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佛院偶遇美女的事儿薛蟠从上辈子就听说过,偏从没经历过。

凡事总有第一回。这日他与法静师叔回栖霞寺跟方丈大师请教功课。法静不留神又开启了话痨模式,舌战四位师兄师叔。薛蟠听着头皮发麻,赶忙尿遁。今儿天气阴沉,庙里香客少。从法堂出来沿着小路往毗卢宝殿走,才刚溜达过小半条长廊,廊角忽然转出一位女子,与他劈头撞了个脸对脸。

因女子戴着纱帽,无须过于避讳。薛蟠忙连声诵佛抬头看。虽看不见脸,女子身形单薄、岁数应当不大。头上插着两支金座祥云翠钿,衣裳料子为上供的宮缎、绝非寻常百姓能见的。这姑娘必是宦官人家的小姐,偏身边没带着一个丫鬟婆子。薛蟠不由得眉头皱起。

姑娘盈盈行了个礼,清脆喊道:“不明师父。”

薛蟠脑子一动。前两日甄瑁特意来问过,你这和尚还去庙里么;薛蟠随口说后日便得去。乃合十行礼:“甄小姐。”

姑娘喜道:“不明师父果真是神人!”

薛蟠翻了个白眼:“甄瑁那厮呢?把他拎出来。”

甄姑娘笑指道:“他在那头守着人。是我想求见师父。”

薛蟠顿时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忙眼观鼻鼻观心:“阿弥陀佛。”

小和尚脑中正盘算着怎么推脱呢,甄姑娘行了个万福:“多谢师父帮我哥哥辨明局势。”

薛蟠不觉好笑。方才是自作多情,人家撇得多清楚。甄瑁前儿还得意洋洋的说自己把老子给哄过去了,看意思没哄过妹子。乃合十道:“朋友之间说说话儿罢了,当不得一个谢字。”

甄姑娘有些迟疑。薛蟠正脑补甄瑁同学的邀功翻车现场,甄姑娘忽然垂着头说:“有件事儿,论理本不该跟师父说。只是我如今寻不着法子。”

“阿弥陀佛,女菩萨若有烦恼,不妨说出来大家想想。”才刚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麻烦。

甄姑娘愈发垂低了头:“我……有心上人了。”

薛蟠太阳穴一跳:哈?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上哪儿认识男人去?可他若这么问,后头绝对半点消息套不出来。乃思忖道:“那位公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甄姑娘愣了,半晌才说:“与他父亲什么相干?”

“你想跟他成亲么?”甄姑娘立时垂头。“若想穿大红嫁衣正大光明跟喜欢的公子成亲,就得设法弄出门当户对来。”薛蟠道,“不然你们就只能做彼此的姘头。”

甄姑娘过了会子才猛然抬头:“何为弄出门当户对?”

薛蟠微笑道:“因为有些事儿是可以人为的。”不看脸都能感觉到姑娘很惊喜。“但是,假如他父母不答应,你们纵然成了亲也无法厮守。贫僧一个朋友与妻子前生有缘今生再聚,美满得遍地开花。后来他母亲没了,父亲娶了个续弦。因为继母不喜欢他媳妇,勒令休弃。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甄姑娘惊怒道:“岂有此理!”

“大妹子,世上没有道理的事儿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那他们如今如何?”

薛蟠想起昨儿上邱大嫂处探听消息,哑然失笑。赖先生从扬州回来后,特特依着钱屠夫的教导厚着脸皮赖在邱大嫂家做事。可他哪里会?一直被邱大嫂臭骂。后忍无可忍回嘴,二人吵了起来,不知怎么把院子里的笤帚都给拆了。薛蟠有幸围观笤帚的尸体,比大拇指还粗的竹把子已撇断了,那叫一个惨烈。“多年后重逢,都已人到中年,男不再婚女不另嫁,才刚轰轰烈烈的吵了一架。”

“那他继母?”

“他已离开家在别处做事了。”薛蟠道,“你那位公子年纪想必不大,不大可能自己住吧。”

甄姑娘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你若只想跟他偷情就无所谓。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开心,玩玩便罢。”甄姑娘倒吸了口凉气。薛蟠接着说,“若想正经成亲,第一步得想法子弄清楚些事儿,或是托甄瑁帮你弄清楚。你心上人的姓名籍贯年岁、家中做什么生计、有几个兄弟姐妹等等。”

良久,甄姑娘低声道:“他姓黄,行四,是京城人氏,约莫二十一二岁。”

薛蟠懵了片刻,咬牙低骂了声国骂。甄姑娘听他骂人,不觉抬起头来。薛蟠长叹。“甄姑娘,世上没有象牙塔。你不惹人、人要惹你。把甄瑁喊过来吧,事儿大了。”

甄姑娘急了:“不可告诉大哥哥!他会杀了四郎的!”

