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魏慎屋中美人画像、以及他两位小妾和同僚谢娇娇之容貌,薛蟠猜测这位大叔可能暗恋司徒暄之母。乃告诉十三和张子非:“明晚再去一趟魏宅,专心致志搜查书房。”
张子非道:“横竖也不远,这会子就去。你要找什么?”
“证据。”薛蟠龇牙,“像魏慎这种肆无忌惮将梦中情人画像挂在书房的主儿,肯定舍不得毁掉某些书信。跟罪犯喜欢返回案发现场是一个道理。”
张子非稍一思忖便猜出其所想,点头道:“有理。”
三人遂重新起身。还没拐入魏家所在的小街,远远便听见那边犬吠。十三立在拐角处探头张望几眼道:“我先过去,你们慢些。”那二人点头。
十三隐身暗处悄然靠近魏宅。忽然,院墙那头蹿出一条狗冲着十三便喊。随即又有一条狗窜出来。两个仆人模样的男人提着灯笼紧跟着狗快步走来。十三浑身夜行衣,脸上套着黑面巾子,有些尴尬。
一个仆人冷笑道:“好贼子,合着你还没走。那便走不了了!”
十三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猛的朝薛张二人反方向跑去。那仆人长啸一声紧紧追上,墙内又跳出一个仆人装扮的男子同追。
剩下那个仆人将两条狗拢到身边来,大声训斥道:“方才贼人一直都在家中,你们俩竟然寻不着!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嘚吧嘚吧一通说教,领着狗回去了。
薛张二人不觉互视一眼——亏的他们惯于带着端王府的防追踪荷包。薛蟠低声道:“魏慎住的那谢娇娇的宅子,有狗窝却没狗;此处倒是一副颇为倚重狗的模样。放生寺热衷于训犬。这两家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张子非思忖道:“魏家三房必也盼着能抓住夏婆婆和魏德远。”
“魏慎这大叔会不会是故意使真名满金陵晃悠。”薛蟠脑中转动,“给伯父和堂姐下饵。这样就能解释通了。史家的祖坟毕竟在金陵,而放生寺在扬州。两地隔着不短的距离。不好!”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夏婆婆给史老侯爷上坟之时心里还爱着玄机和尚。史老侯爷给她传家宝,就是明着认她为史家的儿媳妇。即使到了三百年后,拜祭祖坟也是天大的事。夏婆婆既然隐约怀着祭祖的念头,难免打发人先去做了点准备。魏慎的手下肯定三百六十五天严守史家祖坟多年,终于守来了夏婆婆的人。遂通知扬州放生寺。玄机赶来金陵,在祭祖当日把夏婆婆逮个正着。
夏婆婆自己的行迹必然隐藏得不错,可她手下呢?那可是端王府的人。而且……夏婆婆碰巧负责和薛家的走私生意,对接卢慧安。倘若她手下出了什么纰漏——拔出萝卜带出泥,连魏家大房、带端王府、带薛家、甚至忠顺王府,全都能给拎出来。
念及于此,薛蟠冷汗都出来了。立时低声道:“转头,去留香楼!”
