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司徒暄、夏婆婆和薛蟠同时猜测放生寺图纸乃是玄机老和尚从高玄观盗取的。
夏婆婆轻叹一声。上回她只说了个大略,今儿遂说得详尽了。
大高玄观乃本朝皇家道观,在里头修行的皆为皇亲国戚,外人擅入者斩。三十多年前她们都年轻,喜欢冒险。她遂撺掇玄机上大高玄观溜达溜达。玄机安然出来却留下痕迹。夏婆婆之伯父魏德远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受命追查此事。夏婆婆得知后挺身顶罪。她倒也没那么不怕死。因大高玄观修行的多半是天家女眷;若查到玄机头上,他身为男人必没救了;自己是女人,说不定伯父想想法子还能逃过一劫。而后涂先生苦求主公帮忙;二皇子便跟皇上求情、说自己想要这个女人,只当探望亲戚。夏婆婆遂得以活命。
殊不知玄机不止进入了外头的大高玄观,还进去了里头的高玄观,数年后才被察觉。这两座道观的机密旁人自然不知,魏德远却明白。皇帝明面上说让他侄女去大高玄观出家,实则定然有死无生。万般不得已之下,以丫鬟投井让夏婆婆假死。他自己放弃荣华富贵,假死脱身。
薛蟠长出了口气,叹道“天下父母心啊。”
司徒暄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皇祖父还不肯放过魏家。”
薛蟠摆手“不与魏家相干,他还在用魏家的人。是不肯放过魏德远和夏婆婆。魏德远那官职被追杀很容易理解,知道得太多了。还有就是,太上皇可能也挺失望的。魏大人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人,锦衣卫指挥使啊可他居然为了区区一个侄女就欺骗皇帝。啧啧,天子无情,故此理解不了凡人的感情。”
安静片刻,夏婆婆问道“好端端的你打听高玄观作甚。”
薛蟠遂说了放生寺以机关为诱饵捕获绿林中的行家。他乃正色道“现假设玄机从高玄观中偷出了那份图纸并且给夏婆婆看过。夏婆婆入狱时他应该不知缘故吧,我猜”
“他不知道。”
“等他知道时您已经被涂先生救出来了。我之前可能错怪了他。玄机没有去澄清事实并非占了便宜就拉倒,而是不想让你白忙一场。可他既知业已东窗事发,应该告诉你他偷了图纸。若当时你就知道了、与魏大人商议,中间就有了数年的时间可以操作,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至于搞得那么被动。再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向太上皇陈述了实情。夏婆婆,你觉得放生寺把地址选在扬州而非京城,有没有什么别的用意。”
夏婆婆皱眉“你只管说。”
“您老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总觉得玄机和尚不是主动向老圣人承认错误的窥探多名皇家女眷,这罪名对男人而言基本就没救了。他更大的可能是被查出来的。”薛蟠道,“太上皇百年之后预备带着许多价值连城的珍宝一块儿躺进皇陵。为了防止只认钱财不认君的盗墓贼前往破坏,皇陵须得设下复杂的机关硝线。这机关图纸就藏在高玄观之中,没想到被人偷走了本来嘛,只需杀死玄机取回图纸便好。然而夏婆婆这个过目不忘的主儿看过图纸。”
司徒暄思忖道“你是意思是,放生寺特特修于扬州便是给夏姨挖下陷阱。”
薛蟠咧嘴一笑呵就喊上姨了。“同时诱捕民间行家来测试这套东西好不好使,并把他们活捉了送去修皇陵,或者重新做出一套更好的机关来。夏婆婆,你非常了解玄机和尚,你觉得他是个愚忠之人吗他心里皇上有多重要”
夏婆婆怔了半晌才说“他家满门皆忠,他也一样。”
“那就好。”薛蟠道,“那他可能是被哄骗来的。”
司徒暄立时道“这种事还能哄骗”
“能啊,将功折罪就是个极好的借口。哄不了魏德远未必哄不了旁人。”薛蟠龇牙,“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一旦夏婆婆和魏大人悉数被太上皇找到,三个人的性命都到头了。”
安静片刻,夏婆婆道“不会。若那图纸忒般要紧,何至于我在京城这么多年皆没被抓住”