薛蟠哼道:“你哥哥没那个胆子。他若真敢拿刀上去,瞬间被护卫格杀当场。甄姑娘自己想想,黄四爷像寻常人家的子弟么?你掉进人家的坑里了。”乃大喊,“甄大爷甄大爷!”

脚步声响起,甄瑁从廊角乐乐呵呵跑过来,迎着薛蟠作了个揖。“兄弟别恼,都是我的不是。”

薛蟠拉着嘴角:“这会子已没闲工夫搭理谁的不是了。”乃指甄姑娘,“你妹子让人算计得溜溜的。好险。”甄瑁一愣。“贫僧还以为你们家没那么值钱了呢,原来依然这么值钱。”薛蟠看了看他们兄妹二人正色道,“那是四皇子。”

甄姑娘一个趔趄,好悬跌倒。甄瑁茫然:“什么四皇子。”

薛蟠嘴快,立时答道:“四皇子勾搭你妹子。”

“啊?”

“太子可以坐等旁人来勾搭他,庆王世子可以光明正大勾搭遍整个金陵城。可四皇子才老四,只能绕去后头勾搭女眷。这是诚心想撬端王府的墙角。”薛蟠龇牙道,“若能把金陵甄家从端王府手里撬走,他说不定就可以跟太子叫板。”

甄姑娘惊喊:“不可能!”

“要不要贫僧取他的画像来你瞧?”薛蟠手指头往随意往身后一指,“贫僧家也不远。”

甄姑娘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到这会子都不知道我姓什么。”

薛蟠打了个响指:“这样吧。甄姑娘你回家安静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你再问你自己这个问题:四皇子究竟知道不知道你姓甄、知不知道你老子是江宁织造郎中甄应勉。这个官儿虽不大,一则有钱,二则乃太上皇心腹。”

甄姑娘急道:“他还不大认得我呢。”

薛蟠忽然笑说:“你是不是瞧他长得好看?其实端王三爷的画像贫僧那儿也有,长得也不错。还有庆王世子的。你要不要看看?货比三家嘛。”甄姑娘摇头似拨浪鼓。

事既至此,甄瑁也吓得浑身是汗。左近的偏殿可巧空无一人,他们便进去,寻几个蒲团坐下。甄姑娘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唯有老实交代了。

事儿出在半个多月前。甄姑娘的外祖父乃金陵城中的大盐商,月前病了。她外祖母曾在郊外静如观许愿,若丈夫痊愈便来清修七日。不久老头果然好了,外祖母便领着女眷们同往清修。甄姑娘觉得有趣,也陪着去。

安顿好之后,表姐妹几个在观中闲逛,不留神打闹起来。不知谁推搡了一位表妹,那姑娘跌倒时撞到殿角一个小供桌,上头供着的几个牌位纷纷跌落。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有个小道士喊着跑了出来。原来牌位上这几位是一家子,中毒而亡、凶手尚未缉拿归案,偏他们街坊说他们家半夜有响动。恐其不肯安息,出钱供奉到观里。

小姑娘们大的十五六小的才八.九岁,吓得个个变脸变色。跌倒的小姑娘已哭了,道:“不与我相干,是她们推的我!”

一个表妹指另一个道:“是你推的!”

另一个忙说:“不是我!”抬头看了两眼,指甄姑娘,“是甄姐姐推的。”

方才还真不是甄姑娘推的,她忙说:“不与我什么相干。我没推她。”

那表妹低声说:“我瞧见了。”还半嗔的看了甄姑娘一眼。

甄姑娘恼道:“些许小事也好赖人?”拿起脚转身从后殿出去。

才刚出了后殿,方才那赖她的表妹已追了出来,低声谄笑道:“其实我没看见是谁推的。横竖只不是我推的。”

甄姑娘扭头立眉:“那何故诬陷是我?”