张子非皱眉:“成日想一出是一出,怎么了?”薛蟠将方才所想说一遍。张子非立时道,“魏慎没查出那么多,不然早动手了。”
“不论如何得先跟夏婆婆商议。”薛蟠后脊背发凉,断然道,“听我的,去留香楼。”
张子非遂不再坚持。二人撤身便走,直奔留香楼。
这会子已是十一月了。三更半夜气冷如冰,秦淮河上依然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薛张二人没走留香楼正门,悄然绕到人家厨房后头敲小门,随即闪避一旁。偏就在这一瞬,张子非眼角余光扫见他们后头半条人影闪了闪。张子非乃绿林出身,她养父母有一套独家手势,忙伸手比划,示意薛蟠有跟踪者。薛蟠眨眨眼。
不多时一个婆子开门出来张望几眼,猛然看见两个蒙面夜行人,吓了一跳。薛蟠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从怀内掏出一小锭金子,对着屋中透出的烛光慢动作晃了几下。婆子点点头。薛蟠遂挟持着她溜进屋内,张子非飞快的关上门靠门而立,耳朵悄然贴住门板,门缝毫无遮拦。
喘息了片刻,张子非感到门那头有人靠过来,比了个手势。薛蟠哑着嗓子大声道:“我姓五,名十银,你们老鸨子知道。去跟她说,我要见夏家大小姐,现在、立时。我二人不进楼子里,就在此处等候。替我们预备些素食,不可有荤腥在里头。”说着又取出一锭金子,“见到大小姐以后,这个也给你。”
婆子有些贪婪的看看两锭金子,忙说:“大爷放心,老婆子这就去。”
薛蟠又喊:“回来!”婆子赶忙回来。薛蟠目露凶光,“告诉老虔婆,莫再打马虎眼。”拍了拍腰间长刀,“这玩意可不认男人女人!”婆子连连点头。
过了半日,婆子取了些素面和热开水过来,道:“我们妈妈说,夏小姐委实不在我们楼子。她再替你们打听打听。”
薛蟠冷笑:“她说的那几条街上,每户大户人家我们都去过了,才刚从最后一家出来。”
婆子一叹:“大爷,这十里秦淮河哪个楼子里没有落难的大小姐?真算不得什么。您如此阔绰,若夏小姐当真在我们这儿,我们妈妈何苦跟钱过不去。说句实在话,纵挂牌出去还未必能赚这么些呢。”
薛蟠嗤道:“你当大小姐只值那点子身价钱……”话音未落,张子非“嘘”了一声。薛蟠忙改口。“快把人带来!不然我把你们这楼子拆了!”
婆子撒腿跑了。这一去便是许久。
薛蟠他们俩背靠着门掀开面巾子将素面吃完。张子非啊啊的比划了几下,装的像个哑巴。薛蟠幽幽的道:“咱们如今唯有这条线索。”二人便不再说话。
忽听外头脚步声响,张子非忙动了动身形,严严实实堵住门缝。来者正是夏婆婆和司徒暄两个。薛蟠伸手指了下门后,哑声道:“怎么不是老虔婆过来。”
司徒暄也声调异样道:“五壮士,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你跟我来。”
薛蟠随着他二人离开小门房后张子非才快步跟上。几个人安安静静走入一间净室,薛蟠抬起袖子便抹汗。
司徒暄好笑道:“怎么如此落魄。”
“哥们,我还是头一次被人反追踪。”薛蟠长出了口气,“这地方真是你们家的啊,运气太好了。”
夏婆婆挑眉:“你小子如何知道此处是我们的?”
“前些日子我手下在这儿看到一个年轻爷们带个老太太逛窑子,长得又不像母子,心下奇怪,说与卢大掌柜听。对了对模样,她觉得像你俩。”薛蟠道,“当时我就猜留香楼是你们家暗舵。”
夏婆婆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小子太机灵了。”便问他何事。
薛蟠苦着脸道:“我随口跟手下人提了提魏慎大叔的大名,一位掌柜立时说,魏财主啊,他究竟做的什么买卖,那么有钱。我好奇,方才夜探魏家,发现他书房里挂了幅美人画像,与他的两个小妾都相似而不是。”乃飞快的瞧了眼司徒暄。
夏婆婆也看了司徒暄两眼:“你疑心?”薛蟠点头。几个人同看司徒暄。
司徒暄啼笑皆非:“怪我母亲?”
薛蟠望了他半日,叹道:“我原本以为夏婆婆拿着大女主剧本,原来令堂大人拿的才是大女主剧本。”
司徒暄想了想:“如此说来,魏慎大人想必不喜欢我。”
薛蟠扯扯嘴角:“岂止不喜欢。你若去他书房翻翻,说不定能找到他跟京城那位兵部魏大人的通信。”
司徒暄眼中杀气骤闪。半晌才说:“他家在哪儿。”
薛蟠告诉了地址,又道:“然后我又联想到了别的事儿。”遂说了魏慎故意用真名、同放生寺联手蹲守史家祖坟之猜测。
夏婆婆思忖道:“倒也对。魏家的事魏家了。拿住了我和伯父,他们方能在太上皇跟前撇得清楚。无碍,既知道了就好对付。”
“行,这事儿归您管。”薛蟠摊手,“再然后,方才在门口,我们发现被人跟踪了。”随即脑门子又出汗了,“哎呀,咱俩在魏家附近说的话不会有人听了去吧。”
张子非道:“不曾。我方才反复斟酌,当是我们离开时步子略重,引人留意。大和尚,那会子你有些着急。”
“我日后一定改!”薛蟠龇牙。“额,夏婆婆,夏是你本名么?我方才是不是不该提这个字?”
