。那就只能跟紫禁城唱对台戏了。保住北静王爷的命膈应他们也挺好。
另外,他很头疼,假若赵茵娘的姐姐乃太子所害,该怎么弄死他才能不被察觉。经王熙凤提醒才想到,太子妃及其祖父杜大人保不齐可以利用一下。故此他去打探北静王妃是不是有杀死王爷老公的诀窍,或能拿来做个参考。
只是薛蟠与杜家八竿子打不着。既然司徒暄送了路子上门,不顺手利用一下岂非对不起他
正呆着呢,司徒暄居然回来了。薛蟠抬抬眼皮子“作甚。”
司徒暄道“有个东西忘了给你。”
“啊”
“你自己写信来要的。”
“啊哈对”薛蟠笑眯眯伸手,“多谢。”
早先薛蟠写信去辽东,烦劳司徒暄绘制郝家五奶奶和五姑爷顾之明的画像。没想到竟是三爷本尊亲自送来。
袖了画像,薛蟠寻了间没人的屋子打开看了看。单从画像来看,郝五模样算不得极好,顾之明却是个帅哥。薛蟠不禁纳罕,郝五是怎么拿下顾之明的想了半日,出门慢悠悠走回院子。
先到里头找小朱,下人说朱爷去什么熊猫会了。再找徽姨,徽姨方才忽然想吃一家铺子的小笼包,前脚刚出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忠顺王爷和陶啸到庄子里练山匪了。薛蟠有种难以言说的惆怅,问道“十六大哥是不是也出去了”
那小子道“林大爷仿佛方才去了花园子。”
薛蟠转身奔赴后花园。
才刚进月洞门,耳听一阵乐声飘过。才刚暗赞这曲子真好听,琴声停了。接着便是“铮铮铮”一阵乱响,忽高忽低。走近声源一看,原来是水榭中元春在教黛玉茵娘两个弹琴。方才那乱响便是赵茵娘干的,林黛玉正在制造更乱的乱响。元春干脆抓着黛玉的手只拨两个音。
水榭外头一株叶子早已掉秃的不知什么树上,光明正大坐着林十六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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