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城兵马司的宋捕快已赶到凤仙楼,司徒暄也将要抵达案发现场,薛蟠回身问各位大爷小姐可歇息好了没有,若好了可接着逛街。众人都说歇好了,遂一同下楼。
出门左转便是凤仙楼。这会子灯火辉煌明如白昼,薛蟠等人又大模大样的朝楼中张望,当即与正在下马的司徒暄对上眼了。他赶忙上前打招呼。
司徒暄黑着脸低声道“魏大人方才被人行刺了。”
薛蟠一惊“就是那个魏大人”司徒暄点头。
偏这会子宋捕快已出来相迎。薛蟠合十行礼,说自己可巧路过。宋捕快扫了眼他身后,姑娘小子和尚一大群,林黛玉赵茵娘并两个和尚手里还拿了不少小玩意儿。乃道“魏大人中的飞镖上淬了毒药,须臾毙命。”
薛蟠与司徒暄互视一眼。薛蟠有些想跟进去瞧热闹,神色犹豫。赵茵娘拉着法静的僧袍袖子道“大和尚,我又想要布老虎了”
觉海道“方才要给你买,你说那是小孩子玩的、你都这么大了。”
赵茵娘道“我跟阿玉说好了,我俩的年龄平均一下就都只有九岁。”
林黛玉也说“对,我也九岁了待会儿可以骑马。”
薛蟠忍无可忍蹲下身去严肃道“小姑娘,长大这种事必须脚踏实地一天一天的长,没有捷径可走。”一语未了,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司徒暄宋捕快等人也跟着笑。林黛玉皱皱小鼻子。薛蟠站起来叹道“今儿贫僧是没法子凑这个案子了。”
宋捕快哼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几日压根没同儿子说上两句话。”
薛蟠拍拍他的肩“家是男人甜蜜的负担。”乃合十告辞,领着梨香院众人沿街扬长而去。
走到路口,迎面看见锦衣卫的李千户骑马而来。两伙人错身而过。
转入铜灯街,两个孩子想吃糖葫芦。薛蟠道“贫僧就提醒一下。你们已吃过糖葫芦了。今儿好吃的极多,你们胃口也就那么大。要不要重复吃同一样东西你们自己斟酌。”二人商议后决定不吃了。
再往前走了会子,路两边对立着两家大铺子,门口灯串儿挂得跟银河似的。故此处比别处更亮堂些。林黛玉扭头打量了几眼自家人群,忽然拉了拉薛蟠的衣角“大和尚,我有话跟你说。”薛蟠忙领她到一旁蹲下来。林黛玉轻声道,“方才有个大叔不是我们家的,穿着跟余大叔一样的衣裳。这会子已不见了。”
薛蟠微惊,没想到她留意到了。他乃正色道“那大叔是大和尚和余大叔的朋友。方才他过来跟余大叔说几句话,现在已玩他自己的去了。”
“哦,那还罢了。”林黛玉点点头。
“阿玉,以后看到奇怪的人要早些跟我们说哦。万一是坏人呢”
林黛玉不知哪里来的骄傲道“你们武艺这么高,还搭理什么坏人”薛蟠不觉轻笑。她又往四周瞧了两眼,低声道,“我以为是鬼魂”
“哈你倒是不怕嘛。”
“怕鬼魂”林黛玉理所当然道,“鬼魂连个实体都没有。”
“说的对”薛蟠摸摸她的头。“咱们连人都不怕,还怕鬼么”
后遂无事,众人热热闹闹玩到将近三更天才回去。贾母担心外孙女,一直没睡。直至见林黛玉平安回来才放心。因她与赵茵娘皆累得眼皮子粘到一处,纵说了什么也听不见,只得放她俩歇息去。
贾母本欲第二天教导这两个小姑娘,不想她们直到日上三竿还没起来。偏外人有人进来报信大老爷和琏二爷要整顿荣国府。
贾母大怒,立命鸳鸯喊那爷俩进来。鸳鸯出去了不多时便回来,跪下道“内仪门口被拦上了,奴才进不去。”贾母忽然想到昨晚薛蟠半分颜面不给自己、直将林黛玉带出去,霎时清醒了那和尚同老大爷俩是一伙的,这三个悉数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贾母冷笑两声,拄着拐杖站起来,命鸳鸯琥珀替她预备朝服大妆起来。
