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陶瑛以实际行动证明,专业事须有专业人做。忠顺王府查了小半年郝家的大庄子,连个瓦片砖头都没找到;陶瑛三天就找到了。

他想着,除了沈红芳、“表妹”等被训练的姑娘,李夫人和屠狗小姐也必要乘马车出入的。她二人皆娇惯的很,岂能坐寻常马车、走颠簸小路?而且那么多人住着,免不了到县城买东西。泰兴县中富户不多,招风大马车也不多。陶瑛遂扮作丢了马车的车夫小子,往泰兴县城几条大路两旁跟当地的农妇大姐大嫂打听马车,顺带套人家的话。这些女人年岁都在二三十岁,既好奇、又八卦、且长舌,陶瑛模样还生的好,轻轻松松找到了近日有华贵大马车经过之路。再顺着此路如法炮制,连个弯子都没走,又轻轻松松找到了大庄子。

众人一直在琢磨那大庄子究竟是郝家的还是朝廷的,如今已有答案:朝廷的。庄外守着官兵。好在那地方僻静,多年以来从没进过毛贼,守兵不免掉以轻心。陶瑛像只狸猫似的翻墙而入,偷了套小厮的衣裳穿着,光明正大走在人家庄子里。

庄中姑娘虽多,却并不避讳男女,时常有教导嬷嬷随意喊个做杂役的小子进屋、让姑娘们挨个儿当场勾搭。陶瑛还挺想进屋看看的,偏他运气不好,连着两回人家都挑了另一个小厮。直到第三回他去送碳,那嬷嬷皱眉看了他半日、远远的喊另一个送碳大叔进去,陶瑛才明白——是自己长得太帅了,人家特特训练姑娘勾搭丑的。

三更天时分,一辆马车疾驰入庄。陶瑛正趁夜满庄子溜达查探,忙循声过去。从马车上急匆匆下来的乃一位四十多岁、身披氅衣戴风帽的老爷。庄中的大管事跑去马车旁相迎。

有下头的小头目慌慌张张喊人预备茶水点心等物。陶瑛故意去他跟前晃悠一眼,果然被喊住了。陶瑛揉着眼睛说:“我不当夜班。就解个手。”

小头目骂道:“懒骨头哪来那么些废话!快些烧炭盆去!”陶瑛满脸抱怨干活去了。

进了前堂,那老爷摘除风帽另换顶软帽,陶瑛借机看清楚此人已经半秃顶。兼其容貌与十三所述相同,陶瑛断定他便是锦衣卫千户魏慎。屋内魏慎端坐正中,大管事、主事嬷嬷左右相陪。

便听那大管事道:“大人,我们实在是没了法子,谢姑娘又不见了,才动了那根线。”

魏慎皱眉:“怎么回事。”

主事嬷嬷叹道:“这几个月,我们家主子一个个的出事。或是死了,或是失踪了。显见有人藏在暗处对付,只是连点子痕迹都寻不出来。到如今已是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

魏慎大惊:“李夫人呢?”

大管事道:“三日前在金陵失了踪。”

魏慎拍案怒道:“我不是特命人告诉她这些日子不得乱跑、尤其不可去金陵么?”

主事嬷嬷道:“是扬州那位魏大人传信约她相会的。我们夫人临到头忽然改主意没过去,终究还是没了踪迹。”伺候的小子们立在屏风后头。他们站的地方离那几位说话处颇远,寻常人是听不见的。然陶瑛的耳朵却听得分明:原来扬州那位胖教书先生也姓魏。

大管事遂将李夫人怎么收的信、信上写了什么、怎么乔装改扮与十几个护卫同去半边街、怎么忽然不想去了、怎么临时寻了个客栈前后经过细说一遍。“进屋不到两刻钟,店里的伙计过去送水,她已不在了。第二天早上,昆明池旁的那两位姑娘也不见了。服侍的人说,二更天还吵了一架呢。”

魏慎面沉似水,半日才问:“你们先头说,何夫人也不见了?”