“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薛蟠假笑道,“三爷,假设此事不与端王相干,你觉得他们伯侄俩会藏去何处”
司徒暄道“深山老林,外洋西域,横竖不在京城。”
薛蟠点头“别忘了,魏大人了解太上皇,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非京城更安全,他不会允许夏婆婆留在那儿。”夏婆婆面色难看了几分。薛蟠又叹,“捣鼓这么些机关顶什么用。技术永远是在往前走的,而且眼看就要到科技大爆炸时间了。防得住现在的盗墓贼、防不住未来的盗墓贼。”偏这会子外头街面上忽然响起鞭炮声。夏婆婆和司徒暄互视一眼。薛蟠提高嗓门,“防得住盗墓贼、防不住考古队。”
待炮仗声停,司徒暄忙问“考古队是什么人”
“官方开墓者。”薛蟠道,“外洋已经有很多了。他们本国的古墓也开、别国的古墓也开。注意,我说的不是盗墓,而是开墓。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能天长地久。三爷,你听说过吗”
司徒暄大惊“我国没有这等事。”
薛蟠笑而不语,看了眼夏婆婆;夏婆婆苦笑。薛蟠道“自古以来,再复杂再的机关都只能对付偷偷摸摸打盗洞的,对付不了摸金校尉。”
司徒暄怔道“夏姨,我朝也”夏婆婆点头。司徒暄呆若木鸡。
又过了好一阵子,夏婆婆乃问道“不明师父何故忽然提起旧事”
薛蟠拍拍脑袋“上回,玄机师父领着几只狗追踪到林府。虽什么也没查着,却莫名其妙疑心上我了。说我太冷静又聪明肯定哪里不对。我得弄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自保。太子那尊大菩萨还在呢。”
司徒暄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与你自然不是大事。”薛蟠横了他一眼。“对了,还有个消息,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我们金陵有座青楼叫凌波水舫,里头有个看起来不像粉头的女子,说了句话。”他顿了顿。司徒暄和夏婆婆皆屏气凝神。“我的人也没听完整,横竖提到了什么兰平郡主的帕子不见了云云。兰平郡主是你姐姐吧。”
那二人俱惊愕,互视良久。司徒暄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朝薛蟠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了。”
薛蟠微笑道“我这个人从生来就掉在钱眼里。跟你们做生意真
真赚钱,必须帮你们。”
司徒暄笑点点头,夏婆婆笑摇摇头。司徒暄乃道“林府外头大概来了什么人,或是出了什么事。”
“啊”
“方才的鞭炮。”
“哦。你们真狡猾。”薛蟠出去寻了个小子,让他请赵二姑娘出来。
不多时,门帘子一掀,赵茵娘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喊道“大和尚大和尚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薛蟠一瞧,这丫头眉开眼笑满面红光,兴奋得只差没飞天了。“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如何如何我处置得漂亮不”
“我还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呢先少得意,烦劳你帮个忙。”
“何事”赵茵娘脑袋一歪,登时发现了司徒暄和夏婆婆。“哎呀”她看着司徒暄便是一愣,“你是那个人”
司徒暄哼道“小丫头,前两年你咬了我一口还记得不”
赵茵娘顿时不好意思她当时认错了人。忙瞥一眼薛蟠。薛蟠笑眯眯袖手旁观。没奈何,赵茵娘瘪瘪嘴上前拱手“对不起,上回我错怪了先生。给先生道歉。”
司徒暄瞧了她几眼,向薛蟠道“这小东西怎么到林府来了”
“她伯父业已出家,拜了贫僧为师。”不待司徒暄挑眉议论,薛蟠努努嘴,“人家孩子跟你道歉呢,不给个答复”
司徒暄又哼一声撸起袖子“你自己来瞧留下疤了。”
“不会吧”薛蟠龇牙一瞟,委实有那么点浅浅的痕迹。“你一个爷们细皮嫩肉的。”