贾琏早在此处收买了两个媳妇子,贾母有了动静,她俩一个给另一个掩护跑出去报信。贾琏一听,老婆子显见要去宫中见太后。乃命先将管车马的人悉数喊到荣禧堂来,一个不留。
那头张子非亲溜去寻元春。因王夫人病着,外头的烦心事元春不许人告诉她。张子非在屋外吹口哨引元春出来,二人在耳房说了半日的话。元春面如金纸。张子非走后,她招王夫人的心腹彩霞问了几句话,脸色更难看了。乃细细安置了王夫人跟前的事儿,领着抱琴往贾母跟前而去。
贾母正大发雷霆呢。咬牙切齿道“反了天了竟不许我老婆子出门”乃喝鸳鸯,“去史家借一辆马车来”
元春忙快步进屋,惊道“老祖宗,怎么了”
贾母见了她,顿时掉下泪来“元丫头,你的好伯父、好哥哥,这是想砍了我老婆子的腿啊”
元春小跑着上前搀扶住祖母“好端端的老祖宗怎么换了朝服可是出什么事了”
有个婆子在下头喊道“大姑娘,大老爷把马房的人悉数喊走了,老太太想出个门子都不成,真真寸步难行。”
元春道“昨儿晚上大老爷使人来告诉过我,说元宵一过,年就过完了。今日要收拾府里的人,将那些在外头顶着主子名头强霸民产、放印子钱、打死人命的悉数丢去庄子里种田。”
贾母道“那些人不是已被他们送去官府了么”
元春道“送了十几个头儿。其余引风吹火的、站干岸的、打太平拳的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不过孙女猜”她顿了顿,苦笑道,“这些人固然会收拾,只怕也会顺带收拾些没犯错的。”
贾母冷笑道“什么犯错没犯错,不过就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罢了。凡听我的悉数收拾了,没错也寻个错出来;听他的自然平步青云。我若这会子便死了就更好,连你带你老子都得让他扫地出门。”
元春垂头
道“求老祖宗长命百岁。”
贾母道“大老爷显见要气死我。我上哪儿长命百岁去”元春默然不语。贾母问道,“你母亲呢”
元春道“她身子不好。我恐怕她生气,不许人告诉她。回头想跟老祖宗借宝玉去她跟前玩会子,她能高兴些。”
贾母哼道“你母亲这一病倒好,诸事撂给咱们娘儿俩,她只管坐享其成。”元春又不语。贾母看了看她道,“回去换身衣裳,同我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去。”
元春迟疑道“此事也不好拿大老爷什么错。”
贾母悠然道“他平素的错还少么”
元春低声道“可可万一万一”她看了看鸳鸯,有几分心虚。
贾母皱眉,示意鸳鸯离远些,问道“老大拿了你老子什么短处不成”元春跪下不语。贾母急了,“说”
元春踌躇再三道“我母亲有短处被大老爷知道了。”
“略微动了点子公帐”贾母笑道,“无碍,那个算不得什么。太后与老圣人皆不会放心眼里。”
“不是。”元春硬着头皮道,“她她也放过印子钱。”
“什么”贾母大惊,拍案而起。半晌,胳膊发颤指着门外,“她竟敢”
元春垂头道“当日我母亲的私库失窃,库房里少的箱子比丢的多。少的那些便是装账册子的。”
贾母眼前一黑,重重跌坐于椅子上。当日五城兵马司说那私库里头有二十七个箱笼的灰迹。贾母已记不得王夫人报丢了多少件东西,横竖不超过十件。那便是少说十七八个的箱子装着放印子钱的账册子。十七八箱的账册子等多少生意王夫人年前那阵子身子康健,后忽然染病,只怕便是此事被老大查出来了。良久,贾母狠狠砸了手中拐杖,指着元春哭道“我儿都是让你那黑心的母亲带累的”
再如何恨,王夫人终究是元春宝玉的亲娘、王子腾的亲妹子。贾母终不敢拿她怎样。贾赦早已撕破脸过一回,捏住了这把柄,闹上金銮殿自是不怕鱼死网破的。贾母斟酌良久,终卸下了头上的命妇珠冠。