主事嬷嬷又将何夫人失踪经过细述给他。魏慎听说是为了查验薛蟠的通房丫头,神色微动:“怎么又是不明和尚。”

大管事道:“我们大姑娘也疑心薛家。”

主事嬷嬷道:“老奴倒觉得,像是诚心把事儿往薛家头上踢。”

魏慎道:“把舍弟的信拿来我瞧。”

大管事赶忙送上书信,魏慎细看良久,微愠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分明已告诉他这些日子须得安生,不得乱动。各位金贵爷们虽走了,难免留下许多人手。”

屋中安静了片刻,大管事道:“奴才觉得,必有内奸。”

魏慎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大管事道:“岭南来的那个梁东家明晃晃死在自己人手里。”

主事嬷嬷道:“外人也不知道咱们的隐语。”

魏慎斟酌再三道:“松江钟表行那位牟掌柜显见死于仇家之手。”

三人商议良久,最终还是没个结论。魏慎着急走,说完话便乘车离去。陶瑛也赶忙溜走。

魏慎坐的是寻常马车,此时天冷且黑,车夫不敢快跑;陶瑛脚程比他们还快些。这小子半道上偷了匹马,给人家马主留下银子,抢先回到金陵。

大伙儿商议后,让人快马赶到扬州给十六捎了封信。

这日有人敲了敲扬州魏先生家的大门。魏先生开门不见人,地上搁了张纸条。魏先生大惊:纸条上是他自己的笔迹!“沉冤十四载,敌院九春秋。大仇得报,了无牵挂。”

与此同时,金陵会鸯阁老鸨子的床上也发现了一封信,极厚,没封口。信中备述郝大从她男人裘二处探听到云光身负绝密皇命、郝家将此事透露给康王、康王下手坑害先太子之事。看完那信老鸨子呆若木鸡。定了半日的神,换身不惹眼的布衣悄然从会鸯阁后门溜走。十三悄然跟之。

她没有雇车马,大冷的天儿步行穿过小半个金陵城,来到城西一座极小的宅子中。宅主是个信客。老鸨子雇佣其送信进京,多加价钱让立时就走。送的自然便是那封揭发信,收信人乃京城脂粉铺红香堂的袁掌柜。

信客乃独身一人,又得了老鸨子的钱财,收拾收拾便动身走了。十三和张子非再次搭档搜查信客家。二人转悠一圈儿,见四处丢着乱七八糟、没人收的信件文书,连半个夹层、暗门、地窖都没找到。来到阁楼,这儿堆着小山似的旧信。

张子非道:“若有要紧东西,必在此处。”

“怎见得?”

“我们东家曾念叨过不知哪儿听来的俗语,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是一片森林。”

十三想了想道:“得空我必要去拜访他师父。”

二人本来只想找些小情报,不曾想才刚开始查看便从墙角发现了一卷文书,正好是江南四省的锦衣卫名录,连监督者都在其中。

幸福来得太突然,熊猫会四当家呆了半日。

查看之下,发觉锦衣卫还挺看得起薛家的。薛父在时只有一个,是铺子里的老掌柜。自打薛蟠接手家业以来又新添了三个,一管事一伙计一绣娘。好在这四位都拿不到什么要紧的消息。有趣的是,他们往天上人间派了数次人手,皆被薛蟠给放走或是安排去别处,那绣娘便是如此。

锦衣卫最近的一次失败操作竟然就在前天。人牙子送了个极标致的小姑娘来,薛蟠阿弥陀佛半日送她出家做姑子去了。现在回想那位的神色,还真挺精彩的。

卢慧安不觉好笑:“他们压根猜不出东家会安排什么样的姑娘在天上人间。”

陶啸觉得有趣,笑问:“小和尚,你这楼子里留什么人?”

薛蟠道:“会演戏的、胆子大的、家里特别缺钱的。前两条必要,后一条不必要。贫僧的主营业务是行骗,不是卖色。平素卖酒卖茶卖点心甚至卖身都是为了筛选重点客户。所以我是以骗子的资质标准在收粉头。这两个行业虽然相通,终究不一样。怯弱、没自信的姑娘再漂亮也不能留下。性子强悍的,训练之后就能成为赚钱机器。”

卢慧安拿着名录看了半日,道:“这几位我都有印象。子非,有个叫刘小翠的你还记得么?”