赵茵娘也伸头望了一眼,只得再拱手“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冒冒失失。”又小声嘀咕,“你与那恶贼真真长得像”
司徒暄嗤道“合着倒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长这模样。”
“不,是我的不是。”
夏婆婆含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一场误会,三爷也非小气之人。倒是与不明师父不打不成交。”
司徒暄瞧了瞧他姨“罢了罢了,您老说不小气就不小气吧。小丫头,你做了什么好事跑来邀功”
薛蟠才要拦阻,赵茵娘巴不得快些转移话题,登时快嘴道“那个紫鹃居然跑来给阿玉请安又是哭又是说她有多想阿玉,使劲儿想留在阿玉院子里。让我狠狠一棒砸趴下了。”
薛蟠嘴角抽了抽“你这棒是比喻还是写实。”
“自然是比喻阿玉那么小,我不得保护她幼小的心灵吗”赵茵娘遂说了起来。
自打薛蟠使人快船追回紫鹃,她便被安置在薛家一处绸缎铺子做事。今儿可巧铺子进了新鲜花色的料子,掌柜的使人给林府女眷送些来。又碰巧王熙凤领着平儿上吴府去了,没人认得紫鹃,她便借口帮着送衣料跑到了林黛玉的院子,流泪磕头的想留下。
当日在京城时,紫鹃服侍黛玉委实周到细致,黛玉记得。遂有些犯愁。赵茵娘问道“阿玉,你怎么想”
黛玉道“两难。我院子里人手足够了。”
茵娘点头“一则虚耗人力,二则增加银钱支出,三则她如今的活计又得重新招个人顶上。两下里一算实在浪费。我有个主意。”她乃招手道,“紫鹃,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紫鹃愣了。
林黛玉见她管自己就不管了。“跟阿茵去吧。”无奈,紫鹃只得跟茵娘走。
出了院子,寻处无人屋子,赵茵娘告诉紫鹃道“不论如何不会让你在林府的,你死了这条心吧。”紫鹃立时哭了起来。茵娘接着说,“你们老祖宗把你派到阿玉跟前,无非是想有人日日提醒她京城还有个外祖母。然这儿许多人都希望阿玉偶尔想想她老人家,不可时常想。听说你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等贾二叔下了衙门回府我告诉他;烦劳他明儿就给赦老爷写信,安排你家人份好差事。待会儿咱们俩再去见阿玉一回,你就说你听了管事嬷嬷的话,觉得在铺子做事更有前途。日后没得吩咐就不要见阿玉了。若还使什么幺蛾子”赵茵娘皮笑肉不笑道,“你全家都是荣国府的奴才。大老爷想打死几个奴才,漫说没人能说什么,甚至没谁能知道。”
紫鹃如遭雷劈。良久,怔怔的说“老祖宗是大老爷的亲娘。”
“管他亲娘还是亲爹,县官不如现管。荣国府如今是谁说了算你心里没底么要不要先送你家谁的人头来给你看看”
紫鹃吓得扑通坐下地上,呆了片刻嚎啕大哭“若我不好生服侍林姑娘,老祖宗一般儿不给我全家活命”
“这样啊。”赵茵娘托着腮帮子道,“你全家都有谁,列出单子来。我劳烦薛大和尚跟赦老爷要了来,如何”
紫鹃闻言惊得不哭了。半晌,挂着眼泪抬头道“行么”
“易如反掌。”赵茵娘道,“就这样吧。”她随手取出荷包里的纸和炭笔。“你家都有谁”
紫鹃忙不迭的将自己全家人口报了一回。拭泪道“多谢赵姑娘。”
“嗯,好说。”
而后二人便依着方才赵茵娘所言去见黛玉。黛玉赏了紫鹃五两银子。
薛蟠听罢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姑娘,有点子魄力。像我们觉海的侄女。”
茵娘得意道“哪儿能让阿玉为难啊当然是从根子上解决紫鹃的问题。”
“不过,你这事儿处置得不是很齐全。”薛蟠想了想,正色道,“你知道我何故要把她留在扬州”
茵娘眨眨眼“不知道。”
“恐怕他们老太太狗急跳墙,做什么奇怪之事。我得给她一个期望值。若紫鹃全家都送来江南,不就”
“这样啊”茵娘想了半日。“我不知道了。”
“你已经不错了。”薛蟠道,“晚上我跟琏二哥哥商议商议怎么处置。”
“要不说阿玉想要”
“咦这主意可以啊”薛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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