不多时便有人赶到荣禧堂通风报信。贾琏与薛蟠击了个掌,暗自发笑。
王夫人是真的病了。心情不好、天气冷,生个病本来寻常。年前趁两房搬家的功夫,张子非找到了她藏起来的那四个箱子。委实是账册子,只不过是她这些年贪墨公帐的账册子罢了。
方才张子非去见元春,先说了王夫人私库失窃却向官府隐瞒下箱笼数目,再说大老爷已知道二太太藏起的那些箱子里头装着账册,最后说周瑞两口子皆指王夫人常年在外放印子钱。元春当时所猜与后来贾母所想一模一样。她随即问了彩霞。彩霞虽知情,并不敢告诉大姑娘。然这个丫头性子老实。元春观其神色便可印证,王夫人报案前委实先藏过箱子,箱子里也委实装着账册子。如此便坐实了张子非所言。
后遂再无人拦阻,贾琏顺顺当当整治了荣国府。奴才们只留下三四成,其余送去庄子里种地。采买等事物直从薛家拿了一套章程,再难捞到油水。薛蟠帮他们找了个老成的帐房先生,早先做过多年大作坊掌柜,无儿无女、性子有些粗俗,甚合贾赦口味。凡稍大些的银钱出项皆得此人过眼。荣国府在饮食上头浪费最狠厉,当中以贾母为最。薛蟠出了个馊主意。各位主子的饮食皆定下钱数,就以旧年十一月的为准。若吃得不那么贵,结余钱款归主子们私房。贾母王夫人都想替宝玉存家底,遂都没反对。
折腾了十几日,可算了了。大伙儿遂想着歇息两天,再盘算别的事儿。
正月底,太后一时高兴,寻了个借口在宫中设宴,让满朝三品以上的命妇都去。宁荣二府中,贾母、邢夫人、尤氏等有诰封者得了命。当日,婆媳二人正欲上轿,荣国府外竟来了个小黄门。此人笑嘻嘻来到贾母跟前打千儿道“太后懿旨,请贵府大小姐一并进宫。”贾母喜出望外,忙命元春快些换上新衣裳、上自己的轿。
元春闻讯头疼欲裂。李太后要见她,怕不是为了郝四爷那事偏鸳鸯等人就守在她身边帮着梳洗,她连打发个人向贾琏两口子或是梨香院问计的机会都寻不着。终还是大妆而去。
不多时到了紫禁城。从轿中踏下的那一刻,贾元春望着巍峨宫门,想起过去三年宫中种种、前几日两位兄长同她推心置腹一席话、并这些日子在家中安置屋舍院落之自由,心中暗暗决意不论如何也不愿再卷入这些错综波诡之事了。
贾母自然半分不知她心中所想,笑得合不拢嘴。遂入内觐见。进殿一瞧,王子腾夫人郭氏已在,元春心下略安。郭氏看见元春却是大惊。元春对着舅母苦笑了一下,跟着贾母上前叩拜。
李太后端端正正坐着,含笑招元春到身边来。元春只扮作羞惭惭的模样垂头不语。李太后笑道“好个标致姑娘。贾太君,可有人家了”
贾母霎时失望,遂怔了一瞬。下头郭氏忙笑走上前行礼道“回太后的话。外子乃是这孩子的舅父,已替她瞧好了一门亲。”
贾母大惊,李太后亦大惊,元春也少不得大惊。太后忙问“是哪家的孩子”
郭氏忙说“因事儿还没定下来,故而外子还没跟我说得太明白。”
李太后皱眉“还没定下来不是说已瞧好了”
郭氏道“那孩子不是京城人氏。如此大事,总得跟家里商议不是往来路上的时间可不短。他比元儿略大几岁,与我家儿子女婿也熟络,是个好孩子。且算得上出息,已得了功名。”她心想,若说是秀才怕是太矮了、压不住太后家的名头;说是进士,这个年岁又太高了。乃随口道,“是个举人。”
李太后不禁脱口而出“孙溧”
这回轮到郭氏大惊了。过年时孙溧来王家拜访过,极得王子腾赞赏,颇惋惜自家二姑娘年岁太小,不然他倒想收人家做女婿。方才那些话不过是郭氏胡编的,太后竟说出了孙溧的名字难不成这孩子也被郝家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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