张子非想了会子,忽然失笑道:“那个连蚂蚁都不愿踩的?”

卢慧安点头:“就是她。大和尚把她送走后直蹦了起来,说什么原来世上当真有活体圣母白莲花。”

“刘小翠!”薛蟠拍手,“跟她说完话贫僧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来是装的啊。”

“因为你刚放走了两位,人家当你是真的慈悲为怀,给你送个同道。”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哄堂大笑。

陶瑛忽然插话道:“郝家那个大庄子里就教导姑娘勾搭各色男人。会不会……慧安你看着我干嘛?”

卢慧安似笑非笑道:“勾搭各色男人?你是其中之一不?”

陶瑛忙说:“我长得好,教导嬷嬷看不上我,每回都喊我身边的黑大叔。”

“哦,”卢慧安不咸不淡的说。“那也罢了。”

陶瑛抿了下嘴接着说:“这些锦衣卫往秦淮河两岸送的姑娘,会不会就是那儿教出来的。”

忠顺摆手道:“不会,太费钱。那些女孩子八成送往官宦家里。锦衣卫之行事,多半是看中了什么人、收买下来。也只天上人间这样收买不着的才会送调理好的姑娘。”

“原来如此。”

卢慧安道:“王爷说的是。这个姓王的管事本为薛家的老人。可到现在还没升个掌柜。”

薛蟠得意道:“这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贫僧会提拔什么样的人。”

再看林海那儿果然只有两个。吴逊三个,一个衙役一个管事,还有一个是吴太太身边的媳妇子。就连金陵甄孙两家也都只有两个,贾雨村那儿一个都没有。

薛蟠纳罕道:“怎么这么看得起贫僧?”

卢慧安瞥了他一眼:“因为安插在你家的悉数不顶事。”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那贾雨村呢?”

“他的事儿随时可以拿钱打听出来,犯不着派人。”

“呦,魏慎这位老叔还挺有脑子的嘛。”

大伙儿议论半日,颇为有趣。

只是薛蟠觉得那大庄子纵然是郝家替朝廷做的,也如鲠在喉不搞掉就难受。遂提议,仿照放生寺的法子往绿林中散播消息,就说那庄子名叫李家庄,里头的庄主刚死、继承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庄中财宝如山美女如云。招惹绿林贼寇日日骚扰他们。

张子非忽然说:“那个屠狗小姐就这么放过了?”

薛蟠与卢慧安互视几眼道:“她年纪又小又没经历过事儿,社会本身会教训她的。”

陶瑛在旁酸溜溜的看一眼卢慧安看一眼薛蟠、再看一眼卢慧安再看一眼薛蟠。薛蟠龇牙而笑。卢慧安扭头不理。陶瑛又各看他们俩一眼。薛蟠和小朱同时吹了声口哨。陶瑛有点讪讪的。

卢慧安干脆叫陶瑛出去。两位舅舅迅速偷偷跟上,两人扒拉同一侧门框。陶四舅揽住明二舅整个身子,人在门内、脑袋伸出帘外。

那俩小情侣也没走远,就立在廊下说话。

原来上次从松江回来,法静师叔悄悄跟薛蟠感慨,血缘真是件古怪之物。张子非那妹子日日气得她七窍生烟,偏她就是没舍得下狠手收拾。薛蟠也觉得,卢慧安的哥哥张子非的妹子都是拖后腿的存在,而她俩都是宁可心累也不肯放任不管。

再后来,卢遐已被证实具有天才级理科大脑。薛蟠趁卢慧安不在时喜不自禁道:“这位卢遐同学咱们得不惜一切代价细心教导引导,让他成就伟大科学事业。我国未来的理论科学奠基就靠他了。”

张子非面无表情道:“他终究还有一大家子要管。”

“想得美!”薛蟠拍手道,“天上掉的、地下捡的,拾金不昧之事贫僧不干。这哥们是咱们熊猫会发现挖掘培养的,绝不还给卢家。”