夏婆婆道:“我投王爷那日恰逢立夏,随口诌了这么个姓氏。”
“阿弥陀佛,运气真好。”
夏婆婆出门对外头的人吩咐几句。不多时那位进来回道:“厨房屋顶有人。”
薛蟠失笑:“万一我们没从厨房出去,从正门出去呢?”
夏婆婆也笑道:“你们一副不肯让外人看见的架势,岂能从正门出去?人家守株待兔正合适。”
薛蟠愁道:“那待会儿引他去哪里?”
张子非道:“写云楼。”
“为啥?”
“前些日子有个从写云楼出来的嫖客被人杀了,街面上谣传他是庆二爷家的,庆二爷说不是。横竖乱些对咱们有好处。”张子非道,“烦劳夏婆婆派辆马车去写云楼门口接我们。”夏婆婆笑点了点头。
薛张二人遂借了两套衣裳穿在里头,外罩夜行衣,依然偷偷摸摸从留香楼厨房小门出去。而后鬼鬼祟祟溜到写云楼厨房后门,依然使了锭金子晃迷糊开门的婆子进去。不多时,薛蟠扮作酒醉的客人出了大门,张子非扶他上马车走了。
回到薛家,十三早已等候多时。三人皆放下心来。
次日,司徒暄使书童传话,那跟踪的在写云楼厨房屋顶趴到天将明才走。端王府的人四更天已潜入魏宅,听到了他们家仆人管事议论猜测的经过。
原来事儿是薛蟠惹出来的。魏慎的书房派了高手日夜看守,不过没点灯罢了。薛大和尚实在嚣张,直从人家垂花门翻入的,扑通一声,故此进去便被察觉了。而后他竟还晃明火折子,暗中盯着他的护院都觉得好笑。偏他并没有翻看魏慎的书籍和案头文书,只对着美人图细瞧半日。护院有些奇怪。
薛蟠往后花园同两位同伙会合时护院便已跟着了。之后他又拉十三上后院窥视魏慎的小老婆。那护院眼睛极尖,单凭身形便看出十三跟薛蟠不是一个档次的。恐怕跟得太紧会被察觉,只在后头远远缀着,直到他们翻出魏家院墙。
那人想着,横竖有狗呢。待贼人走后,魏家便将狗拉了出来。不曾想狗鼻子却失灵了。
再后来,二仆二狗与十三撞了个脸对脸,他们自然以为这几个人一直没离开魏宅。人家知道贼人统共有三个,那护院便推测两个同伙大约在十三的反方向,遂攀上一株大树四下里张望。这功夫薛蟠与张子非已商议完了,快速跑离魏宅,两个移动的物体很快被那人发现。
三锭金子没白花。魏家大抵相信了他们是去找什么“夏大小姐”的,还说要多多留意哑巴。
薛大和尚少不得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张子非瞥了他一眼:“你进魏慎书房时的举动太过外行,故此人家才没起疑。”
薛蟠比了个“v”:“说明贫僧运气好。”
由此事可知,魏慎书房里真的有机密。不过,司徒暄肯定比他们更想去查。几个人商议后,决定暂时不动。
谁知才过半日,司徒暄的书童又来了。
方才谢娇娇去留香楼套了老鸨子半日的话。老鸨子听见“夏大小姐”四个字眼神闪烁,只管胡乱搪塞。一只“黑猫”溜在老鸨子窗外。送走谢娇娇后,老鸨子摔杯砸壶大发雷霆:“谁把消息漏出去的!查!给老娘细细的查!”
留香楼装模作样查了半日,管事的回说“没人走漏消息。”老鸨子冷笑,指着门外:“没人走漏消息,会鸯阁是怎么知道的?”拿手指头一下下的戳管事脑门子,“你知不知道那头出了多少钱!把这一楼的姑娘卖了都不值那么多!”又拿帕子捂住胸口,“哎呦,气得奴家心窝子疼。”
“黑猫”再听会子没听出什么新鲜来,便走了。
薛蟠暗赞留香楼满楼都是影帝影后。乃问三爷可还有什么话。书童道:“三爷说,少东家们今儿已商议妥了,那宗物件归庆二爷得了去。我们爷满脸肉疼。”薛蟠点点头。书童又说,“后头的事儿最多一日便可议完,各位少东家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