“哎呀,些许小事哪里当得‘诬陷’这么大的名头。”表妹道,“姐姐是官家小姐,福气大,什么鬼啊怪的连你们家的府门都进不去。哪比得我们这般小户人家,连门神都是二文钱一张的。如今也不知哪位姐妹不留神蹭了一下。横竖姐姐也没认,只胡乱混过去便罢了。”偏她满脸皆是笑,甄姑娘纵然生气也说不出太难听的来,一时噎着了。

恰在此时,有个男人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响了起来。“我方才看得明白,便是这位穿红的姑娘推的。”

二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少年郎悠然踱步而出,衣衫华贵、举止舒徐、容颜俊俏。此人道:“我先前就在里头坐着。姑娘们来的突然,我没处可避,遂躲去神像后头了。”乃指表妹道,“那带着铃铛的小女孩儿便是姑娘所推,何故赖旁人?”

表妹方才还呆愣愣望着他呢,闻言急了。“不是我!真不是我!”

公子冷笑道:“鬼神跟前都惯于诬陷,日后哪个倒霉的人家娶了你,少不得家宅不宁。”乃手指着她扭头向殿门方向道,“被冒犯的各位看清楚,这位才是罪魁祸首,不与旁边那姑娘相干。”言罢转身便走。

表妹吓得花容失色,快跑两步想去抓他的袖子。他胳膊一甩,直将表妹甩得跌倒在地。表妹娇滴滴的“哎呦”起来,那公子连头都没回径直走了。许久,表妹眼泪汪汪的爬起来,回到殿内牌位跟前认罪求饶。原来真是她推的。

听到此处,甄瑁与薛蟠面面相觑——感觉不像是故意偶遇啊。甄姑娘轻声道:“后来我才知道,他见外头进来一群女孩子,赶忙藏着连头都没伸。他压根没看见是谁推的。”

“这倒没什么。”薛蟠生怕她以为四皇子是对她一见钟情才帮她收拾表妹。“鬼神无形。那种情形下,没推的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推人才会着急拉替罪羊。显见是她推的了。而且四皇子这事儿做的不大合适。”

甄姑娘不悦。“如何不合适。”

薛蟠道:“因为多此一举。若那些冤魂就围在牌位旁边,他们既人多,纵有没看见你们的、也必有看见你们的。能不知道是谁推的人么?”吓得甄姑娘一哆嗦。“若冤魂们没跟着牌位走,而是依然留于冤死的那宅子里,牌位便只是几个寻常的木头牌子。谁推的谁撞的有什么相干?”

“对嘛!”甄瑁拍手道,“他不过是想在姑娘跟前出个风头罢了。”

这猪队友!甄姑娘腰背一挺,显见欲反驳。薛蟠忙抢在前头说:“那倒也未必。”甄姑娘身子略松,等着他先说。“推测毕竟是推测。他若不试探一下看反应,就不能证实自己猜得对不对。令表妹既然着急,可知他推测对了。其余的不与他相干,他也不想惹麻烦事,所以赶忙跑路——我猜他也是背着护卫偷偷溜开的,白龙鱼服十分危险。”乃看着甄姑娘道,“故此,小丫头你莫要自作多情。把你和表妹换做两个洒扫的小道士,他一样会那么做。”

甄姑娘扭头望窗外,浑身都写着不服气。薛蟠还没对付过青春期的小姑娘,没有经验,满脑子转念头。谁知甄瑁忽然说:“你们后来是不是又见过面?”

对啊!薛蟠忙帮腔道:“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京城人氏、姓黄行四?”

甄姑娘嘀咕道:“后来……又见过几回。”

薛蟠龇牙:“不止几回吧。不然怎么会从偶遇的路人甲变成心上人?”甄姑娘不吭声。

甄瑁拿口型问谁先说。薛蟠指指自己。想了半日,正色道:“甄姑娘,你还小。”甄姑娘把脑袋扭得离他俩更远了些。“再扭脖子要折了。”

甄瑁拍蒲团:“喂,说要紧事。”

薛蟠装模做样一叹。“条条大路通罗马。”

甄瑁问道:“罗马在哪儿?”

薛蟠摸摸额头:把这儿是古代给忘了。“西方曾有个极大的大国,都城罗马城繁华富庶,举国之人都想去。彼国君王还算开明,愿意给各种人才机会。故此有了谚语,条条道路通罗马。与咱们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意思相近。”甄姑娘点点头。“旁人须得奋力读书做事才能去罗马,可有的人出生就住在罗马。”比如说——”他顿了半日。“义忠亲王。”