谁曾想卢慧安正好门帘子外头,听了个正着。在她心里卢家极其要紧,满心盘算着教导好哥哥憋死她祖父叔父堂兄,登时黑着脸跟薛蟠吵了一架。可薛蟠长的是三百年后的脑子,还是理科生;跟卢慧安这种引经据典的古代才女连架都吵不下去。两个人鸡同鸭讲,犹如前几个月陶啸大战林海之景重现。

张子非干脆把薛蟠踢出去,自己安慰卢三小姐道:“好歹比我家那丫头强。好歹有个盼头。我妹子算是没救了。”一语未了,愁容满面。

张子非素来不大爱管事。方才她无端提起要收拾屠狗小姐。卢慧安和薛蟠同时猜测,那位吓着了她妹子,她想出气。

听罢,陶瑛摸摸后脑勺:“道理我都懂。那破和尚终究是个年轻男人。”

卢慧安横了他一眼:“那你忍着。”

陶瑛迅速转移话题:“其实你大和尚都有道理。”

卢慧安皱眉:“和尚也不是没错过。”

陶瑛正色道:“他跟我说过好几回,科学发展最需要突破前人定式,大舅子是个ssr级法宝,那模样跟挖到金矿似的。卢家虽为世家,大舅子若走考科举做小官族长那条路,未必比得上这条。”

忠顺忽然拉下陶啸的胳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陶啸也忙跟出去。小朱和薛蟠紧接着伸出两颗脑袋。只是他俩各扒拉一边门框,一看就是异性恋。

却听忠顺道:“你哥哥那事儿好办。本王好赖是个王爷。有本王在,谁能动的了你哥哥嫡长孙、族长之位。他也委实不合适理事,占着位置便罢。你是做大掌柜的,那些跑船卖茶的活计难道你自己做去?替他挑两个管家师爷岂不好。”

薛蟠撇嘴道:“现在还为时过早。等着,十年后再看。”他上辈子曾在学校图书馆偶然翻看到一段史料。抗战时期中国有不止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民自学自制电报机、炸.弹、火炮甚至一些高端武器,在敌后搞出大乱子。可知本国从没缺过天才。

卢慧安点头道:“既这么着,日后再说吧。”

薛蟠对她这反应极其不满。“你回想你一下自己初学微积分时那个费劲,卢二哥瞬间就理解了意思。”

“他本来就通数算,我压根没有根基。如何比得。”

“啊?谁教他的?”

“他从前的梅先生。”

“呦,这梅先生是什么人物儿?”

“我不大清楚其名讳,只记得是宣州人。”

张子非掀开门帘子道:“梅先生名叫梅述成。”

卢慧安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我都不知道。”

“是他自己絮叨的。”

“都没絮叨给我听。”

薛蟠心头一跳:“等等!叫什么?”

两个姑娘同时说:“梅述成。”

“宣州人姓梅,叫梅某成?”

陶瑛在旁说:“人家叫梅述成。我都听熟了。”

“这位梅述成先生跟宣州梅瑴成先生是什么关系?跟宣州大神梅文鼎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陶瑛道:“像是同族。”

忠顺道:“梅文鼎老爷子可是著《方程论》的那位?”

“哇!”薛蟠拍手,“梅述成先生如今人在哪儿?能不能借卢二哥的面子请来?”

张子非道:“前几日已打发人请去了。”不待旁人开口,她自己接着说,“外头怪冷的,进屋吧。”大伙儿互视而笑。

回到屋内,张子非又先说:“我想着,东家那主意不必只对绿林。各家王爷世子就没有不缺钱的。消息散出去,他们必派人前往探究。”

小朱道:“分两拨。头一拨对王府和朝廷大员,等他们查上两轮后再散去绿林。你们方才在那个信客家中做得干净吧。”

“干净。”

小朱道:“倘若那大庄子不堪其扰换地方,锦衣卫必有记录。到时候咱们重新放消息出去。横竖让他们搬十次家也安生不了。”

话音刚落,薛蟠率先鼓掌,随即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